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穆良只在最開始的時候神色微愕,很快便開始布置龍族接住天河之水施雨,加速也加強這場屠殺的效果,他不知鳳如青如何引來這天河傾瀉,但這竟然也沒有令他驚訝。 他的小師妹,從成為無魂邪祟的那天開始,從功德塑身成為半神鬼王開始,從殺上天界弒神開始,便似乎無論做出了什么事情,都讓人覺得理所當然,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九龍同騰,急雨驟來,天昏地暗烏云疊重,綿延數月的燥熱在這一刻被無限的壓制。 鳳如青離群獨自站在雨幕之下,并未撐開結界,任由天河之水,任由疾風驟雨打在臉上身上,濕漉了她的長發長袍,還有她纖長的睫羽。 下面是熔巖獸葬身的煉獄,而她不許任何人靠近,獨自立在天幕之上,一直在等。 等天罰降下,等天道對她私毀天界神柱的懲戒。 但一直到雨幕漸息,一直到天河水止,熔巖大面積熄滅,甚至退回了一年前天裂才現世的范圍,幾座城被淹沒在這河水之中,等到了日落月升,天罰也沒有來。 鳳如青淋得渾身冰涼,面色蒼白,連一貫艷色的唇,都淺淡了不少,她摸了一把臉,慢慢露出一點笑意,很快笑容越來越大,她抑制不住的笑出了犬齒。 天道不罰她。 而不同于凡間河海引來只能延緩熔巖彌漫速度,天河之水果真能夠熄滅熔巖,就算天裂還在,但她在這一場瘋狂的冒險當中,至少找到了能夠對付熔巖的辦法。 四海之內無人能夠置身事外,天界自然也不能。 鳳如青身上冰涼,心中卻火一般的燒起來,說真的,她喜歡這種萬眾齊心,哪怕是面對災難。 無論如何,人族妖族魔族修真界,乃至昔日的神族,都在這天裂的面前,前所未有的和諧共存。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萬古以來,第一次出現眾生平等的趨勢。 鳳如青自天上下來,才一落地,凌吉便送上了溫好的鹿血酒。 天河傾落,淹沒熔巖周邊五座空城,他們后退三百里,再度在人族邊界之前駐扎,鳳如青看著已經恢復如常的凌吉,難得心情愉悅地對他微微勾了下唇,幾乎是炫耀般的說,“天罰未至?!?/br> “大人順應天命,自然不罰?!绷杓f,“人間百姓都在傳言鬼王乃是神仙下界拯救蒼生之人,大人,你在人間,已經封神了,他們甚至要為你設立廟宇,萬世叩拜香火供奉?!?/br> 鳳如青笑了笑,她根本不在意那個,不過凌吉這樣順著她說話,她自己也高興,沒人不喜歡聽好話。 他帶著鹿血酒迎她,還一起去了天界,鳳如青對他已經不復之前的忌憚,將他化為并肩作戰的同伴行列,因此對他不吝善意。 她正欲伸手接過,她確實也冷得厲害,卻才伸出手,便聽到宿深的聲音,“jiejie!” 鳳如青動作一頓,宿深便迅速沖過來,徑直把鳳如青緊緊抱住,鳳如青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接著便無奈道,“我身上都濕的?!?/br> “jiejie,”宿深將身上的衣袍解下來,系在鳳如青身上,鳳如青臉上帶著笑意,雖然這并沒有用,但她明白宿深,也珍惜宿深對她的感情。 “jiejie,我讓人備了熱水,快隨我回去泡個澡吧?!彼奚钭ブP如青的手搓了搓。 鳳如青點頭,但她又看向了一直站在兩個人身側,安靜地端著鹿血酒的凌吉。 他在宿深抱著鳳如青,故意給他看他們多親近的時候,并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只是如瓷器般的靜靜立在原地,不見半點波動。 只是他杯中的鹿血酒還冒著熱氣,繚繞的煙霧與不遠處還在蒸騰白霧的熔巖一般的炙熱,凌吉知道,這才是鳳如青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酒是她最愛的,能夠驅散寒冷的辛辣,熱氣便是這一遭熔巖獸碳化在天河之中蒸騰的人間希望。 因此他自信滿滿,靜靜地站著,宿深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的嗤之以鼻??稍谒P如青路過凌吉的時候,鳳如青卻站定了。 宿深愕然地看著鳳如青接過凌吉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接著將杯子還給他,“你此行虛耗也不少,盡快休息調整,這一次我們小勝,但這不是結束,只是一個開始?!?/br> 凌吉微微躬身低頭,姿態優雅矜貴,他身上靈光環繞,在天界瀕死的狼狽只有鳳如青見過。 “大人亦是?!绷杓f完之后,轉身便緩步離開,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宿深一眼。 