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宮女們端著熱水進來, 容歆用溫棉布又為她擦了一遍臉,隨后站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等待宮女們為訥敏梳好頭。 并未梳繁瑣的旗頭,也并未戴珠釵,宮女又在她的要求下為她穿上朝服,整個過程極快,先去找太醫的小太監都還未返回。 訥敏借著容歆的手站起來,面容悲肅,“走吧,隨我去見見承祜?!?/br> “好?!比蒽б皇址鲋?,另一只手迅速地整理了一下鬢發衣襟。 兩人走到二皇子的房門前,門口的小太監哭著跪在地上,容歆感覺到訥敏的身體都晃了晃,便停下腳步,想要等她緩一緩。 然而訥敏隨即便邁開步子,徑直推開門。 屋中二皇子的人跪了一地,一見到皇后娘娘進來,眾人立即匍匐在地,齊嬤嬤更是哀戚請罪:“老奴沒照顧好二皇子,愧對皇后娘娘……” 訥敏無視這一眾人,有些跌撞地走向床榻,顫抖著伸手覆在承祜的臉上,柔聲道:“承祜,別怕,皇額娘來了?!?/br> 那孩子就那么安靜地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臉上甚至未有痛色,若不是胸口已無起伏,教人只以為他是睡著了還未醒。 屋中一片哭聲,原本想忍住眼淚不在訥敏面前軟弱的容歆,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淺緗帶著太醫過來,容歆看了一眼正抱著二皇子怔怔發呆的訥敏,沒有打擾,而是擦拭掉淚水,領著人到旁邊的屋子,客氣道:“勞煩太醫在此等候,娘娘此時不好打擾?!?/br> 太醫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正承受喪子之痛,下官明白,等多久都無礙,容女官事忙,自便便可?!?/br> 容歆道了聲謝,出去時吩咐小太監照顧好太醫,然后聽淺緗說:“正殿里,佟佳小主和庶妃們都來了?!?/br> “知道了,我代娘娘去請小主們先回去?!比蒽ё吡艘徊?,又停下,囑咐淺緗,“你們幾個看顧著點兒皇后娘娘。還有,齊嬤嬤年紀大了,不知跪了多久,先扶她起來?!?/br> “是?!?/br> 容歆又叫小宮女幫她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來到正殿,一露面立即便對佟佳氏和眾庶妃們滿臉愁容地抱歉道:“實在是對不住各位小主,皇后娘娘此時在二皇子那兒,沒法兒招待小主們,只能請小主們暫回了?!?/br> 佟佳氏擔憂道:“皇后娘娘無事吧?二皇子他……唉——還望皇后娘娘保重鳳體?!?/br> “勞佟佳小主掛心了,我和坤寧宮的其他宮女會照顧好皇后娘娘的?!?/br> “既如此……”佟佳氏看向吶蝲氏,隨即又收回視線,道,“那我等便不在此叨擾了,若是有事需要我等,必然不會推辭?!?/br> 用不用得到暫且不說,容歆十分面上誠懇地道謝:“謝小主?!?/br> 于是佟佳氏便帶著眾庶妃一同離開,吶蝲氏身子重,動作慢一些,容歆走過去扶了一下,道:“二皇子之事來得突然,小主快要臨盆,娘娘之前允了小主不必來請安,您便安安心心地留在延禧宮便是,不必心存愧疚?!?/br> 吶蝲氏嘆息道:“我知皇后娘娘寬宏,必不會怪罪于我,只是想到三皇子難免感同身受……” “到底還是您的身體重要?!比蒽в謩窳艘痪?,擔心此時訥敏無暇顧及后宮其他人,吶蝲氏再出了什么差錯,便又叫人備了頂小轎送吶蝲氏回去。 吶蝲氏有些羞愧道:“這……反倒是我給皇后娘娘添麻煩了?!?/br> “您說哪里的話?!比蒽Х鲋鶎m門口走,“皇上不在宮中,您和腹中的皇嗣不要出差錯才好。先前娘娘還說,要叫太醫和穩婆候在宮中,這便安排了,您安心待產便是?!?/br> 其實訥敏最近因為承祜整日憂心忡忡,沒那么多心思去管旁人,宮中諸事都是容歆在料理,現下將太醫和穩婆提前安排好,省的訥敏傷痛顧不及,出了問題她還得擔責。 至于吶蝲氏會不會故意用孩子找麻煩,這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宮中誰不知道,若是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那才是最大的功勞。 