第81節
書迷正在閱讀:美貌是長久之計、被親爹托付給少年仙君后、穿書后我渣錯了人、救命,我男友精分怎么辦!、那個反派暗戀我、囚玉(高H 穿越 強取豪奪)、末世rou文行(1V1 SC H)、快遮住我這見鬼的雙眼、余下一生、重生之盛世妃謀
青羽抿唇一笑,“為何不讓他聽曲子呢?曲中有無數歌詠美酒的佳作——就找一個嘗過美酒滋味的樂師,為他演奏個十日十夜,不信不聽得他酩酊大醉?!?/br> 天神們即刻便聽出了她的本意,一時靜默下來。就只有寥寥數人還在嘴硬,“……荒唐!要知曉酒滋味,自然就要飲酒!聽曲子是什么道理?” “曲中有他人飲酒的體悟啊——不但能聽到身份不同的人對酒滋味各有什么感受,還能聽到同一個人在不同心境下飲酒各有什么感受?!?/br> “聽再多也是別人的!到頭來自己還是不知酒滋味!” “……那奏曲之人才飲過美酒,她的指尖,她的弦上不定還飄著酒香。聽她奏曲雖比不上飲酒,但和食用酒糟也相去不遠嘛。多少能品些余味啊?!?/br> 終于有天神忍無可忍了,“酒糟都能吃,為何就不能讓他親口去飲一杯美酒?!” “是啊,”青羽收了懶洋洋的笑意,一雙鳳目含了挑釁看向天帝,“你們要知曉人間百味,為何就不能親自去凡間游歷渡劫?偏偏要聚在這兒,聽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唱凡人歌?她《凡人歌》唱得再好,于品嘗真正的紅塵滋味而言,也不過是些酒余糟粕罷了。有什么意味可言?” “……下凡歷劫?”眾神也短暫的被打動了,目光紛紛看向了天帝。 天帝已將神界自人間剝離,流放到化外之地。如今的人世在恒常的天道之下運行,已不再有神力涉足的空間。他們若想下凡,便必須舍棄“神”的一切,化身成可被天道容納的凡人。途徑有二—— 其一,如天魔的靈魂那般,通過輪回盤進入輪回。但進入輪回,不但意味著舍棄了“神”的一切,也將舍棄記憶和自我,再世為人。想要重回神界就希望渺茫了。當然他們有無數作弊的手段——譬如送一個化身下凡,閱歷夠了再設法收回。但若天帝不默許,必定弄巧成拙。 其二,依舊如天魔那般,通過六欲頂進入瀚?!榛煦缰?,鴻蒙未分。因此既與此地相接,也同凡間相接。只要能踏出瀚海,他們便可能保留記憶進入人間。只要封印好神力,別被天道修正,便能如常在人間行走。但也同樣的,若無天帝默許,一旦被神界追緝,還不知要受怎樣的懲罰。 ……雖自嘲為被流放,可要他們舍棄神靈之身,他們卻也不是那么甘愿。 畢竟,仔細想想,當一個神,其實也還挺不錯的。 樂韶歌也已停了弦聲,靜靜的看著座上天帝。 而天帝端居云上,一言不發。無人知曉他是默許了,還是無動于衷。 樂韶歌畢竟不是此地天神,她知曉若她不去爭取,也許當真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此地了。 她于是最先開口,“我會將《凡人歌》悉數吟唱了,但確如青羽所說——我所吟唱者,不過是他人的閱歷體悟罷了。若真對聽者有所啟迪,也不過在‘于我心有戚戚焉’。未真正經歷紅塵,是不可能知曉紅塵百味的,自然也很難明白曲中種種婉轉難言之處?!?/br> 這時有人反駁,“你這人這鳥也是可笑——就為了聽懂你幾首曲子,便要諸神下凡歷劫?” “不敢?!睒飞馗璧?,“諸神聽我奏凡人歌,是為了聽凡人如何思想。