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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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掌門還進過香陣吧?!标柭芍饔值?,“水云間同我派一向有隙,水云間幻術更是無孔不入,掌門怎能草率踏入香陣?” 樂韶歌:…… 樂韶歌道,“青羽?!?/br> 青鸞從她衣服里探頭出來,嘴里叼著根黑孔雀毛,“噗”的一聲往陰陽律主跟前一吐,復又打著哈欠縮了回去。 那孔雀翎飄在空中,看似漆黑,卻又有沉艷華光流轉其中。細看去,那翎毛上每一絲細羽竟都是一根小小的完整尾翎——分明是修為已至化境后涅槃重修的靈禽所遺。單是一根翎毛所透出的濃重郁氣,已令人感到芒刺在背。 陰陽律主俱都驚駭,不由都向后退了一步。 樂韶歌道,“現在,可否請幾位師長喚出共命鳥來一驗?” 說到這里,一直在犯困沒作聲的大司典終于開口,“確該如此?!北銌玖酥孛鼬B出來,又向兩位律主道,“非常時期,謹慎起見,都勿要為難了?!?/br> 大司典看上去不過二十容許,素顏,衣服穿得七長八短,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礆赓|比樂韶歌也年長不多少,實際上卻是九華山現存輩分最大的大長輩,似乎就連樂韶歌的師祖都要喚她一聲小師叔。不過她雖輩分高,修為卻不怎么好,除長生術之外,其余一切是都是眼高而手低——換句話說,叫理論扎實,實踐一塌糊涂。她自己倒并不很當一回事,似乎原本她的愿望就是長生,然后讀盡天下書。她心滿意足,旁人自然就更不敢有意見了。 陰陽律主也只好老老實實將仙鶴和畢方喚出。 一行六人各自確認過之后,樂韶歌便又詢問大司典,“師祖可知曉什么線索嗎?” “嗯?!贝笏镜潼c頭,“但要確認,還得先開啟弦歌祠再說?!?/br> 弦歌祠面向九歌門門下一切弟子開放,所以“開啟弦歌祠”,顯然不是簡簡單單的打開門走進去。 ——丟失的,恐怕是十分珍貴而機密的東西。 在潛入者蹤跡未明的此刻,樂韶歌卻不想貿然開啟。 “師祖可否提前向晚輩透露一下您的猜測?” “……也行?!贝笏镜湔V那嗌垌肓艘粫?,“九歌門有史以來,只有兩人同孔雀結契?!鳖┮谎郯⒂?,“他,以及——樂魔樂清和?!?/br> 陰陽律主同時暴起,“不可能,不可能!樂清和已經死了,尸體就鎮壓在琉璃凈海,先代掌門與長老們親自驗過,豈會出錯?” “理論上講,也不是沒有出錯的可能?!贝笏镜涞?,“外間有出竅奪舍之術,境界內亦有寄魂之說?!?/br> 兩位律主俱都一啞——奪舍邪術,實在很符合樂清和魔頭的氣質。雖依舊難以置信,卻也不敢輕易說無。 短暫的震驚之后,樂韶歌很快冷靜下來——她確實察覺到此人修為不凡,料想接近門中長老的級別。且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極有可能就出自九歌門門下。若真是樂清和,倒也并非無稽之談。 便又詢問,“您說要開啟弦歌祠后才能確認,不知是想驗看何物?” “樂修若要奪舍,必得挑一副好經脈,才不枉費一身修為?!贝笏镜浯蛄藗€哈欠,懶懶的解釋,“而當年出境追剿樂魔的長老中,有一人下落至今不明。他的共命鳥重傷瀕死逃回,涅槃化卵。一直保存在弦歌祠中?!?/br> 樂韶歌心口便是一疼。 ——若奪舍成功,那么那位長老的魂魄必已死亡。共命鳥失去了同此世的牽絆,自然也已經…… “我會去弦歌祠中查看?!睒飞馗璧?。但眼下還遠遠沒到痛心的時候。若來的當真是樂清和,不必說以九華山此刻的戰力,就算再加上水云間和琉璃凈?!由险麄€香音秘境,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她不記得《九重天尊》有提到過樂清和此人。 她亦十分確定,太幽城里沒有一個像樣的樂修。太幽城主陸無咎雖是個十分風雅的變態,但也絕對不是個樂修。 莫非是她的重生導致了新的變故,新的劫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且先將此事通知水云間和琉璃凈海?!