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記
我醒來的時候季寅生已經不在了,我松了口氣。哪知道在客廳碰上他,我拔足想回房間,可他眼神已經落在我身上了,帶著點施壓,我怕了,便走到了他旁邊,也不敢坐下,就垂著頭站。 他不說話,我不敢動。視線內是灰色襪子包裹著的一雙腳,季寅生哪哪都生的漂亮,這真不公平。我想用眼神把他的襪子燒出一個破洞來,讓他丟臉。 我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一不小心笑出聲。也就短促的一下,我立刻收聲,但季寅生已經不高興了。 他道:“過來?!?/br> 我不情不愿臊眉耷眼地過去跪坐在他腳邊,他把手機放一邊,虎口慢慢鉗住我的脖子,一點點收緊,不急不緩不容分說地把我腦袋壓了下去。大拇指按壓在我的頸側,一陣酸疼。 我沒有反抗,整張臉陷進沙發里,直到磕到沙發里面的鋼骨,季寅生才停下動作,不過依舊沒有把手拿開。 我逐漸感到悶熱、窒息,咽嗚兩下,手胡亂揮打,打在沙發上,打在季寅生的腿上,他都沒有反應。直到我開始翻白眼,干嘔,季寅生才放開我。 我立刻抬起頭大口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慶幸中我竟然對季寅生產生了感激之情。這太變態了!他一個肇事者,劊子手。我也許被季寅生搞瘋了,他不用一鞭一板,就把我奴化了。 季寅生自始自終憫然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坨自甘墮落的垃圾,又好像在看追著自己尾巴玩的狗??傊幌裨诳慈?。 我又深深地呼吸,接著握著他的手,把什么都交代了。語氣好不誠懇,任誰都要動容??杉疽犕?,也只是淡淡睨了我一眼,“早這樣,也不必受苦?!?/br> 我猛點頭,“再也不會了!” 季寅生垂眸,手指在我頸部拂了拂,我知道這章算是翻篇了。 中午季寅生走了,很正常,這里沒熱飯菜,他自然是要去填飽他那個精貴的胃的。我隨便吃了兩口吐司,收拾了一下,就回了學校。 大學的周末和平日并無太大差別,校門口車來車往,縷縷行行,很有人氣。 我順帶在門口拿了個快遞,又去朝陽食堂打包了一份麻辣燙,才悠悠走回寢室。叁個室友,一個不在,一個在床上,一個在看劇。 周麗看我一眼,“回來啦?!?/br> 我點點頭,把快遞丟在桌下,又把麻辣燙放上桌,問她們要不要吃。周麗甜甜一笑,暫停電視劇過來舀了兩個rou丸吃,陳嘉琪從上鋪窗簾后鉆出個腦袋問,“有沒有加油條?” 我說有的。她立馬下來了,我就笑,把筷子遞給她。她邊吃邊說要胖了,女生都這樣。 叁人分食一碗麻辣燙,很快見底,嘴唇紅了,鼻尖冒了汗。 我把打包袋緊緊系起來丟垃圾桶,周麗和陳嘉琪說著要去食堂吃飯,問我去不去。我一看時間,6點多了,7點還有課,就說不去了,她們拿了飯卡走了。 公共選修課沒選上網課也就算了,居然選到周日晚上,真是倒霉。 我在書桌頂格的一迭毛邊宣紙中找到上節課的作業,抽出來壓在最上面。收拾完筆墨紙硯,攏進帆布包里,想了想沒落下的,這才背著包去知行樓。 學校綠化做得極好,一路金色美景,秋風卷舒,我騎得慢了些。 書法教室的桌子是長桌,排成叁字型,現有十來個學生坐在后面,我掃了眼沒有認識的,便把帆布包隨手放在了桌上,是講臺前的第二個位置。 我去開水間接了熱水回來,教室里人已經很多了,墨香隱隱,看了眼時間,果然快上課了。 書法老師是踩著鈴響進來的,高眉深眼,風度翩翩,是校內比較有名的老師了。他收了上節課作業后,開始講董書。 書法至董其昌,可以說是集古法之大成,“六體”和“八法”在他手下無所不精。清初的書壇為董其昌籠罩,士子皆學董其昌的恬靜疏闊、妍美軟媚。 書法老師行的就是董其昌一派,他給我們展示過他的作品,筆頓精到,用墨盡妙,風格蕭散,見字如見人。 我想到藝術學院的幾幢教學樓走廊間的宣傳欄、展示欄里,有不少師生書法作品。我無聊觀賞過幾回,印象最深的是魏碑體的幾幅作品。 我剛學書法的時候覺得魏碑體結體丑,硬僵僵,看不慣,后來才窺得一絲魏碑美學來。 關于魏碑美學,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寫道:一曰魄力雄強,二曰氣象渾穆,叁曰筆法跳越,四曰點畫峻厚,五曰意態奇逸,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九曰結構天成,十曰血rou豐美。 其夸贊魏碑磅礴氣勢,渾然天成,可謂美到極致。 魏碑和古法森嚴的唐楷不一樣,唐楷以瘦勁著稱,結體上追求中宮收緊,筆法上追求筋骨之態。顏筋柳骨就是典型的例子,我寫的便是柳書。而魏碑撲拙率真的結體和五花八門的風格像是活水源頭,取之無盡,用之無竭,臨摹者臨意不臨形,肆意快活。都說沒有深厚基礎是寫不來魏碑的,這是有道理的。 可惜的是那幾幅作品,落的都是窮款,一字一印章,不知道是哪位師生。 思緒有點飄,老師已經停止授課,轉而放了ppt,讓我們開始臨摹,教室窸窸窣窣。我抬頭瞥了眼,便把帆布包里的筆墨紙硯拿出來,提筆開始寫。 臨近下課的時候,教室漸漸喧鬧起來,走廊里傳來細微的足音、人聲。 一轉眼,一行領導便從前門走了進來,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我沒有玩手機,自然不擔心抓包,便老神在在依舊寫著字。耳邊是書法老師踱步過去寒暄的聲音,領導們進來沒有走動,只一個錯步到了我身后。 我如芒在背,后悔坐靠前的位置了。 我用余光瞄我右手邊的領導,那根皮帶有些眼熟,季寅生也有一條。我手一抖,毛邊紙上落下一個墨點。 頭頂立馬有領導笑道:“寫的不錯,別緊張啊?!?/br> 書法老師附和,“這學生字寫的好,人也乖的很?!?/br> 這學期才上兩堂課選修課,這老師夸我也不打草稿的。 我不敢抬頭,他們一說話,老師與領導的雙重威壓感撲面而來,學生與生俱來怕這個的。 我寫也不是,換紙也不是,進退兩難間他們又說了,“什么院的?” 我聲若蚊蠅,“管理院?!?/br> “管理院,季書記以前是管理院的吧?” “是?!蹦腥藴\笑。 我屁股粘膠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