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許三妮看向牌位,許是因為從接觸以來,容歆始終沉靜如水的姿態,她竟是從未覺得這靈堂陰森。 而牌位上寫著“母齊晚娘”,常理應是隨夫姓再標明齊氏,許三妮一直有疑惑,此時卻識趣地略過不提,只好奇地問:“夫人的娘沒有教您手藝嗎?” 一個小姑娘臉上那幾分神色,容歆還是瞧得出來的,不過也沒必要與許三妮解釋她和齊嬤嬤之間的關系。 容歆只回復許三妮的問題道:“我是那等空有向學之心卻愚鈍之人,自是無法習得精粹?!?/br> 小姑娘滿眼的可惜。 容歆好笑,又對她道:“你若是喜歡,趁著空閑教你一些也無妨?!?/br> “真的可以嗎?”許三妮神情激動,隨即又道,“若是習得這樣的繡法,我日后便可以此來賺錢,夫人先前說的工錢我不該收,還需得孝敬您一些?!?/br> 這是個極明白事理的姑娘。 “一碼歸一碼,工錢是你們家應得的?!比蒽Р辉谝獾溃骸霸僬f,世間千百種技藝,若皆藏于手中,終有成失落之物的一日,我教給你,往后你再教給旁人,便一代一代傳下去了?!?/br> 最好的能工巧匠、最好的繡娘皆收于宮中,這些宮廷技藝與民間那些家族傳承又有不同,容歆學不會,但不妨礙她教給旁人。 多許三妮一個也不多,興許日后她自成一派也說不定。 “只是,你年紀輕,莫要熬壞了身子,得不償失?!?/br> 許三妮學得極認真,甚至每晚都陪在容歆身邊,只為了能夠多學一點東西。 容歆也不吝嗇,但凡她知道的便傾囊相授,不管短暫的時間里許三妮能吸收多少,又能否融匯,那便是她日后的緣法兒了。 后來許三妮請容歆為她和她弟弟“起一個文雅的名字”,容歆因著兩人這一段短暫的師徒緣分,也應允下來。 容歆沒甚經驗,回行宮后與蘇麻喇姑提及,蘇麻喇姑為她選了《論語》“君子九思”中的“思問”、“思明”。 jiejie叫許思問,弟弟叫許思明。 十二阿哥聽得兩人的話,抱著書,不甚高興道:“容姑姑這些日子奔波,已是瘦了極多,怎可還耗費精力去教導旁人?” 蘇麻喇姑聞言,也對容歆道:“你最近臉色確實不好,需得量力而行?!?/br> 容歆摸了摸臉,笑道:“我如今的年紀,這般奔波,晚上也熬著,疲累是常事。不過我身體保養的好,待過了這段時日,好生休養一番,便又容光煥發了?!?/br> 只是無論如何保養,到底比不得年輕時的精力旺盛,蘇麻喇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自是明白。 “你自個兒注意著些,多想想太子、齊嬤嬤和你家中父母親人,莫糟蹋壞了身體,教關心你的人心疼?!?/br> 十二阿哥也背著小手走過來,一本正經地囑咐道:“我也是極心疼容姑姑的,你莫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胤祹的心?!?/br> 這是個既別扭又溫柔的孩子。 容歆眉眼含笑,應道:“是,殿下,我省得了?!?/br> 十二阿哥滿意地點點頭,繼而有些好奇地問:“容姑姑的父母親人是在宮外嗎?竟是從來未聽人說過?!?/br> 父母親人…… 容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父親容大和母親丁氏如今也已年邁,但容盛是個孝順的,是以兩人晚年應是享福的。 去年容盛的信里提到,母親丁氏生了一場病,不要命,但蒼老了許多;至于父親容大,歲數上來,免不了有些陳年舊病折磨。 容盛說兩人近些年念叨她的次數越來越多,還教容盛在信中小心地問她從遵化回去之后能不能見一面…… 其實容歆與他們也不過是生分而已,早年那些事情并非什么大的怨憤,是以她對于滿足老人家遲來的愧疚和親情并不十分抗拒。 