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直到嬤嬤一個眼神兇戾地橫了過來,他這才低頭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大禮。 回想起昨夜聊了些什么,江玨膝蓋一疼,覺得有些受不住,面上還是只得端著姿態讓人起來,找了個策問的由頭,把人帶上了馬車。 嬤嬤正覺得不對,還是江玨從容堵住了她的話茬子,“一個書生能干什么,晚點叫人丟在帝京城門外得了?!?/br> 話雖如此,嬤嬤還是惡狠狠瞪了書生一眼,要他老實點兒。 江棲都乖乖受著了,還配合地縮了縮脖子,像是怕極了,可一上馬車立馬就原形畢露,抱了江玨幫她先把簪子插了回去。 一條嫩藕色的裙,和昨日來去不大的妝容,配著玉簪子還不錯。 “還是喜歡你大紅大紫的打扮?!?/br> 收回了手,江棲還有些戀戀不舍。 江玨白了他一眼,“我這樣不好看?” “都好看?!?/br> 江棲順嘴應了話,但心里清楚,他最喜歡的還是幫江玨一層層套上艷麗繁重的裙子,在他面前灼灼亮眼,再親手一層層把她剝出來。 這種素一些的吧,也不是不好,就是怕欺負過了火,總有一種負罪感。 環抱住了江玨,就知道她還沒用早膳,江棲試探著問了,“吃點東西再睡會兒?” 江玨搖搖頭,“沒胃口?!?/br> 一夜過來得知了自己不是親生的,估計誰都沒胃口,光知道不是親生的就算了,問題在于他家有皇位要繼承。 她這才知道,江珩和母親為何整日心神不寧,現在江玨也有點兒了。 瞅了一眼江棲,他像是什么都沒放在心上,也沒強求什么,只讓江玨躺下來接著睡一會兒。 可離侍候在馬車里,眼觀鼻鼻觀心,江玨不叫他,就當做不知道。 江棲料得不錯,那些流民確實賊心不死,或者說,江楓的煽動很奏效。 雖說剛剛天才亮起來,但路上已經起了人,像是早有埋伏一般,這回沒有人搬出昭宓長公主的名號,但這話早已被傳遍了。 不知道是誰的主意,一圈又一圈的孩子都圍了上來,有剛會走路的還有大一些的,要他們行行好,真對付起來比無賴還難纏。 給了點吃的,但孩子們搖搖頭,只是盯著馬車上的金鈴鐺,還有隨侍們身上掛飾,膽子大的甚至伸手去摸了一把。 本該管著些的大人們都只是遠遠看著,像是豺狼伺機而動,望著這馬車眼里似乎都在綠油油地冒光。他們聽人說了,這宮里的木頭用的都是叫金絲楠木,把外殼拆開全是金子,只要拿走一個車轱轆,就夠這輩子了。 礙于人情,甲衛們不好動手趕又趕不走,整個隊伍頓時陷入了困頓,外頭的人只好去請示江玨。 沒有讓喚醒江玨,江棲吩咐了可離傳話,“讓人把帶著的碎銀子撒遠一些,帝京的衛隊已經在接應的路上了,不過片刻就到?!?/br> 這話里的意思就是他已經通知了那頭了,可離放下了心,出去和外頭的人說了還不放心,親自下去做了指揮。 江玨沒睡死過去,一早就被鬧醒了,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表示知道了,便由著江棲的命令下去。 甲衛支起了盾守作一圈,整個隊伍干脆停在了原地,保護里頭的仆婦撒出去了幾百兩碎銀子。 外頭那些孩子躁動了一會兒,剛開始還能繃得住,不知是誰起的頭,最后全在地上哄搶著銀子誰也沒心思來管他們。 隊伍剛剛起了步,誰知道從孩子群里,飛彈出來一枚碎銀子直直向著牽拉江玨馬車的馬脖子飛去。 登時血線飛濺,幾秒的停滯后,一匹馬軟了腿倒下,長嘶數聲,其余三匹受了驚的撒開蹄子就是飛奔而出,也不管前面是甲衛還是孩童拖著馬車飛奔而出。 