宿深心中不斷的下沉,拉著鳳如青的手僵硬不已,他看著鳳如青,面上想要如凌吉一樣維持優雅的神色,卻根本做不到,他勉強笑了一下問,“jiejie你為什么要喝他給的酒,你不是……”不是答應了我不喝了嗎? 但他笑的比哭還難看,后面的話也沒有問出口。 鳳如青感覺到鹿血入喉,滾入胃袋,驅散了無盡的寒氣,愜意地瞇眼片刻道,“他帶我去天界,我答應他的?!?/br> 宿深垂眼不敢抬,怕抬起眼淚就落下來,鳳如青捏了捏他的手,對他道,“宿深,我需要鹿血,你不知我若沒了鹿血酒,要冷得夜里驚醒,你心疼我,不要在意這種事好不好?” 這堪稱哄孩子的語氣,卻讓宿深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滾下來,他其實并不想這樣,不想這么難看,他想要表現得成熟自信。 可他心中怕極了,怕的是鳳如青早晚要不需要他,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需要過,一直是他強求,而她不舍他難過。 宿深點頭,可眼淚就是停不下來,他扭開頭,捏著鳳如青的手濕漉漉的,拉著她說,“jiejie,我們回去洗澡吧?!?/br> 鳳如青也不知怎么哄流淚的小情人,便只好應聲,“好啊?!?/br> 回到駐扎地,兩個人先后洗漱,鳳如青本來洗澡的時候還想著,怎么哄一哄宿深,畢竟答應他的事情,最后是她沒有做到。 可她洗好了出去之后,宿深卻已經恢復如常,正坐在床上,衣衫半敞,狐耳粉嫩,身后狐尾占據了整個床鋪,正抖著蓬松雪白的絨毛,可愛極了。 鳳如青瞬間就熱血沸騰,哄人的話都忘了,笑著撲進他懷中。 一夜春宵恨夜短。 第二日晨起,鳳如青醒過來的時候,宿深已經去修煉了。 她自駐扎地洗漱好,和宿深打了招呼就回到了黃泉,處理近日來積壓的事宜。 天河傾瀉,大面積的熄滅了熔巖,各族不必再日夜緊繃的苦戰,整個人間都得到了喘息的空隙。 天罰未降,但天界卻動蕩不小,落神河傾瀉非同小可,天柱崩塌導致那一側的宮殿全部變為了廢墟。 而闖入天界,堂而皇之的損壞天宮的鬼王,卻順利逃走,甚至還打傷了許多神兵,駐守落神河的神君于風雪也因此負傷,昏迷不醒。 仙界多家神族震怒,在金光殿中上奏天界未來的帝君,如今的代政太子,討伐鬼王。 弓尤到處打太極,以落神河無用和那處宮殿也沒有住神君為由,推三阻四,還言明天道都未曾罰鬼王,他們出兵才是逆天而行,歪理邪說一套一套的,氣得上奏神君個個面色青黑。 “天裂現世,本就不止是人間的事情,”弓尤坐在金碧輝煌的大殿寶座之上,頭戴金冠,開始學著他昔日父王說話,威嚴厚重。 “人間若淪陷,四海生機必斷,屆時天界焉能存在?”弓尤說,“列位神君,可低頭看看。連墜落之神都已經找回了昔日本心,守護人間安逸,難道真的要等到四海隕落,天界崩塌,眾位才能懂得嗎!” 大殿之上久久的回蕩著弓尤的低吼,無人再敢出聲質疑,但不服的心中還是不服,弓尤也知道,畢竟天界的腐朽爛得太深了,挖也挖不干凈。 不過鳳如青還真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他馬上便要繼位,可如今天宮破碎天河傾瀉,不修復好了,他這天帝也做不成。 弓尤想到鳳如青,又開始牙癢癢,恨不得啃她的骨頭吃她的rou,把她吞進肚子里消化算了! 可他又真心為她高興。如此一遭,人間有了喘息的時間,她必定積威更重。 天道不曾降下天罰,便是認可她的行為,拯救人間功德厚重,若是百姓們當真為她立了神祠,她便是曠古第一未飛升便封神的人。來日功德圓滿,他就能力排眾議,直接將她封入上天庭的神君之列! 鳳如青不知道自己壞了弓尤天大的好事,也不知她都壞了弓尤的登基典,他卻還在為她打算。 她處理了幾日黃泉積壓的事情,在四海巡邏過,幾次想要去懸云山,卻最終都沒有去。 施子真不要她管,她自己也發誓再管他就是狗,她才不管! 鳳如青琢磨著施子真這時候是不是已經生了,心中到底還是擔憂,可她也沒有去。 她只恨自己這次上天界時間太趕了,不然她便挨著個的神殿問過去,倒要看看哪個神女有這樣通天的本事,害得施子真如此癡心不改。 不過最終她在焚心崖轉了好幾圈,也沒去,就又下了山。 她不知自己下山之后,焚心崖上的兩個人反倒說起她。 “你這好徒弟,膽子大得我看掏出來能直接把天裂塞上,”泰安神君和施子真對弈,“她把天河砸漏了,灌了好幾座城,倒是暫時逼退了熔巖彌漫的趨勢?!?/br> 施子真聞言面色絲毫未動,低頭落下一子,聲音清冷如常,“她性子確實跳脫難辨?!?/br> “跳脫難辨?”泰安神君道,“她這是桀驁不馴吧!” “你當初撿她的時候,她就是個血糊糊的小可憐,你想到過今日嗎,池生?”