而一直以來,他們皆在維持著一個家庭和睦的表象。 是以,容歆對十二阿哥的問話,回答地十分坦然:“是在宮外,只是我長年在宮中,輕易見不得面?!?/br> 十二阿哥頓時便淚汪汪道:“我兩年未能見到皇阿瑪已是思念不已,姑姑這般久見不到家人,會不會不記得親人的容貌了?” 容歆聞言,與蘇麻喇姑對視一眼,隨后才答道:“既是親人,定然是不管分開多久,一見面便會心生親近的?!?/br> 十二阿哥一聽,立即展開笑臉,“那胤祹要好好讀書,等皇阿瑪來時便會發現胤祹十分勤奮?!闭f罷便不再閑聊,回去拿起書,認真地背起來。 容歆和蘇麻喇姑不打擾他,便出了書房。 蘇麻喇姑嘆了一聲,道:“如此,我便更不能教十二阿哥陪我待在孝陵了?!?/br> 容歆頷首,勸道:“您已在此處陪太皇太后兩年,不若皇上謁陵后,便一同回去?” “你還不準備回京?將你一人留下,我放心不下?!?/br> “我本也準備和齊嬤嬤兩人到此?!比蒽熘K麻喇姑的手臂,笑道,“您不必念著我,咱們按照各自的步調走便是?!?/br> 蘇麻喇姑思索片刻,道:“若非要照看十二阿哥和我,你也不必如此奔波,我隨皇上回京便是?!?/br> “我萬萬沒有嫌棄您之意?!?/br> 蘇麻喇姑拍了拍容歆的手,“我知道,你還要去村里,早些走,莫貪了黑?!?/br> 容歆瞧了眼天色,應道:“您幫我與十二阿哥說一聲,我便不去打擾他了?!?/br> “好?!?/br> 容歆這便離開行宮,而她剛走了兩刻鐘,太子便率領眾多侍衛出現在行宮中。他聽得蘇麻喇姑說明容歆的去向,也不耽擱,立即便又追了上去。 太子等人騎馬腳程快,小半個時辰便追上了容歆的馬車,正好在村子前那一片梅林匯合。 容歆下了馬車,瞧著太子才馬上一躍而下,面上現出激動之色。 “姑姑!”太子一個大步便來到容歆面前,同樣神情激動,但他打量了容歆幾眼,便皺緊眉頭,“姑姑,您怎地憔悴至此?也瘦了許多?!?/br> 容歆本還想感嘆兩年未見,太子變得更高大俊朗,聽了他的話,立即解釋道:“這兩年一直茹素,瘦才是正常的?!?/br> 至于憔悴,容歆直接忽略,對太子催促道:“齊嬤嬤的靈堂便設在村中,咱們先進村,莫要在這兒受寒風?!?/br> 太子來意便是為齊嬤嬤,便順她的意,親手扶著姑姑上了馬車,方才跨上馬,一同往村子里行。 這一眾人進村,自是引起村中人的注意,哪怕皆穿著常服,他們身上的氣勢,也教村里人覺著不同凡響,紛紛躲在家中偷偷打量著他們。 “瞧見前頭那位公子了嗎?可真是俊……” “那身上的料子,看著比縣里老爺身上的都好,沒準兒是從府城來的?!?/br> “這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物,許家那孤兒寡母可真是走了天大的運道?!?/br> “大人物怎會將她們放在眼里?” “便是不放在眼里,手指頭露個縫兒,也盡夠嚼用了?!?/br> “嘖……” 容歆和太子一路直達她那間小院兒,一推開門,正好與剛幫著燒完屋子的許三妮迎面碰上。 許三妮未曾想會見到這般多的人,嚇了一跳,緊接著便注意到容歆身邊的公子,腦子尚不及反應,臉便先紅了起來。 “夫、夫人……” 容歆見她眼睛不住地偷看太子,聲音里也全是少女的嬌怯,心下微微一嘆,隨后若無其事地為兩人引見。 太子聽聞這年輕女子一直為齊嬤嬤看香,便客氣有禮地拱手道謝。 許三妮根本不好意思與他對視,慌亂地擺手,“公子客氣,小女子不敢居功?!?/br> 容歆見她手足無措,便對太子道:“您且先進去便是,我與她說幾句話?!?