而想知曉凡人如何思想,則是因此事與天魔有關。就此說來,下凡歷劫比聽我唱凡人歌,著實要可靠得多?!?/br> 眾神再次看向天帝,而天帝回答,“可?!?/br> “可若眾神都下凡去了,天魔若再來襲,誰可抵御?”又有人問。 青羽嗤笑一聲,道,“你們這些天神好生愛替萬物cao心——他再來時,自有將來之人抵御。若無人抵御他時,那自然就是萬物都認可宇宙該當滅亡之時了?!?/br> 第82章 瀚海。 踏入瀚海的瞬間, 香孤寒便迷失了五感。 他聽不到、看不到、嗅不到、碰觸不到……就只有無數的、迷亂如旋轉著的萬華鏡一般的碎片,充斥了他的識海。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從那超出他接受能力的龐雜信息中,稍稍剝離出本我。 但他并沒有急于脫出這碎片構織成的幻境。 他是花魂所寄之身, 是四境芳華之主。自出生以來, 每一日、天下草木所感知覽閱的信息都會如萬川歸海般, 源源不斷匯總到他識海中——在自我意識萌生之初, 在可以憑本我的意志取舍這些信息之前, 他所生活的世界與此刻所感, 何其相似也。 他曾好奇——瀚海是混沌之地, 為何瀚海的本來面貌會是一片樹林?草木雖不比人能思想, 卻毫無疑問是有序之物, 絕不隸屬于混沌無序的范疇。 而在傳說中, 瀚海之主是萬物的毀滅者,他所經過之處萬物失序毀頹, 重歸于混沌。他將令整個世界都變作瀚海。 而事實上又如何呢? ——瀚海開啟,以如意至寶吸引天下勇士前來探查。而后, 瀚海便如懵懂幼童般, 將它所見勇士們的舉止和思索時遺留下的信息碎片,不加甄別的收集起來。不但沒有毀滅什么,反而就像是,在笨拙而不自知的學習著什么似的。 簡直就像是……遇到樂韶歌之初,那個懵懂的期待著什么的他一樣。 也許……瀚海早已不是混沌構建的荒漠了。香孤寒不由自主的想。也許瀚海之主已不再是無感無知無欲無求的毀滅者,他萌生了愿望,有了想要親近、而非毀滅的東西。 香孤寒孤身立于萬花流落的虛空中,對這明顯已和傳說相去甚遠了的意志,感到了只有他才能體悟到的悲傷和同情。 他耐心的撥開瀚海不加甄別的收集來的、毫無意義的碎片, 想要從中尋找出瀚海自身的意識。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他終于隱約感到自己靠近了瀚海的內核——仿佛是跨越了某一道壁障,他眼中所見碎片忽然都有了同樣的視角。先前如神靈般無處不在的俯瞰著一切的眼睛,開始變得像一個有所局限的孩童,開始打量著四周視野所及內的景象。 ——瀚海,獲得了自己的形體。 香孤寒于是不再篩選,他耐心的跟隨著這個孩童的視野,追尋他的過往。 而后,他便看到了樂韶歌的師父,樂正徵。 ——樂正徵把這個孩子,拐到了九華山上。 這個孩子遠離了瀚?!约旱谋驹?,而瀚海也丟失了自己的本我意識。他們都陷入了意外的焦慮。于是,香孤寒所見的景象也出現了短暫的、混亂的、雙線并行的景象。 其中一條線上,瀚海試圖凝出新的形體,取代被拐走的那個意識。但新的形體并未獲得獨立的本我,他如混沌般無知無覺,無法代替瀚海體驗和觀察這個世界。 而另一條線上,那個被拐走的孩子似乎尚未習得與人交流的能力,他如草木般不拒絕一切,也不回應一切。只在無人纏住他時,遵循本能的向著瀚海的方向歸去。他回家的努力總是在各種地方被各種人打斷,而打斷他次數最多的人——是樂韶歌。 