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原定的行程是儀式結束后便往揚州府去, 可此事一出,康熙只得暫留淮安府, 著手查明真相以及處理山崩造成的后續影響。 大阿哥腳傷不甚嚴重, 三阿哥等人也只受了點輕傷,沒有大礙, 幾乎未作休息, 立即便各司其職,迅速忙碌起來。 康熙急于知道究竟為何會山崩, 一直在給河道官員施壓,否則便要將他們一同治罪。 可惜負責開河儀式的官員當場死在了碎石下, 河道總督于成龍只得詢問其他官員, 從頭查驗每一個步驟。 “容歆還沒醒嗎?” 康熙方才發火, 甩了一地的奏折,梁九功正彎著腰和兩個小太監親自收撿,一聽到皇上的問話, 馬上束手而立, 恭敬答道:“回稟皇上, 容女官還未醒過來?!?/br> 此時距離山崩, 已過去一天一夜,容歆身上受了不少傷,最重的一處是背部,太醫檢查,肋骨輕微骨折,傷了肺。 萬幸是不算嚴重。 “皇長孫和東珠還守在容歆身邊?” 梁九功捧著奏折,整齊地擺在書案邊,回道:“回稟皇上,殿下和格格仍在容女官身邊?!?/br> 康熙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擊,余光掃見壓在奏折下的紙,抽出來。 梁九功一見,立即說道:“東珠格格的畫,奴才未得皇上應允,不敢隨意處置?!?/br> 康熙看著畫上的圈圈點點,視線停頓在東珠畫錯的位置,不知為何移不開視線。 “咚咚咚……”敲門聲后,外頭人道:“回稟皇上,容女官已經蘇醒?!?/br> 梁九功請示地看向皇上,康熙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那畫,忽而問道:“宮中對于東珠是如何傳的?” “格格?”梁九功不敢隨意答話。 康熙頷首,“你們這些奴才,私下里的消息最靈通,說說吧?!?/br> 梁九功不能不答,便斟酌著說道:“不過是些喜好特殊,不愛說話之類的言語?!?/br> “喜好特殊……” 梁九功察覺到皇上想知道的內容,立即補充道:“正是,據聞格格送了八福晉一匹榫卯拼成的馬,八福晉極喜歡,從毓慶宮到宮門,一路皆親自抱著?!?/br> 康熙想起,太子先前為東珠的事,不止一次請示他,容歆還帶著東珠出宮…… “先前容歆帶著東珠是去老三府上?” 梁九功應是,最后試探道:“皇上,格格一直由容女官親自照看,想必誰也不如她了解格格……” 康熙聞言,起身,吩咐道:“擺駕,命人將這幅畫送給于成龍?!?/br> “奴才遵命?!?/br> 另一處,容歆睜開眼睛,便見床前兩只紅眼兔子。 “嬤嬤,您醒了?!”皇長孫湊近她,聲音中帶出幾分哭腔,“弘昭嚇死了?!?/br> 東珠沒出聲,但眼淚不斷地從眼睛里流下來。 她幾乎是沒哭過的。 容歆費力地抬起右手,拇指輕輕擦拭著東珠臉上的淚,虛弱道:“格格,嬤嬤沒有言而無信,這不是好好地嗎?” 東珠搖頭,趴在容歆頸窩,卻還注意著不壓到她的手臂。 容歆現在的姿勢,身下放了一個軟枕,微微側著身體,以防壓到肋骨。 而她昏睡時無甚感覺,此時醒過來,渾身上下皆疼,方才抬起的右手臂更是有熟悉的腫脹感,那是手銃后坐力所致。 這時,宮女端著托盤走進來,輕聲道:“殿下,該喂女官喝藥了?!?/br> 皇長孫伸手,“我來吧?!?/br> 宮女提醒:“殿下小心燙?!?/br> 容歆費力地半靠在床邊,出聲勸道:“稍涼一涼,我自個兒端著喝便是?!?/br> “太醫囑咐趁熱喝?!被书L孫小心地端著碗,對東珠道,“東珠,你先坐到床尾,我喂嬤嬤喝藥?!?/br> 東珠不舍地撒開手,卻仍然站在床邊。 皇長孫也沒再催她,拿起勺子輕輕吹了吹,喂到容歆唇邊。 容歆含笑張開嘴,便是喝著至苦的藥,亦是面不改色。 很快,一碗藥便見底,東珠立刻擠開皇長孫,重新霸住容歆最近的位置。 容歆心疼地看著兩個孩子的臉,問道:“昨夜可是未睡好?” 皇長孫眼神游移一下,然后鎮定自若道:“嬤嬤您如此,我和東珠自然無法安睡?!?/br> 容歆沒戳穿他,忽然想起在平臺上聽到的聲音,握住東珠的手,無甚把握地問:“東珠,在觀臺上,你是喊我了嗎?” 皇長孫震驚地看向東珠,“東珠說話了?” 東珠不言語,埋進容歆肩窩。 容歆和皇長孫對視一眼,皆明白過來,東珠確實開過口,只是她此時又不愿意張口了。 皇長孫興奮不已,手不住地在東珠背后輕拍,“東珠,叫哥哥!” 東珠躲他的手,沒躲開,不耐煩地抖肩膀,試圖甩開。 容歆見狀,故意夸張地嘆息一聲,道:“許是我聽岔了,空歡喜一場?!?/br> 東珠的逃離皇長孫的動作漸漸變小,容歆又狀似無意道:“十三阿哥近來說話,嗓音有些粗,便不愛張口,那長年不說話的人卻不能如此,多練習才會聲音悅耳……” 皇長孫瞬間會意,附和道:“四叔話少,聲音便低沉些,可是此意?” 