睒飞馗璧?,隨即又向大司典請教,“卻不知樂清和來弦歌祠,又是為了何物?” “那當然是為了,”大司典唇角似是泛起些冷笑,“為了師祖他老人家留下的神識啊。師祖臨終前對他未置一詞,想必他十分不甘心,非要親自聽一聽才肯認命吧?!?/br> 樂韶歌:……都過去幾百年了,死都死過一回了,還在糾結這事兒?! 他們這些入魔的,心思還真是偏執得可怕啊。 身旁藏著這么個大魔頭,實在令人寢食難安。不過想來樂清和亦不知曉九歌門如今的底細,不然憑他的兇殘戰績,何至于要躲躲藏藏——莫非他尚未適應自己的新身體,實力還沒回復?又或者,這只是個誤解,此人并不是樂清和…… 樂韶歌思索許久——如今九華山上能開啟弦歌祠的只她一人,樂清和的目標若真如大司典所說,那么,只要她這把鑰匙足夠鮮明,旁人應該暫時還不會有什么危險。 樂韶歌俯瞰地下沉沉九華山,不由又在心底嘆了口氣。 ——是認清實力,干脆讓樂清和順利拿到曾曾師祖的遺識,息事寧人? ——還是擔起責任,置之死地而后生,趁機設法除掉這個大魔頭? 三位師長都望向她。 樂韶歌頭痛的一笑,“讓我想想再做決定吧?!?/br> 自始至終舞霓都十分茫然——倒也不怪她,畢竟她生在境外,沒聽過樂清和的傳說。入門時間又短,還來不及了解九歌門創立以來諸多懸案。就連樂韶歌自己,若不是為阿羽的心魔特地去搜檢了一番,亦只知道歷史上曾有過這么一個人罷了。 ……香音秘境畢竟承平已久。 反倒是阿羽,自大司典說九歌門就只有他和樂魔同孔雀結契過后,面色便有些蒼白。 恐怕是想起他的心魔了吧,樂韶歌想。 “阿羽,你且隨我過來?!彼阏f。 第20章 阿羽跟在樂韶歌的身后,看她穿花拂柳一路從容前行。 他幫她圍在頸上是輕紗已散開了,她便隨手挽在手臂間。她一向遲鈍和薄情,怕是絕不會去想他無緣無故為何要送她一條領巾??v然他坦率直言是為了遮住她領口露出的旖旎春色,她大概也只會覺著他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連女人的鎖骨都見不得也是夠沒出息的——就更不會把他當男人看了。 但她其實并不是什么粗枝大葉的女人,她心思綿密細致,不厭其煩。她可以自言自語的和一個無聲無息的小男孩兒聊上一整天,能翻遍九華山去找一個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能從他手腕內側輕微的擦傷判斷出他人際不暢,能追到夢里去將他帶回來,也能從他短暫的失態中察覺到他心緒的波動……但哪怕他把她按在胸口,吻著她的唇告訴她他想和她共赴巫山,她也意識不到該在這個人面前稍稍收斂一些。 所以這其實就只是年長者的狡黠和薄幸罷了。 ——她不想將他當一個男人,于是她就能不把他看作一個男人。 她一直走到映雪臺前才停住腳步。 石英生長在臺下冷泉中,散發著幽暗溫柔的光。四周崖壁上有墨蘭花探出花枝,枝頭垂露如珠。 依舊是記憶中的景致。 她回過身,身后是搖曳的水光。 “其實不太想承認?!彼龘狭藫夏橆a,目光游移了一陣,終于下定決心抬頭看向了他,“關于心魔,我摸不著丁點兒頭緒。你不想說,我便不問。但你不說,我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幫不上了……呃,我是說心魔?!?/br> “……哦?!睒氛鹗裁炊紱]想。心魔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早已如影隨形。習以為常的東西,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是,就算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明白,你和樂清和是不同的?!?/br> “……” “你不用害怕重蹈他的覆轍?!?/br> 樂正羽凝視著她的眼睛——他其實不太想和她說這些廢話,反正她想說什么他早就已經猜到了。他就只是想靜靜的擁著她,如果可以就親吻她,如果還可以就……不過如果他真的親了,那肯定就不會再有什么“還可以”,所以也不必繼續妄想下去。