可離尖叫了一聲公主,可誰也來不及趕上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坐在前面的車夫被甩飛出去,而馬車被拉著跑離了道路。 車里的江棲在銀子破空而來時就察覺到了危險迫近,但江玨靠在了他的身上,心下知曉是自己大意了,此時此刻猝不及防間也只能先護住了江玨。 可憐江玨還沒清醒過來就被差點顛吐了出來,天旋地轉,一把腰差點被江棲的胳膊勒斷。 長公主的馬車里東西都是一應俱全,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也多,這么一顛簸頓時四處跌落。 江棲眼疾手快把人塞進了一個隔間,用兩個墊子夾住,還攪下了紗帳把人纏穩了,這才一躍而出砍斷了拖拽著死馬的韁繩。 待江棲勒住了其余幾匹,才發現四周已經是一片林木。他趕忙回去找江玨,見江玨正努力撕開那紗帳爬出來,還有心情瞪了他一眼,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是不放心,江棲緊張地把她又檢查了一遍,“沒磕著吧?!?/br> 江玨目光復雜地瞅了他一眼,望得江棲手足無措,她才幽幽起了唇。 “你知道嗎?”她頓了頓,抬起手示意江棲來扶她。 等人走近了,江玨才喘著氣接上了下半句,“我差點以為你要殺我滅口?!?/br> 江棲聽著也是無語,但好歹是說出來,總好過憋著疑神疑鬼。 他頓時也就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要殉情我還等這會兒?!?/br> 伸手等了她一陣子,但江玨搭上手就沒了下文。 “怎么?” 江棲蹙眉,彎腰就要下去看她是不是崴了什么的。 卻聽江玨平靜地抬了眼,理直氣壯對著他道:“我腿軟了?!?/br> …… 這淡定的一臉,還真一點都不像是被嚇到的樣子。 江棲一把把人橫抱起來,踏出了一片混亂的馬車,放她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長這么大遇上這種事還是頭一遭,聽完江棲解釋清楚發生了些什么,江玨在觀察了一陣,四下無人,但目前所處的這路也不像是太久沒人走過的樣子,那至少離人居處不遠,順便回憶了一陣子畫本上看來的一個人怎么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過活兒的事兒。 她一本正經地把這事兒告訴了江棲,后者先是毫不走心地夸贊了她的觀察力,然后殘忍的說出了他們離主路其實可能沒超過兩三里,最多一炷香的時候就能被找回去。 雖然江棲表達地非常委婉,但她似乎還是能感受到一絲嘲諷。好在江棲識趣地補上了后半句,說如果江玨想嘗個新鮮的話,他們晚些能溜出來找個小樹林試試。 可惜江玨非常堅定地拒絕了他,這回感到有些惋惜的成了江棲。 趁著四下無人,兩人坐在車轅上,江玨拾掇了裙子晃蕩著腿,又問了一茬子事兒,“江楓他為什么要殺我?” 雖說她都沒什么大礙,但三天兩頭有人要你命也不是個事兒,仔細想想,要不是江棲在身邊她可能連覺都睡不好,早早就收拾了搬回宮里安全。 “為了先帝折辱淮王一事?!?/br> “說清楚點兒?!?/br> 這回江玨沒讓他蒙混過關,趁著自己還能欺負他趕緊欺負,晚點萬一風水輪流轉了…… 籌措了一陣子語言,江棲這次還是決定委婉點,矜持地起了個頭,“魏家本家在江南,曾和淮王有舊?!?/br> “?” 這話讓江玨一時摸不著頭腦。 他可能還是委婉不來,只能簡略了些道:“江晝曾經去過魏家,年輕時候是個風流人,便對著還做姑娘的魏憐輕佻了幾句,讓人單相思一場好多年。