樂韶歌總是能準確、及時的找到他。 阿韶是有這樣的勢運的——香孤寒想,便如當年她穿越萬花陣遇見他。她是被天、地、人所同時喜愛著的修者,當她想尋找什么時,冥冥之中總是有所成全。 樂韶歌一次又一次的將他帶回去。那個對世界尚無成見和偏好的孩子,漸漸開始意識到有這樣一個特別的人存在于他的“人生”中。他開始在意她的氣息、她的聲音,進而注意到她的面容、心情、話語,開始懵懂的回應她的期待。 她給予的期待和回應,漸漸塑造了他最初的性格,讓他意識到自我的存在,意識到人的七情六欲。直到某一個時刻,他那業已雕琢成形的靈魂,如撥云見日般自混沌中蘇醒過來。 他終于成為一個血rou俱全,有感有知的人類。 他聽到了她吹奏的樂曲,他第一次清晰的、有知覺的看向她。自這一刻起,他終于成為她瞳孔中映照著的那個人,于是屬于瀚海的一切轟然關閉了,屬于人的種種記憶與情感蘇醒,他不再是瀚海的rou身與人格。 他說,“……這是什么曲子?” 他不記得家在何處,父母是誰,他記憶中自己是自幼流浪的野孩子,無名無姓。師父叫他老二——因為他是他二徒弟,但他隱約記得老二是個很糟糕的稱呼,心底非常不樂意。 樂韶歌便捉了空中落下的鳥羽,說,“那么,你就叫阿羽吧。是羽翼之羽,飛鴻所留的蹤跡。也是五音之羽——咱們師門樂正到師父剛傳到徵字一輩,日后你要當師門第五代樂正?!?/br> 樂正羽——原來竟是樂正羽。 香孤寒感到輕微的茫然,他想,原來,這就是阿韶進入瀚海的理由。 胸口仿佛有一只蟲在無聲的啃噬著他的內心,香孤寒很清楚那是怎樣的情緒,他知曉自己陷入魔障——他剝開瀚海的自我意識的同時,他的內心也被瀚海剝開了。瀚海正如因懵懂好奇而天真殘酷的幼童一般,率直的揭去偽飾,拷問他的真心。 ——他看到的是樂正羽,卻也是他自己。 心念動搖時,眼前所見場景已變。 香孤寒看到樂韶歌進入了瀚海。 步入瀚海的那一刻,她也如香孤寒一般陷入了瀚海構織的幻境之中——每一個進入瀚海的人,內心最深刻的記憶都會被剝開,激蕩起久遠而不能釋懷的情感。 香孤寒便也隨之見到了樂韶歌在那一刻所回想起來的往事。 ——是與他結緣的點點滴滴。 關于阿韶的一切他也不曾或忘,那是他龐雜浩瀚記憶中最珍貴的回憶??墒撬丛氲?,原來在阿韶的眼中,那些往事是這般模樣。 他看到了他們初次相逢的情形——穿過樹蔭天光洞明,他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的中央,儀容靜好,玉顏無瑕。他循聲望過來時,那金色的瞳子里映照著的光與景,是她對“美好”二字最初的記憶。 他看到她在他檐下熟睡。夢醒時他正提筆在她額上點梅花印,她以為他在惡作劇,于是搶了筆將他按在榻上非要在他臉上畫王八。他眨著金色的瞳子乖巧的看著她,她臉上一熱,抱怨道,“可惡,長成這樣讓人怎么下手啊?!?/br> 他看到她舞劍時他為她彈琴,舞完劍她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看他研調香料……那香的滋味漸漸勾引得她食指大動,她于是纏上來向他討香。他隨手沾一指點在她唇上,她慢慢漲紅了臉,他卻茫然不解,嗅了嗅指上香塵,又探舌來嘗味。她煩惱過后笑得不能自抑,卻被他率直追問因由。 …… 當時懵懂。懵懂,卻也并無什么遺憾。