所以吶蝲氏一聽容歆的話,神色明顯一松,而她也猜到容歆在其中的作用,又沖她道了聲謝,然后在小轎到來之后乘轎離開。 容歆又將各方安排妥當,這才回到二皇子的寢殿中。 訥敏還是她走時的姿勢,齊嬤嬤也依然跪在地上,就連她之前囑咐照料皇后的淺緗等人也一臉的淚痕。 容歆試圖牽動臉部的肌rou,讓她的神情不那么哀傷,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娘娘,讓二皇子走吧……”容歆握住她的手,微微使力,“叫人替二皇子整理遺容吧,像二皇子這么好看的孩子,您總不想他轉世的路上,被人笑話‘失了身份’吧?” 訥敏抱緊承祜,終于失聲痛哭:“承祜!” 這一次她直接哭暈了過去,容歆擦了眼淚招呼宮女將二皇子從她懷里抱出來,然后將訥敏扶回了她的寢殿。 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將二皇子的消息送去赤城,二皇子的葬禮雖說要由禮部籌備,可該做的他們還是要做。 容歆一邊叫太醫為訥敏診脈,一邊著人準備收殮之前的事宜。 二月初六寅時,赤城—— 康熙勤勉,如同在京中時早早起來讀書練字,半個時辰之后正欲收筆去向太皇太后請晨安,梁九功突然走進來說京中來人。 隨即,官員得恩準入內,語氣悲痛惋惜地奏道:“回稟皇上,二皇子染疾,昨日巳時……殤了?!?/br> “當啷——” 康熙手中的毛筆墜落,筆頭落在宣紙上,墨跡污染了一幅好字。 而他雙手扶住桌案,強忍悲痛地問:“承祜去時,可曾痛苦?” 那官員垂首,小心道:“聽聞宮中所言,二皇子是在睡夢中殤了,想必并未太痛苦……” 康熙自小波折,經歷了多少事才走至今日,如今疼愛的嫡子幼殤,他依然難忍心痛,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 周遭眾人皆靜默,良久之后,差不多到了平素皇上向太皇太后請安的時間,梁九功弓著身子上前兩步,低聲請示道:“皇上,今日還去太皇太后那兒請安嗎?” 康熙克制了情緒,沉聲道:“如常。梁九功,吩咐下去,禁止在太皇太后面前提及二阿哥之事?!?/br> “奴才遵命?!?/br> 稍后,康熙來到太皇太后處,一如平常般向太皇太后請安,期間始終未曾落下笑容。 太皇太后未有所覺,見有太監來報,說是禮部的官員來尋皇上,也未多想,直道:“若是有政務,皇上便去忙,我這身體已好許多,不必花費太多時間陪著?!?/br> 康熙笑著告退,及至在外見到禮部郎中,心知他此來何意,再也控制不住強撐的歡顏,一直到遠離太皇太后院落之處,才痛切安排二阿哥的后事。 而在禮部官員回宮之前,他又給皇后寫了一封信—— “子卒,朕未見其承祜最后一面,亦不能陪于敏兒左右,心中既悲且愧,待太皇太后身安,徐徐告之后,朕便抽時間還宮,愿敏兒勿悲?!蛐??!?/br> 訥敏收到信時,已是哀默至極,并未因此寬慰多少。 容歆替她將信收起來,道:“娘娘,皇上和您是二皇子的雙親,感同身受,不若與他回信訴一訴心情?!?/br> “是啊……”訥敏將另一封家中來信撇開,苦笑道,“我的承祜連宗譜玉牒都無法記入,便得想法兒得皇上憐惜,為懷上下一個孩子做準備?!?/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歆欲解釋,她確實沒有此意,只是想著訥敏對康熙有情意,丈夫的寬慰或許能讓她開心些。 訥敏搖頭,“容jiejie待我從不摻雜利益,我自是知道的,我所言并非因你?!?/br> 容歆聽后,看向隨康熙信件而來,訥敏父親的信,不確信道:“大人應是不會在此時說那樣的話吧?” “父親并未,只是些安慰之言?!痹G敏面無表情道,“是我自己猜想的,可他們此時不說,許是在心中又會擔心我不能生下皇子,埋怨我不讓舒蘭進宮也說不定……” 容歆知道她因二皇子去世悲慟不已,卻不希望訥敏所思所想皆向偏激,便半蹲在她面前,柔聲道:“娘娘,何必以非善意之心去揣測親人之意?人活在俗世,受利益所驅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至少他們曾經愛您之心不是假的?!?/br> “容jiejie便不曾受利益所驅?!?/br> “不是的?!比蒽е苯恿水數幕貜?,“我也有想要的、奢望的東西,我不曾對你有二心,是因為到此時此刻為止,我在意的至親之人唯你一個?!?