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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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柏良倏地抬起頭看過去,電腦屏幕里,那個女人穿著紅色的吊帶裙,一身伶仃,站在臺上,無數的長.槍大炮對著她一頓狂拍,她卻毫無怯意,直到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眼里才有濕意隱現。 “她變了很多, 是吧?”程千山開口。 陸柏良收回目光, 說:“沒有,她一直都這樣?!?/br> “哪樣?” “漂亮, 倔強, 聰明?!标懓亓碱D了頓, “可能還有點愛哭?!?/br> 程千山笑了下,“看來你這次回來,不是為了我這個師父,而是為了她?” 陸柏良搖頭。沒說話。他把鋼筆妥善握好,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里。 “你這是公然從我辦公室里順東西啊?!背糖斤嬃丝诓?,促狹地看著陸柏良。 “不算順,這本來就是我的?!?/br> 他還記得,六年前,他是如何把這支筆交到她手上的,而后,又是如何輾轉回到他手里的。 ——“高考大捷的禮物,歡迎你來到首都醫大,阮胭?!?/br> 她那時候性子愛鬧,陸柏良就送了她這支鋼筆,連同那尾漂亮的孔雀魚一起送給她。 “你以后要想去外科,想要拿一輩子的手術刀,除了儲備足夠豐厚的醫學知識外,最該講究的就是,落刀的穩與準。觀魚,鍛煉你的眼力;練字,鍛煉你的手力?!?/br> 他沒說的是,更重要的是,可以壓一下她跳脫的心性。她已經這樣聰明了,他卻還是忍不住擔心,擔心她以后會因為這樣的聰明而出事。雖然后來,他的擔心的確應驗了。 但那時,他還不知道,這種生活里各種各樣沒來由的擔心,其實還有個別名,叫做關心。 后來阮胭拿著這支鋼筆練《多寶塔感應杯》,練《顏勤禮碑》,練很多很多字帖,甚至是練著抄那些奇奇怪怪的拉丁文簡寫…… 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最后一次用這支鋼筆,寫出的最后一句話是: ——“陸柏良,對不起?!?/br> 這是她頭一次完完整整地寫出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手指因摳著鋼筆筆帽上的小夾子,摳得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 他把這一切的變換都藏在風衣口袋里,面上仍對程千山平靜地說:“我就是回來看看您,如果沒什么事,我過幾天再來?!?/br> “嗯?!?/br> 陸柏良開門,要出去。 程千山忽地叫住他,“等一下,給你個東西?!?/br> 陸柏良回頭,程千山從抽屜里的一堆藥里,抽了一盒,把這藥盒遞到他手上。 * 藥盒方方正正的躺在他手上。 沈勁一邊聽顧兆野講阮胭報案的事,一邊任憑護士把要擦的藥膏一一遞給他。 等到顧兆野說到:“樓下現在有警車在等你,勁哥,警察應該是要帶你去問話了?!?/br> 沈勁已經把手里的藥盒捏至變形了。 他皺了皺眉,沉思片刻,然后一把將藥盒扔回到桌子上:“讓他們要么等著,要么就跟我們去酒店?!?/br> “勁哥,咱們去酒店干什么?” “找監控?!?/br> 有警察已經趕上來了。他們站在病房外,聽到沈勁的說法后說:“沈先生,不用了,酒店的監控全都被刪除了。您現在先跟我們去警局做筆錄吧?!?/br> “不,先去酒店?!鄙騽爬砹死硪r衫袖口,轉身對周牧玄說,“打電話給公司的林工,讓他來一下?,F在我們先去?!?/br> 說完,一行人大步離去。 只剩屋內的藥盒子還靜靜地躺在桌上,燈在外面的塑封薄膜上,折射出微冷的光。 * 藥盒子的塑封薄膜被燈折射出微冷的光。 陸柏良看著它,不懂得程千山的用意。 “這盒維庫溴銨是上次,我去阮小胭那里,給他們劇組做醫學顧問時拿的?!背糖叫?。 陸柏良無奈道:“師父,您這才是‘順’吧?!?/br> 程千山眨眨眼,然后向他慢悠悠地說:“我上次跟阮小胭說,麻痹只是一時的,等到藥效過后,總要去面對術后的陣痛。你和她,都是聰明的孩子,不管是周思柔,還是后來那個患者的事故,都只是必須要經歷的陣痛,逃避是維庫溴銨,沒有用。不如坦然接受,更別把自己困在過去里?!?/br> “師父,我已經接受了,不是在逃避?!标懓亓季o了緊手,藥盒的棱角把他手心的rou割得生疼。 “真的不是在逃避嗎?”程千山注視著他,“柏良,我一直很擔心阮小胭,但她是個聰明孩子,我相信她會把自己的生活過好。只有你,柏良,我最放心不下。你看著是個最溫和平靜的人,但實際上比誰都固執吧。這幾年,你把自己到處流放,從西北,到西南,從華北,到皖南,還專挑條件最為艱苦的地方去,柏良,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陸柏良眉頭緊緊擰著,直到藥盒被捏至變形,他才轉過身準備出去,破碎的聲音從聲帶里擠出來,“師父,要是以后你再見到她,幫我跟她說,我從來沒有怪過她?!?/br> “我不說,要說你自己去說?!?/br>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她光是聽到我這聲音,會信嗎?我不敢站在她身邊,我怕,怕她難過,怕她自責,更怕她,哭?!?/br> 陸柏良擠出最后那個嘶啞的音節,聲音里像是吞了沙子,一個字比一個字還要艱難。 程千山重重地嘆口氣。 兩個固執的人。無解。 