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容歆笑著說:“這是您一片心意,當然可以?!?/br> 太子說到便去做,第二日便抽了時間親自將玉佩送到住持處,且他也不厚此薄彼,除了滿月禮稍重些,其他兄弟皆有檀木手串,包括大阿哥。 康熙得知后,深感太子與兄弟友愛,十分滿意。 待到他啟程回京前,命官永鎮把總及其麾下幾百士兵聽令于太子,以備不時之需;而此把總并非先前的蝶茵之父,乃是康熙重新任命的。 太子年幼,未正式入朝當差,原是無調配之權的,皇上此舉,實屬信任重視太子。 康熙的鑾駕離開五臺山那日,容歆隨太子一同送至五臺山下方歸。 行宮的生活幾乎與皇宮中并無太大差別,但少了許多人,又常有禪音繞耳,心靜神寧之下,便是每日吃素,容歆因病而消瘦的身體竟然又稍稍胖了些許。 這一日日頭極好,容歆便陪著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姑在行宮內散步,她的氣色極好,連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姑都看了出來。 “你這面相瞧著便教人心生親近,如今哀家若是哪一日見不到你,總覺少了些什么?!?/br> 容歆一聽,湊趣道:“如此,奴才更要好生謝過父親母親給了我這樣一副面孔了?!?/br> 太皇太后搖頭笑道:“佛家有云,‘世事無相,相由心生’,你有此福相,皆是因你心善?!?/br> “您的稱贊,越發的叫奴才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容歆是真不知道該如何謙虛是好了,她便是努力營造了一個形象出來,也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常在太皇太后口中聽到那般多的夸贊之言,還屢屢不重樣。 而太皇太后聽她如此說,頓時對蘇麻喇姑失笑道,“你聽聽,還有人聽不得稱贊的話了?!?/br> 蘇麻喇姑慈祥地看向容歆,道:“這孩子心性如此,不意外?!?/br> 容歆扶著太皇太后的手,狀似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靦腆一笑。 太皇太后也不打趣她,忽而問道:“皇上的信又該到了吧?” 康熙自離開五臺山,便是在途中,也不忘常給太皇太后和太子寫信問候,及至回宮后也依然如此。 而且每一封信末尾,皆催促二人早早回信,否則便心中焦急牽掛不已。 上一封信是三日前送過來的,容歆估摸了一下時間,應道:“回太皇太后,路上若無耽擱,想必明日便該到了?!?/br> “皇上說,胤俄那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哀家聽他形容,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了?!?/br> 胤俄便是鈕祜祿貴妃所生的皇子,康熙回京后,見他白胖喜人,當場便為其起了‘胤俄’這個名字。 康熙為示字輩皇子起名皆以“福、安”寓意,偏為祭名,好不好先不說,畢竟確實有先例,但那位阿哥早夭,難免教人心中犯些嘀咕,是不是有些不符合鈕祜祿貴妃高位嬪妃的身份。 然而明面上,絕無人敢如此說,甚至還會想盡法子為這個字找出好的寓意,贊美帝王“文采飛揚”之類的。 這是容歆根據宮中歷來對康熙的奉承自我想象的,但她認為,真實性在半數之上。 而正分神時,便聽蘇麻喇姑道:“您若是想提前回去,直接命人安排便是?!?/br> 太皇太后望著對面的大螺頂,緩緩搖頭,“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五臺山,而曾孫,回去便能見到……” 她們此時站定之處空曠,風稍微有些大,容歆為太皇太后戴上披風上的帽子,勸道:“太皇太后,您在外頭待得也不短了,再站下去恐吹了風頭疼,不若回吧?” 太皇太后頷首,握著容歆的手慢慢轉身,“罷了,走吧?!?/br> 容歆隨著太皇太后離開此處露臺,行了幾步,回頭望向大螺頂,大致能看到善財洞寺的全貌,與菩薩頂上寺廟的恢宏和極具莊嚴想比,顯得有些平平無奇。 