但等魏憐出閣,江晝已經娶了王妃,魏家又不肯女兒做小。后來魏家嫁女兒去做了皇后,這事兒該是不了了之,誰知道后來江晝回京述職喝上了頭,就被魏憐拿住了,又恰逢帝后感情不和——” 然后就有了江珩和江玨。 至于當時是怎么瞞天過海的,對魏家的女兒來說根本不算事兒。 “這就折辱了?”江玨還是一頭霧水。 “過了幾年又是江晝回京述職,這次他沒敢多喝,遇上魏憐也是繞著走的,誰知道宮里看皮rou骨相的公公說了句像,當時后宮還沒后來那么安定,被人拿來大作了文章?!?/br> 這就和江珩江玨有關了,她示意江棲繼續,心理上還受得住。 長嘆了一聲,最不堪的一段兒,還是被江棲說了出來。 “皇帝本來就猜忌多疑,宮里又把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被一個妃子裝作無心在枕頭旁吹了過去那段魏憐單相思江晝的事兒,當即大怒召兩人到了殿前。江晝看到你們就心里清楚,為了保住周全,他在殿前,當著一群為他說話的老臣的面——拔劍自宮了?!?/br> …… 江棲盯死了江玨的表情,太久的毫無變化,覺得這刺激大了,可聽江玨道了句繼續。 那好吧。 “江晝原本就是大允一方支柱藩王,又有擁立之功,最難得的還是忠心耿耿,這回把人逼到自宮證明清白還是當著老臣們的面,皇帝當時就慌了,匆忙叫人從后宮抱了一個新生的男孩兒給他,賞賜不少可都被拒了,只能轉而補償皇后。江晝抱著孩子回了淮地,把王妃活活氣死了?!?/br> 兩人長久無話。 “江棲?!?/br> 看到遠遠有人找了過來,也不再深問下去,江玨冷不丁叫住了他。 “嗯?” 就像是曾經江玨和江珩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們曾經開玩笑般地問過他們同父異母的兄弟那樣,江玨提了一句:“你想當皇帝嗎?” 半晌無人應答,江玨心里大概是有了個底,卻聽江棲這時才不緊不慢回了話。 他慢悠悠問了句,“你想當公主還是想當皇后?” 問完這話,沒等江玨琢磨出一個回答,江棲又輕笑了一聲,無心般地說了句——“或者是皇帝呢?” 十幾個皇帝過去了,大允從來沒出過女帝。 木著臉,當是在玩她,江玨這回不假思索,“那朕一定賞你個男后當當?!?/br> 作者有話要說: 江玨: 麻了 第39章 鋒芒 小沙彌踉踉蹌蹌提著兩個水桶, 沿山路向下走了一段,這兒有一口水井,在廟里住過一段時日的都知曉。 昨日寺廟里說是有貴人來, 理應是要好好招待的,說不定還能多捐點香火錢。 但不知道師父怎么想的, 特意吩咐了讓掌勺的師父把吃食盡往難吃里做, 好早點讓貴人決定回去, 連帶著整個寺廟都不得不陪著艱難吃了兩頓。還好那貴人還算識趣,一清早就走了,想起來午飯又能吃到掌勺師傅的好手藝, 他又勤快了些。 他今天起遲了些, 才會這個點被一個人罰出來打水, 師父要他打十桶水回去,這才是他的第二趟。 好不容易轉動轉軸拉上來了水桶, 他踩在井邊上,雪塊落下一個腳滑。 師父本就說他本就下盤不穩, 情急之下又是松了手, 咕嚕嚕水桶滾了, 遠遠地向著山下的草叢去。 跟著水桶滾出來的轱轆, 他一路上連滾帶爬, 小沙彌終于在石頭縫間找回了水桶, 水是已經全打翻了。 抹掉光溜溜頭頂上豆大的汗珠,正憂心回去晚了又要受罰, 卻瞥見石頭縫里還有些深色的東西正流著,心想怕不是又找到一處能打水的好地方。 他爬了過去,想探個水源的究竟,再抬頭就完全呆住了—— 血, 滿山坳坳的血。 “死啦,全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