沉默里,忽然有人敲門。 程千山看了眼陸柏良,說,進來。 進來的是個高瘦的男子,面色很白,戴了個金絲眼鏡,鏡框剛好把眼角的那滴淚痣遮住。 “程老師好?!?/br> “是小陽啊,這么早就過來了?” 程千山抬頭,看了眼聞益陽,然后轉身跟陸柏良介紹, “這是首大計算機學院的博士生聞益陽,跟著他導師江謙,做人工智能圖像識別的……是,是這個名兒吧?” 隔行如隔山,程千山在醫學界再大名鼎鼎,也對人工智能下屬的諸多交叉領域感到頭痛。 聞益陽點點頭。 “他這次過來,就是他們學校,去奇駿組了個實驗室,在策劃和耀豐醫療設計一個人工智能語音修復系統,做唇腭裂兒童的語音修復?!?/br> “你好?!标懓亓紝β勔骊柖Y貌地笑笑,問他,“唇腭裂語音修復,怎么不去口腔學院合作,程老這邊還是主要做神經外科的?!?/br> 程千山代替聞益陽解釋,他擺擺手,“嗐,說起來有點復雜,不過主要還是兩個原因,一則,我是考慮到,你要回來了,你要是想做博后,你的情況又不適合做需要高強度、高密度交流的手術,我就把他們那邊的活兒給接過來了,給你騰個位置。第二個原因,比較私人——” 陸柏良看著程千山,等他繼續往下說。 程千山湊近了陸柏良,對他眨眨眼,小聲說,“還有個原因是,這孩子和阮小胭有點聯系,他是她以前資助過的一個學生,阮小胭肯定會時不時來看看他的,你到時候就可以……” 陸柏良嘆口氣,“師父,這項目我不能接……” “陸師兄……我跟著jiejie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旁邊的聞益陽推推眼鏡,在得到陸柏良的點頭后,聞益陽繼續說,“你也曾經聲帶受損過,曾經嚴重失聲過,肯定比誰都懂得語音受損的痛苦,一些唇腭裂兒童就是這樣,即使做完修復手術,而長期的腭咽閉合不正,導致她們的語音發聲系統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因此,他們除了修復術后的外表不健全會受到別人一樣的眼光時,不少人,在發音問題上也會受到歧視……陸師兄,我相信你是位善良的、有品格的醫者,因此,我無比真誠地希望,你能加入我們,一起參與研發這個系統?!?/br> 聞益陽這番話說完了,陸柏良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沒有立即答應,只是說了句,“我考慮一下?!?/br> “好,那么就,期待和陸師兄的共同合作了?!?/br> 聞益陽推了推眼鏡,看著他,笑意浮在嘴角。 * 笑意浮在嘴角。然,只是眨眼,立刻就成了諷刺。 沈勁冷嗤一聲,“刪得倒是很徹底?!?/br> 站在他面前的酒店負責人,幾乎要跪了,欲哭無淚,“這,真不是我們刪的,確實是不知道怎么,監控就出問題了,那幾天的,全沒了?!?/br> “你的意思是,這監控的設備出了問題?” 沈勁盯著監視器,無論如何重新播放,就是少了那么幾段。 很簡單,可以肯定就是人為刪除了。 酒店負責人還是不要臉地繼續說:“應該是設備哪里出了故障?!?/br> 沈勁聽到,唇角的諷意更濃了,指著攝像頭下面的一個星形標志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品牌的監控?” “是……華星監控?!必撠熑送塘送炭谒?,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你知不知道訊科是華星的大股東之一?!睋Q而言之,這臺設備是沈勁他家的! 負責人這下真是要哭了,當著人家面說人產品有問題,這不是自己趕著去觸霉頭嗎。 “再告訴你一句,這監控的數據提取方法,是我當初和林工一起帶團隊研發的?!?/br> 燈光在沈勁的眉上,打出一盞冷光,在他睫下拓出一片陰影。 “普通的監控都采用分布式存儲方式。每過一天都會自動刪除磁盤上日期最早那一天的數據,騰出空間,來記錄今天的數據。比如,磁盤能夠記錄一個月的話,今天是4號,就先刪除上個月4號的數據,再立即開始記錄今天的視頻數據。刪除后立即寫入了新數據覆蓋,因此,監控無法恢復保存期更早的數據。同樣的覆蓋原理,人為的刪除圖像數據后,極難恢復,因為系統會判定磁盤未滿,不再刪除最早的數據。新產生的數據會直接覆蓋寫入被人為刪除的部位,寫滿為止。但是,不巧——” 沈勁頓了頓,外面趕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他快步走進來,接了沈勁的話往下說,“不巧,我們設計的華星監控,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安防問題,在每個月月初,自動將上個月所有數據遷移到另外的存儲服務器,并且本地磁盤清空。因此,上個月的數據并不會因為新寫入而丟失;本月的數據一旦被誤刪,也不會立即被新數據覆蓋。 “因此,你們刪了,我照樣,能夠給你恢復得徹徹底底?!?/br> 就像解謎一樣。 一環扣一環,分布式儲存,我能替你解開這個謎。阮胭。 * “你說什么?你上哪找一段新的監控?”趙警官問。 就連助理也怔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阮胭的動作。 她從包里掏出一個手機,那是邢清剛剛給她送過來的。 手機打開,是拷貝過來的一段監控,但是畫質,與趙警官他們剛剛去酒店里調監控的畫質完全不一樣! ——這,說明這是另一臺監控設備! 畫質相當不清晰。 但看得出來,不是在洗衣房拍的,就是在倉庫門前拍的。 一個女人正貓著腰,拎著兩桶液體走進倉庫里堆放油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