就只要安安靜靜的讓他抱一會兒,任憑溫暖穿透衣衫傳遞過來,輕輕嗅一嗅她發間的馨香,也就……暫時也就足夠了吧。 她大約也不知該怎么安慰他,便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曾對我說過,樂修必得品嘗百味,喜怒哀樂苦痛全都體悟的徹心透骨,修為才能達到大成之境。其中苦痛一章最是難過,卻也能讓人得到最珍貴的體悟。嘗過痛苦滋味的人領悟力最高,彈出的曲子也最豐滿動人。我想,心魔大概也算是痛苦的一種……” 也許是因為她的聲音太艱澀了吧。明明有心魔的是他,卻似乎是她更受折磨一般。 在他面前承認自己不是那么無所不能,竟讓她這么難過嗎? 還是說讓他深陷心魔卻無能為力,她也當成是自己的過錯? 明明不必如此的。 明明只要不當那個“師姐”,只要把他看成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一個可靠可依賴的男人,就能從中解脫。 “……又要逼我學新曲子了嗎?” “……?” 她果然不記得了。 “不是說,人痛苦難過時領悟力最高嗎?”他看向臺下冷泉,似笑非笑,“剛入山門時,每天都追著我不由分說的催我修煉。難得躲到映雪臺來散散心,都被你用這種理由催著學新曲子?!?/br> “有……有嗎?哈哈?!彼尚α藘陕?,“修煉這種事還得別人催著,你也有過這個年紀啊?!?/br> “……”他一時居然都不知該說有還是沒有。 ——那年他剛來到九華山上,尚未得師門賜姓,和新入門的弟子們住在一處。冬至禮天舞樂之后,旁人都有親人前來探望,唯獨他無。倒也說不上痛苦難過,就只是孤寂罷了。于是便到弦歌祠中讀書……卻不知怎的就走到映雪臺來。 只記得天寒泉冷,崖上清露一滴滴落進池水里,幽冷的水光破碎如雪,映照著崖壁與孤臺。 而后她便找來了。 ……確實被她逼著學了新曲子不錯。學會了還要彈一遍給她檢查。 猶記得教完曲子后,她坐在映雪臺上聽他彈奏,腳下水光湛湛,垂落的衣裙恰懸在水面之上。待他彈完之后,她便含笑招手喚他過去。她似是輕輕哼唱了什么,清澈天籟回蕩在峭壁之間,宛若自百丈天頂之上落下的光。而后水下石英之光便如熒火般一團一團的緩緩升起了。他站在熒光之中,宛若沐浴星河。入目所見、由心所感,雖不及她眸中一掬清光,卻已是畢生難忘的美好。 “新年禮物?!蹦菚r她仰頭笑看著他,“嗯……有人陪著過節真好,明年記得再來給我彈曲子?!?/br> ——她騙人的,第二年她就忘了這個約定,拉著他去找師父那個大豬蹄子一起過節了。 她似是有些難為情——也或者純粹是擔憂他都心魔纏身了,還盡想些讓自己“不痛快”的事,便又說,“我也不是一直都逼你修煉啊,總還做過旁的事吧?你多想些快活的唄?!?/br> 快活的當然也有。 事實上在九華山上的每一天,只要回憶起來便都是快活的。 哪怕是剛上山時和同輩人格格不入,處處被排擠孤立時。因由此常得她額外關照,反倒也覺剛剛好。 可她顯然不這么想。 記得那時她教他九歌門內“密不外傳”的絕世神功?,F在想來就是基礎體術罷了,那會兒卻真的覺得練了就能飛天遁地,刀槍不入,從此踏著七彩云霓和女神比翼雙飛……當然最后也確實學會了飛不錯,但誰能想到出師那天,她團了個雪球從背后扔了那個一直帶頭孤立他的熊孩子滿頭,而后不由分說就將他推了出去? ——他的“絕世神功”原來是用來保證他一個人跟二十幾個人打雪仗而不至于被打得太慘的。 后來她又開始教他疾風歌,據她說吟唱時可踏風急行,省時省力。 待他學會了,她就告訴他,對師父有什么不滿不必壓抑忍耐,盡管當面直說吧因為樂舞本身就是一種快活,他要學會率真的表達自己。 ——可想而知,疾風歌是在師父惱羞成怒甩鞋底子要抽他時拿來撒腿逃跑的。 ……類似的事林林總總簡直不勝枚舉。 有時候就連樂正羽自己都在懷疑,她根本就是在耍著他玩兒吧! 但也確實都是快活的。 很不可思議——樂舞本身就是快活自在的,卻在痛苦時才能有最深體悟——她信口說來的自相矛盾的讕言是如此的真實無欺。而她一直溫柔訴說著的“不必壓抑不必忍耐”,才是天底下最最冠冕堂皇的謊言。 “……嗯?!睒氛鸬?。 他想他應該再多說些什么,不然她不知她想說的話他是否聽懂了,又要煩惱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