/br> 太子沖著兩人微微頷首,便轉身進了小院兒,徑直走向齊嬤嬤的靈堂。其余護衛自動一分為二,一隊留在院內,一隊守在院外。 許三妮還羞紅著臉偷偷瞧著院內,容歆像沒看見一般,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對她道:“這是你先前求的名字,我皆寫在了紙上?!?/br> “夫人……”許三妮收回神思,雙手接過,連連道謝。 容歆搖搖頭,又道:“還要勞煩你幫忙為我家這些護衛準備些飯菜,不必多豐盛,飽腹即可?!闭f著,拿出一小塊兒銀子,遞給許三妮。 他們這有幾十人,一頓飯也要吃下不少東西,許三妮自是不會打腫臉充胖子。 但她捏著那塊銀子,臉又紅了幾分,扭捏地問道:“夫人,您和那位公子的晚飯,可有何特別交代?” 容歆笑著說:“不必做我們的,他不吃外頭的東西,由我親自下廚?!?/br> 許三妮眼中難掩失望,卻也未再停留,轉身回到家中。 容歆進靈堂時,太子已經上完香,正神情肅穆而悲戚地望著齊嬤嬤的牌位。 “可惜未能見到嬤嬤最后一面?!?/br> “何來十全十美?您能來,齊嬤嬤已心滿意足?!睜t子上溫著水,容歆倒了一杯,端給太子,關心道,“京中一切可好?” 太子點頭,頓了頓,又道:“我先前與姑姑說要壓一壓索額圖的氣焰,不過因著他主持議和,事關重大,便暫時未行事?!?/br> “是該顧全大局?!比蒽Э闯鎏由裆粚?,便問道,“可是還有旁的事?” “是?!碧蛹纫殉隹诒闶遣粶蕚潆[瞞,直接答道,“我一直教人看著索額圖,他排除異己也不是一日兩日,不足為奇。只是下頭回稟,說有人想借著您弟弟與我扯上關系,便送了您弟弟大筆財物?!?/br> 容歆冷下臉,“容盛收了?” “并非您弟弟所收,您弟弟拒絕后有人又走了您弟妹的門路?!碧右姽霉媚樕桨l難看,補充道,“其實若是收些小財,并不是大事,只是如今數目屬實過大,恐怕事發之后,您弟弟難以收場……” “無論是否知情,他連枕邊人都不能約束好,便是有負對我的承諾?!?/br> 太子見狀,試探道:“既是如此,姑姑可要盡快回京處理?” 容歆登時失笑不已,“您原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她看了出來,太子也不隱瞞,直接道:“那是您的弟弟,便是有什么,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不會為難,不過還是由您親自處置更合適?!?/br> 容歆其實不相信太子解決不了,仔細斟酌一番之后,還是搖頭道:“倘若宮中無緊要之事,我還想再留些日子,望太子應允?!?/br> 太子當然不可能強求,但他如今進了容歆的模樣,屬實無法這般放任她留在遵化,便又道:“若是我有孩子了呢?” “太子妃有身孕了?!” 太子清咳一聲,認真道:“頌宜并未懷上。然我想要,許是下月便有了?!?/br> “……”能耐了。 第124章 許是容歆的表情太過直白易懂, 太子心中生出幾分不好意思,解釋道:“您是知道的,我和頌宜大婚之后便一直在調理身體,來之前我們還商量,確實應該要一個孩子了?!?/br> 太子從不對容歆說謊,他既如此說, 容歆便也就相信他真的和太子妃商量想要一個孩子, 而后由此問道:“可是有壓力?” 太子也不否認,“并無人敢在我面前置喙,只是頌宜是太子妃,倘若久無嫡子, 恐怕受人詬病?!?/br> “宮中除了皇太后能對太子妃言說一二,還有誰有資格對太子妃指手畫腳?”而皇太后的性子, 絕不會對太子妃耳提面命子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