呃……這能相同嗎? 容歆無奈地贊同道:“多喝些水,潤潤喉,聲音更會清亮幾分?!?/br> 這話哄旁的七歲孩童,不見得有效,但東珠,于人情世故上一向不分心,微微出神,顯見是記在心里。 容歆適可而止,重提先前的話題,勸兩人回去休息。 皇長孫即刻起身,東珠收緊挽著容歆的手臂,用行動表示不愿離開。 容歆便拍拍床榻里側,道:“您不愿回屋去,便脫了鞋子,睡在我旁邊?!?/br> 東珠一聽,迅速踩掉修鞋,從雙腳下爬上床榻,緊緊貼著她,閉上眼的一瞬間,便沉睡過去。 皇長孫再次告辭,而他方一轉身,門外傳來請安的聲音,便又停下腳步。 容歆見康熙踏進來,欲撐起上身請安。 “不必多禮?!笨滴跻欢断聰[,毫不拘禮地坐在容歆床榻邊,率先看向皇長孫,“弘昭,容歆已醒轉過來,你和東珠一夜未眠,該回去休息了吧?” 瞬間揭穿,弘昭尷尬地笑,“皇瑪法,孫兒這便告退?!?/br> 康熙滿意地收回視線,在床榻內側的東珠身上一停,隨后才面向容歆,問候道:“身體如何?” 容歆唇色慘白,聲音無甚氣力道:“回皇上,奴才已無大礙?!?/br> “太醫的脈案,朕已知曉,待此間事了,南巡繼續,你暫留淮安府養傷,回程時再行跟上便可?!?/br> 容歆微微前傾,“謝皇上恩典?!?/br> “你護佑有功,回京后論功行賞?!?/br> “奴才不敢居功?!?/br> 康熙未言語,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東珠,問道:“東珠那幅畫,你可發現了異狀?” 容歆不解,“皇上所說的異狀是……” 她也不清楚…… 康熙轉而問道:“東珠的聰慧過人皆在格物上嗎?” 容歆沒聽出他的試探,以為康熙一直以來對東珠的情況了如指掌,便毫無防備道:“并非完全,格格的興趣所在,更多是在火器一道上,榫卯、機括次之……” 兩人正說著話,一小太監出現在門口,在梁九功耳邊說了幾句話,梁九功又到康熙身側,低聲稟報道:“回稟皇上,于總督來報,河道驗證那張圖紙后,發現確實是先前炸·藥埋放有不妥之處?!?/br> 康熙面色不變,沉聲問容歆:“容歆,東珠天賦異于常人,你一直便知道嗎?” 若此時,容歆還未察覺出什么,她便白活這么大歲數了。 容歆語氣從容而無辜地反問道:“格格自小便是如此,皇上不是也清楚嗎?” “朕不清楚?!笨滴跹凵衤湓诔了臇|珠身上,緩慢卻不容置疑道,“朕只能告訴你,東珠若果真天賦異稟,日后便不可如尋常格格那般和親選駙馬?!?/br> “咳、咳咳……” 東珠的情況,本來婚事也不能尋常對待,可康熙分明是另一個意思。 容歆劇烈的咳嗽,咳得胸口生疼,許久方才忍下喉間的癢意,無力至極道:“皇上,可否屏退其他人,奴才有些話想說……咳、咳……” 康熙幾乎未作思考,沖著梁九功一揮手,梁九功便帶著屋內其他人暫時退出室內。 “咳……” 容歆輕輕咳著,左手抓著軟枕,上身緩緩撐起,靠近康熙。 康熙皺眉,“你且靠著,不必起身?!?/br> “奴才不敢托大……”容歆說著,忽然抄起軟枕,砸在康熙頭上。 康熙驚地雙目睜大,完全忘記反應。 容歆趁著他還未反應過來,又不解恨地接連砸了數下。 康熙回過神,迅速起身遠離,震怒:“容歆!你瘋了!膽敢以下犯上!” “我是瘋了!”容歆無力地扶著床榻,劇烈地喘息,瞪康熙,“左右我觸怒龍顏,罪無可恕,便干脆瘋到底?!?/br> 哪怕容歆心中并不似表現出來那般瘋狂,仍然舉起軟枕,扔向康熙,“我早就想打你了!” 而她扔出軟枕的同時,身體傾向床外,未掉下去,但身體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 康熙怒意瘋涌,根本不可能接她,指著容歆怒道:“朕看你是……” 聲音戛然而止,皆因容歆用盡全力撐起身,嘴角又流下血,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容歆是真的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疼,可捶康熙的機會,一生許是也就這一次,可遇不可求,潛能爆發,抄起另一只軟枕,奮力甩向康熙。 別看她氣勢挺足,力道其實軟綿綿的,康熙甚至沒躲,那軟枕直接落在他腳前一寸之處。 容歆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跡,眼神凜冽,“大清百年基業,皇上的意思,是連一個小姑娘都要掌控至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