青梅竹馬,循序漸進,水到渠成。 后來她為他大鬧華音會??上Э棺h不成反被鎮壓,白賺了個小妖女的名號,水云間長老們防她如防賊。她悄悄潛入萬花陣去看他,信誓旦旦向他保證,“等著我啊,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br> 而后她便和瞿曇子結伴下山前去游歷,以增長見聞,磨練心境,突破修為。 她意識到自己人輕言微,決定何日能憑一己之力掀翻水云間了,再來和他家長輩講道理。 可待她游歷歸來,兩派師門之間卻已嫌隙深結,恩斷義絕。暴風洪潮之下,小兒女輩無知許諾、無猜情誼又算得什么?不過浮萍落葉,但隨波逐流而已。 待再涉水云間時,她修為已成。確實有掀翻水云間的打算,卻已遺忘了“救他”的承諾。 然而他依舊記得,并且如當年所應許的那般,等著。 他為她如約再來而感到歡欣喜悅,他純粹的歡喜喚醒了她心中壓抑的私情。她無法仇視與他相關的一切,她不想站在和他敵對的立場上。她為此感到愧疚痛苦,進退失據。 而后,她選擇了逃避。 直到二十年后,她經生歷死,心平如鏡。再次翻看過往,見此舊事,只余時過境遷的殘暖余暉,終于能一笑而過。不必特意去了結什么遺憾,開釋什么心結,便隨手翻過了。 于是,她收拾好了心境,再無牽絆的脫離了那幻象。 香孤寒從不知樂韶歌也有過這樣的心路。 可是……若他其實也沒她所想那般純粹呢? 若他有遺憾,有心結,依舊如當日她許諾、他應諾時那般,還在等著呢? 香孤寒并未放任自己陷入悲傷,他其實也并不習慣糾結于往事。 雖被樂韶歌拉入了紅塵,但本質上他依舊是花魂霜魄,不那么精通人心的愛恨糾葛。 ——他并沒有忘了,自己踏入瀚海是為了尋找樂韶歌的蹤跡。 他于是繼續循著瀚海的記憶,追蹤樂韶歌的下落。 他看到樂韶歌在瀚海里的經歷,稍稍感到在意——和樂韶歌結伴探險的那個名為蕭重九的修士,似乎也曾在樂韶歌的記憶中閃現過。阿韶對他,分明也另有心結。 她看向蕭重九的目光里,時不時就帶著些久違了的感慨。 可是在香孤寒的記憶中,樂韶歌并未同這樣一個人結下什么深刻的緣分。 他看到樂韶歌修為突破時,陸無咎和鳳簫吟前來襲擾。 他終于也看到了觀察著樂韶歌的那雙眼睛的主人——那是在失去樂正羽之后,瀚海重塑了想要用來代替樂正羽的rou身。他原本沒有自我意識,可是因為樂正羽選擇舍棄人類的身份,重回瀚海主位,他便也作為天魔的化身之一、樂正羽意識的延伸而覺醒了。待樂韶歌遇到危機,樂正羽終于趕來,現身救助時,那rou身便也回歸了本源。 不對,香孤寒突然意識到——不對,瀚海和天魔是不一樣的。在瀚海的記憶中,天魔是瀚海的主人,是六欲頂上宇宙毀滅意志的化身,他已被拆解封印了。而樂正羽則是瀚海本我意識的化身。他并非生來便是天魔,為能選擇成為天魔? ——他必定在某時某地,取得了天魔被封印的位格和力量,修煉成了天魔。 可是,他離開九華山不過短短數月。這么短的時間,便足夠他解開封印修成天魔真身嗎? 香孤寒繼續在碎片中尋找著。 樂韶歌失憶了,由此她也仿佛解去了枷鎖,變回當年那個肆無忌憚的“小妖女”。 唯獨在面對樂正羽時,她反復無常,在可與不可的邊界上來回試探著——她想沖破藩籬,可本能令她收斂自我。也或者,她想守住邊界,可本能令她放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