/br> “容jiejie……”訥敏眼圈泛紅,將頭埋在她頸間。 “還像個孩子似的?!比蒽牧伺脑G敏的背,取笑道,“說句有些荒唐的話,我懂事早,有時甚至覺著照看你似是照看女兒一般,待你長大,也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呢?!?/br> 訥敏忍俊不禁,嗔道:“確實荒唐,容jiejie才大我幾歲?” “那可就多了?!?/br> 訥敏卻以為她是故意如此說逗她開心,也很配合的撒嬌道:“既然容jiejie寵我如寵女兒,那敏兒想要吃容jiejie親手做的蜜餞,什么時候可以吃到?” 容歆不知為何眼睛一酸,滿口答應道:“你想吃,我這便去做,一準兒甜掉你的牙?!?/br> “一言為定?!?/br> 第25章 偌大個皇宮, 訥敏身體精力不濟,在太醫和容歆的勸誡之下,臥病于床。 容歆很忙, 但她答應要為訥敏做蜜餞, 便真的抽出時間認真的做。白日里無閑暇,她便叫人準備了梅子, 晚間回自己屋子做。 只訥敏一個人吃, 也無需腌制太多, 容歆只準備了一個粥罐, 一系列工序完成, 便密封好放在陰涼處。 齊嬤嬤自二皇子去后,也病倒了,容歆左右也睡不著, 出門見她屋中還亮著, 便去敲了嬤嬤的門。 從前宮中許多宮女太監病了也無人為其醫治,但自從訥敏為后,對此有關照,而齊嬤嬤又是皇后親近之人,特意為她叫了太醫, 這幾日病情已有好轉,只是哀戚之色不減。 “咳咳?!?/br> “您這藥不是一直在喝著嗎?怎么還咳的這般厲害?” 容歆剛從外頭進來, 本來擔心傳了寒氣過去, 便貼坐在另一邊墻, 此時一見齊嬤嬤劇烈的咳嗽, 立即為她倒了杯溫水。 齊嬤嬤半靠在床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壓下嗓子里那股癢意,才虛弱道:“病來如山倒,年紀大了,好得慢些也是常事?!?/br> “話雖如此,可您若是放寬心,自然就會好得快些?!?/br> 齊嬤嬤本就有些瘦,所以板起臉來顯得格外嚴肅,現在這一病,眼睛都有些瘦的凹陷下去,教人看著著實有些不忍心。 而她聽了容歆的話,苦笑了一聲,道:“當初我還勸你,現下看來,果然是不可倚老賣老,這不就找回來了嗎?” “您那哪里是倚老賣老?”容歆不贊同的看著她,隨即真心肯定道,“您不知您那一番話對我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否則此番不說娘娘傷痛至極,我恐怕也扛不住?!?/br> 齊嬤嬤搖頭,“你便不要與我謙虛了。娘娘如何了?我沒照顧好二皇子,娘娘卻不怪罪……”說到后來,她聲音又有些哽咽。 容歆連忙勸道:“心傷當然需得時間來平復,但娘娘前兩日還說要吃我做的蜜餞,我今兒剛腌上,娘娘都在努力往出走,您也莫要自責了?!?/br> 齊嬤嬤聽后,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娘娘能開顏,我便也心滿意足了?!?/br> 若說容歆將訥敏當女兒似的照看像是玩笑一樣,齊嬤嬤就真是傾注全部給訥敏了。 她未婚配無子女,從宮中出來之后輾轉進了赫舍里家,從訥敏出生便待在她的身邊,也從未有一絲私心。 只是這一遭二皇子病逝,她心中自責難釋,言語間總透著消沉。 容歆又勸了幾句,便不再耽誤她休息,臨走之前,道:“您好好養身體,娘娘那里有我呢,無需憂心?!?/br> 十四日,容歆的蜜餞靜置已滿七天,她早晨起來嘗了一顆,喝了幾杯茶水才去了口中的甜味。 以這種口感,算是做得挺失敗的,但她還是捧著罐子來到訥敏的寢殿。 訥敏借承祜幼殤免了眾庶妃一段時間的請安,所以此時雖已經醒了,卻憊懶的靠在床頭出神,見她抱著個粥罐進來,問道:“這是何物?” “我做得蜜餞?!比蒽Т蜷_蓋子向她展示了一下,其實從色澤上看,還挺不錯的。 訥敏先前也吃過幾次她做得蜜餞,味道不說多好卻也不差,所以她起身洗漱好夾到嘴里之前,神情都很平常。 可在舌頭感受到味道之后,訥敏瞬間面部糾結,片刻后,她勉強嚼了幾口囫圇咽下去,無語道:“還真是……甜掉牙?!?/br> 容歆笑容十分溫和無害,“我想著多放些糖應是也無妨,竟是太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