泰安神君未曾遮面,模樣與施子真一樣,卻無論如何看上去,都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來日她若當真得了你塑的仙身,飛升成神,這般性子,天上人間還有能夠制住她的人嗎?” 施子真輕抬眉眼看他,“為何要治她,她心性純善,一切皆為天下蒼生所想,被穆良教得很好?!?/br> 泰安神君一噎,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昔日不堪回首的記憶,嗤笑道,“心性純善,便欺師滅祖給救命恩師灌醉仙欲,還落下神魂烙???” 施子真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之上,本來尚且帶著一絲溫度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周身冰寒刺骨,“她當日是受了石妖侵染蠱惑,如何能夠歸結到心性之上?!?/br> 泰安神君一臉看著執迷不悟的傻子一樣看著他,“她心魔何來,若對你沒有半點覬覦,如何能做出那種事。我知她心系天下,是難得的大義之人,可你為何不想想,若來日無人能夠壓制,她與新任帝君一般肆意妄為的性子,會否闖出大禍?” “池生,你糊涂了,你明明只需在塑身之時加入些許本體,便能夠一直牽制她?!碧┌采窬f,“你為她做到如此,即便是問她意愿,她也會同意的?!?/br> 施子真不說話,垂目落在棋盤之上。 “本來她當年墜落極寒之淵,便是吸取你指尖心頭血才得以保存神智,再生大恩,她不該記念嗎?”泰安神君苦口婆心,“如今身將塑成,你為何還想不清楚?!?/br> 施子真開始收棋子,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 泰安神君要被他氣死,他們兩個人根生并蒂,卻是一紅一白兩色蓮花,他屬紅承接世間罪惡,池生屬純澈無雜的白,生于天池受天道溫養,本該生來便是神君,池生卻偏生要下界歷練。 本來泰安很羨慕池生純澈,靈力也純凈強橫,但現在他真的煩死了他腦子也像本體色澤一樣一片純澈,說白了就是白癡。 如今他不僅被人間牽絆,學人家收什么徒弟,為徒弟牽累至此,還執迷不悟。 “她本該有自己的道,你做到如此地步仁至義盡,”泰安神君道,“池生,我問你,你如此為她,當真是因為師徒之情,還是你根本就對她動……” “你不要胡說,你走吧?!笔┳诱嫫鹕?,面色覆著冰霜,若不是過于大的肚子連衣袍也遮蓋不住損壞了他的威嚴,他這張臉隨便誰看了都是一樣的膝蓋發軟。 泰安神君不同,自從施子真登入極境恢復記憶以來,兩個人便經常見面,他也經常勸他。 泰安知他心懷天下,見他為人間奔波,實屬不理解,分明他飛升之后成為上神,才容易為人間做事。 可他就是輾轉困于塵世,為幾個情誼淺薄的徒弟殫精竭力,甚至被害得有了神魂標記也未曾生出過怨恨。 反倒是他與他并蒂而生,被他害得好苦,見著鬼王那莽女,宛如生在天池之時害怕天蜂一般,小腿都要抽筋。 第137章 雜魚鍋·上 泰安神君再度勸說無果, 被施子真趕走了,氣得回了天界,摔了最心愛的琉璃盞。 施子真到如今還是真心實意的相信, 相信他每一個弟子都是如他一般心思純凈的好孩子。 他不通情愛,不沾世俗, 因此便也以己度人, 從不曾認為過昔日鳳如青入魔之后一口氣給他灌了十瓶醉仙欲, 是因為私欲, 只當她是被石妖蠱惑, 只恨自己當時沒能及早察覺異樣, 才令她犯下如此大錯。 泰安神君與他并蒂而生, 雖不共用神魂, 卻能夠感知他的遭遇與想法。每次察覺到施子真的這種想法,他都懷疑施子真化形下界之時, 是否腦中不慎灌入了天池之水,導致他的思想根本就一望見底。 而這一切, 鳳如青自然都不知。她不知泰安神君把她定位成莽女, 見著她要繞著走,更不知她的好師尊, 傻兮兮的給她塑造了多么逆天的容魂之身。 她近日倒是不太忙了,熔巖獸短暫的得到了控制, 雖然天裂還在,待到這天河之水耗盡, 熔巖還是會繼續彌漫,但至少現如今這段時間, 眾人能夠有時間去休整恢復, 以備未來熔巖反撲。 難得的閑暇, 處理好了積壓的事情,鳳如青便騎著黑泫骨馬,帶著宿深在人間游蕩。也許因為熔巖熄滅很多的原因,各地的邪祟也因此短暫的蟄伏下來。 宿深還是能夠利用熔巖修煉,只要有金晶劍,這熱浪便能轉化為妖魔獸需要的氣,與修士需要的靈力一樣作用,甚至相比靈力還要快上數倍。 只是若離了金晶石,吸收了過多的熔巖熱浪,便會神志陷入狂躁,甚至做出自殘自戕的舉動。 而很顯然,熔巖熱浪如一場無聲的瘟疫,已經從天裂現世開始,就在影響著各地的妖魔邪祟,哪怕這熔巖彌漫至人間還需很久,這影響也只會日益加深,急需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