而它之所以特別,恐怕是因為這些年民間流傳的有關順治帝的傳言。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牽掛五臺山數年,是因為傳言有真實性,還是因為她希望傳言是真的,借此慰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第71章 除夕當夜, 太子按照漢人過年守歲的習俗, 和容歆一直陪在太皇太后的院子。 外頭下著鵝毛大雪, 祖孫二人圍著個銅鍋, 旁邊兒還有太子破例允許膳房為太皇太后烤得羊腿。 然而羊腿端上來, 太子也勸著太皇太后少用,“您多用青菜,都是從皇莊快馬加鞭運過來的,對您身體好?!?/br> 太皇太后慈祥的注視著太子, 笑道:“哀家吃, 胤礽也多吃些?!?/br> “是?!?/br> 蘇麻喇姑和容歆侍于旁側,太皇太后便道:“今兒除夕,咱們如今又在宮外, 也不必太講究規矩,再拿兩副碗筷來, 一起用吧?!?/br> 容歆望向蘇麻喇姑,見她未推辭, 便也跟著向太皇太后謝恩。不過兩人并未與太皇太后和太子同桌,而是在一旁另立了一張小桌。 “這五臺山的雪景與紫禁城中倒是大不相同,別有一番風味?!?/br> 太子是第一次在宮外過年,也未曾見過這等雪滿山的壯觀之色, 頗有些欣喜道:“胤礽以為, 能得見如此雪景, 實在不虛此行?!?/br> 太皇太后含笑點頭, 對他道:“胤礽你自小長在紫禁城中, 未見過草原上一望無垠的雪色,那里更加壯闊,讓人心生肅穆?!?/br> 太子眼中盛滿向往之色,但隨即又搖頭道:“恐怕是難以見到的?!?/br> 太皇太后親自為他夾了一筷子菜,道:“見不到也好,草原上的風雪,是堪比刀劍利刃的?!?/br> 太子是極富有好奇心的,便請太皇太后多說些從前的事,而太皇太后或許是在如此溫馨的氛圍中激起了談性,果真細細與他講起蒙古的事。 容歆借著太子的光,也聽了些史料上少有記載的民俗風情以及蒙古各部的聯系。 而說及蒙古,便不得不提及如今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的首領,噶爾丹。 此人二十七歲奪得準噶爾部統治權,短短幾年便控制南疆,如今越發勢大,隱隱有威脅漠北喀爾喀蒙古和中原之勢。 康熙一直有心調節,只是自他登基便征戰不斷,難以抽開身而已。 太子也對其有所耳聞,雖也厭惡他野心勃勃,卻也不得不承認道:“此人實乃梟雄?!?/br> “然八旗子弟皆非懦夫,忌憚之心可有,卻不必心存畏懼,若敢來犯便教他知道大清的威赫?!?/br> 太皇太后欣慰又驕傲地看著太子,“正該有此魄力。不過有你皇阿瑪呢,你們只需安心地讀書便可?!?/br> 太子堅定地點頭,“是,胤礽必定努力習得更多本事,守護我大清河山無恙?!?/br> 這是個少年人的熱血,莫說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姑,便是容歆,也期待著他的未來如他所說一般,無悔無憾。 太皇太后需得早睡,戌時中容歆便隨太子回去,康熙二十二年在這樣一個溫馨的夜晚安穩地度過。 第二日起來,大雪依然未停。 侍從們早早便起來清掃,可積雪堵門,他們單是出屋便廢了不少時間,更莫要說清掃平地上足有一尺厚的雪。 容歆起來后,見侍從們剛掃完,身后便又積了一層,便穿了她唯一那雙牛皮靴,吩咐綠沈和雪青照看太子,帶著人去太皇太后的院子里。 幾乎行宮所有的侍從皆在各處清掃,容歆也尋了一個工具,一起開路,艱難跋涉時,問行宮中一個老人:“京中都少有這般大的雪,山西呢?” “回容女官,奴才記憶中也從未見過如此大雪……”他說時,滿臉的憂愁。 容歆行至露臺,向山下望了一眼,滿眼皆白,再無二色,心中嘆息,“先去太皇太后處吧?!?/br> 她到時,太皇太后已起床,容歆也不隱瞞,直接對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容稟,這場雪多年未遇,如今山路被大雪封死,雪又不知何時會停,行宮內的日子恐怕有些難處……” “你有何想法,直說便是?!?