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他身量并不很壯碩,因此手臂也是修長不夸張的那種,但他原本該是如面容一般白皙的皮rou之上,全都是層疊交錯的傷痕,新傷舊傷疊在一處,好多沒有愈合的傷口猩紅可怖。 鳳如青上次窺見他袖中一截腕部,便覺得觸目驚心,如今見到了半截手臂,驚得不輕。 凌吉卻似根本不在意自己何種模樣,將手上捏著的小刀,毫無遲疑地切入了才將將要好轉的皮rou。 血霎時間涌出,鳳如青說了一個“你……” 便見凌吉將順著腕上涌出的血,接在了鳳如青面前的酒杯當中。 “黃泉集天地陰氣成石,邪煞過重,久居影響心智,赤日鹿血有暖身作用,能夠抵制黃泉陰祟,”凌吉聲音淡淡,“我已經沒有族人了,大人,這么多年,我何曾害過你,你又何必因為一個半妖,對我諸多忌憚?!?/br> 幾句話,引得鳳如青心中震動如山崩。 她盯著凌吉腕上鮮紅的、不斷滴入酒杯中的血,獨屬于鹿血酒的醇香在空氣中炸開,一起炸開的還有鳳如青后頸的汗毛。 他沒有族人了……也就是說,這么多年了,一批批送入黃泉的鹿血酒都來自他雙臂上層疊的疤痕,那偶爾送去的赤日鹿rou呢? 鳳如青震驚不已地看向他,眼圈霎時間紅透,她其實早有猜測,連施子真也一直說不要她更改食譜。 鳳如青嘴唇微張,卻幾動不知說些什么,她當日順手救下凌吉,是不忍看他被魔修分食,卻不曾想,這許多年,一直在食用他的卻是自己。 “你……”鳳如青按著心口一陣翻涌,“你何至于此?!?/br> 鳳如青聲音發顫,凌吉卻收起了刀,以術法止血,將新鮮出爐,甚至還冒著熱氣的濃稠鹿血酒,推到她的面前。 他說,“我并未引誘過他,只是我的屬下如此修煉,被他瞧見,他急于求成?!?/br> 凌吉說,“他本性如何,大人不是最清楚么,聰明敏感,狡詐善妒?!?/br> 鳳如青低頭看著面前的鹿血酒,狠狠擰了擰眉,卻還是問,“你屬下怎會吸入熔巖熱浪修煉,卻還沒事?” 凌吉將衣袖整理好放下,用那雙看上去無辜至極,實則殘忍漠視的雙眼注視著鳳如青,片刻后道,“因為他們的神智都已經被我控制,沒有神智自然能夠利用任何去修煉。他們只是修煉,甚至不會與人交流,又如何去引誘那只小妖?!?/br> 鳳如青早有猜測,因為魔族魔眾本該是最難管束,如今卻除了戰場上能力強悍之外,比羊還要乖順。 她不由得暗暗心驚,凌吉到底能夠同時控制住多少人? 她無話可說,宿深性情她確實知道,她甚至知道宿深為何會劍走偏鋒,無非是想要保護她,想要站在她的身邊,想要能力更強。 可她親眼看到了魔族的狀態,這樣的情況下,確實是無法引誘宿深吸入熱浪來修煉的。 鳳如青沒有再說什么,片刻后起身準備走,凌吉也站起來。 鳳如青又拿出了傷藥給他,對他道,“你與宿深之間并無深仇大恨,他對你動殺心也是因為受了熔巖熱浪的影響,我會好好看住他。凌吉,我替他跟你道歉,保證他不再在你面前挑釁,這件事能這樣過去嗎?” 鳳如青還在說,“如今天下如此,我們真的不能再損失更多同伴?!?/br> 凌吉卻沒有接鳳如青的傷藥,而是道,“我不能殺了他嗎?!?/br> 鳳如青微愕,凌吉繼續道,“殺了他,我能造出更多比他適合作戰的傀儡,能夠協助大人更好的守衛人間,而不是拖累大人的腳步,左右大人的意志,甚至要大人出面回護?!?/br> 鳳如青張口欲說什么,凌吉卻拿起桌上的鹿血酒,遞到鳳如青嘴邊,“大人多情,卻也不必為誰如此,更無須為誰的意愿去傷身傷神?!?/br> 凌吉湊近一些,他身上的鹿血香和杯中的酒氣混在一起,他對鳳如青說,“大人,不過一個半妖而已,玩玩就算了,還當真要與他長相廝守嗎。他性情如此,只會阻礙大人的行動,牽絆大人的腳步?!?/br> 凌吉見鳳如青皺起的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眉心,“不若我幫大人殺了他吧?!?/br> 鳳如青后退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凌吉。他是真的動了殺心,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惡念??伤谋砬閰s像是在說今日的天色如何的好,他的手指微涼,似乎連血都是冷的。 “你再說這種話,我便先處置了你!”鳳如青說,“你為何這樣?” 凌吉手中捏著鹿血酒的杯子,不答,反倒將杯子遞給鳳如青,“大人莫惱,大人不愿,我便不殺,我說過的?!?