/br> “奴才是想,為防萬一,縮減份例,盡可能節省炭和糧食?!比蒽㈩D,請示道,“天寒地凍,不若教侍從們集中待在幾處屋內燒火取暖,太皇太后以為如何?” 上位者恐怕不在意奴仆的命,容歆卻是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么些人凍傷的。 方才她過來時便見到,有些人甚至連御寒的衣物也不齊備,恐怕極易風寒,若是放任不管,不知多少人要在這一場雪中喪命。 況且人心難測,他們孤零零在此,若是有人心生偏激,便是有守衛,也是極麻煩的。 而太皇太后深謀遠慮,并未有猶豫,直接便道:“皇上和哀家既然將行宮全權交托于你,你自由行事便可,不必特意來回我?!?/br> 容歆一聽,立即躬身應道:“是,奴才遵命?!?/br> “教胤礽也搬到我這里來,能省一些便是一些?!?/br> 容歆立即拜下,“太皇太后仁慈!” 她在太皇太后處稍作停留便回了太子那兒,直接便吩咐人為太子收拾東西搬過去,隨即便開始安排行宮諸人如何安然度過這一場大雪。 雪不停便掃不盡,容歆便只要求侍從們將必經之掃出一條通道,且也不必一直待在外頭,以不耽誤各處運作的前提下,按照雪量,輪班半個時辰掃一次。 御寒的衣物,有些人有富余,她便以自己的名義租借下來,一日幾文錢的租金皆由她付,暫時讓冬衣簡薄的宮侍御寒。 驅寒湯也常備著,便是清一些,好歹每個人都能分到,務必保證盡可能少生病,不要耗費藥材。 還有一些其他安排,容歆一步步交代下去,有條不紊。 而這一場雪從除夕開始下,到正月初三,只偶爾會小一些,一直未曾停下,有些地方的積雪甚至已有一人高,誰也看不到它的盡頭。 行宮中眾人心中有憂慮,卻并未亂起來。 容歆或許做得不是最好的,卻盡可能地保全著大家的性命,行宮中的侍從們皆看在眼里,也極力完成她的所有吩咐。 這場雪對本地來說,已是大災,太子有愛民之心,讀書之余,聽說雪災的危害之大,難以估計,忍不住擔心起百姓的安危。 他眼見著容歆安排行宮諸人,又憂心儲備的糧食柴火不足以支撐更久,嘆道:“行宮尚且如此,不知山下百姓如何,我身為太子,只能坐等,實在難以心安!” 容歆放下賬本,安撫道:“想必地方官員會有所行動,殿下切勿太過擔心?!?/br> 太子攥著筆久未動,忽然抬頭道:“姑姑,我身為太子,無法在百姓受災時視而不見……我想下山……” “這……”容歆不知該說和規勸。 太子有仁愛之心是好事,可他年幼,又無實權,下山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太子若是發生了什么意外,所有人皆負擔不起,恐怕會極力阻攔。 然而太子既已說出來,便越發的堅定,“姑姑,我要下山!哪怕只是領著人為一戶人家撐起倒塌的屋子也好?!?/br> 他這般,容歆是極驕傲的,可卻說不出直接支持的話,只道:“您若是能說動太皇太后,我便為您安排;若是說不動,便安安分分地待在山上?!?/br> 太子便是知道自己的想法過于任性,也著實無法穩坐于此,便去請求太皇太后應允他下山。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許地,然她不同意,太子便長跪于地,絕不起身。 他頭一次這般固執,太皇太后拗不過他,便軟和下語氣,勸道:“往山下去的路至今還未通,你一個孩子,如何出去?” 太子回道:“皇阿瑪回京前,命官永鎮把總及幾百士兵聽命與胤礽,此時正可號令?!?/br> “他們不是正在清路嗎?你還有何人可用?”太皇太后語氣漸漸嚴厲,“太子,莫要意氣用事?!?/br> 容歆先前為表不贊同太子的想法,便立于太皇太后身側,此時見太皇太后的話難住太子,而他滿眼失落、備受打擊的模樣,頓時便不忍起來。 一片仁心受挫和可能卻不見得會發生的意外…… 二選其一,容歆自然是不愿意太子的成長有這樣的不如意的,遂猶豫過后,悄悄用手指了指寺廟的方向。 太子順著她的手指微微轉動眼睛,瞬間福至心靈,歡喜地對太皇太后道:“五臺山上僧人千余人,他們平素便常施粥救濟貧苦百姓,若是胤礽提出下山賑濟百姓,想必各位住持不會拒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