/br> 他說著,又將鹿血酒的杯子朝前遞了遞,“黃泉的夜里冰寒入骨,大人,喝了會好受些?!?/br> 鳳如青自然不可能喝,也不欲再與凌吉說什么,轉身欲走,凌吉卻道,“大人,喝了我便不殺他,如何?” “你威脅我!”鳳如青伸手掐在凌吉的脖子上,凌吉微微仰頭,將自己脆弱要命的咽喉都暴露出來,簡直任憑鳳如青捏碎掐斷。 他將鹿血酒的杯子挪開一些,穩穩地拿著,窒息的感覺漸漸漫上來,他面色變紅,卻一動也未動。 他根本不怕死,鳳如青一上手就意識到這個事實。 沒有怕死的人會這樣任人捏住要命的喉骨,卻連呼吸都不曾亂一分,而恰恰是不怕死的人,才最讓人頭疼。 鳳如青慢慢松了力道,她簡直對于凌吉無可奈何。 凌吉的被阻隔的氣息一點點的恢復,他控制得太好了,連狼狽的嗆咳都沒有,好像能不能呼吸,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只是將酒杯送到鳳如青嘴邊,整個人也湊近一些,用他微微漫上些許紅潤的面頰,還有微啞的聲音說,“喝了,我就不殺他?!?/br> “大人,”凌吉幾乎與鳳如青臉對臉的對視,他的眼睛透出了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你身體受不住的,會越來越冷,我的血能夠暖你?!?/br> 鳳如青感覺自己呼吸都不暢快,明明被扼住脖子的根本不是她,不過她最后還是在凌吉的催促下張嘴就著他的手腕喝了。 酒已經有些微涼,但是滾過喉嚨卻如滾油入水,在她的身體內沸騰起來。 體內的冰寒被迅速地驅散,鳳如青舒服的五臟簡直像是泡在熱水當中,幾乎嘆息出聲。 但很快她雙膝一軟,凌吉便伸手攬住了她的后腰。 鳳如青任憑體內的熱血沸騰叫囂,靠在凌吉的肩頭上微瞇著眼睛。 凌吉將空杯扔在地上,側頭看向鳳如青,片刻后猶如誘人下地獄的魔鬼一般,將嘴唇咬破,血珠順著嘴唇滾落,他側頭微低,朝著鳳如青的唇上貼去。 這引誘實在太大,鳳如青此刻滿鼻滿口都是鹿血的醇香,赤日鹿果真不同凡響,鳳如青也確確實實能夠感受到他對于自己的滋補。 可就在兩個人的唇要碰在一起的時候,鳳如青卻伸手捏住了凌吉的嘴唇。 “你引誘我?!兵P如青甩了甩頭,按著凌吉的肩頭起身,“讓我對你的血rou上癮,然后引誘我……你想做什么?” 鳳如青捏著凌吉的腮rou,站直之后,因為內府的暖意面色泛著紅潤,她因為甩頭的動作,長發些許散落身前,看上去糜艷至極。 “你若是再敢對我用幻術,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鳳如青聲音很輕,卻不是開玩笑,“我倒要看看,擰下來,你還能不能cao控誰?!?/br> “那好像還不錯?!绷杓穆曇艉?,“大人要親手擰嗎?” 他的眼中竟然透出了一些興奮,反倒激得鳳如青松了手,他是真的在因為那個提議開心,鳳如青到這一刻才確定,凌吉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怕死,甚至會因為你要殺他高興,跟這樣的瘋子,鳳如青不知道再說什么。 于是她松開了凌吉,說道,“酒喝了,別動宿深?!?/br>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凌吉站在桌邊,看著鳳如青穿過這間駐扎地院子的回廊,身形消失在門口。 他伸出嫩紅的舌尖舔了下嘴唇,將還在緩慢滲出的血舔進嘴里,然后勾了下嘴唇,但他還是不會笑,他勾唇也看上去怪怪的。 他就不是個人。 鳳如青沒有興師問罪成功,還投鼠忌器被喂了鹿血酒的事情,回去倒沒有同宿深說。她只將凌吉cao控魔修的事情說了,要宿深日后千萬離他遠一點。 “他是個瘋子?!兵P如青皺眉總結,“一個會強大幻術的瘋子?!?/br> 宿深其實早料到凌吉不會認,他也確實是自己急于求成,于是便乖乖聽了鳳如青的話,答應不再招惹凌吉。 不過這件事帶來的卻不全是不好的一面,至少除去凌吉和宿深之間以后要小心地看著之外,鳳如青再度對戰熔巖獸的時候,帶著金晶劍嘗試過,最終得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結論,天界這金晶劍,對付熔巖獸能夠事半功倍。 加上落神河傾瀉的那一次,如今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熔巖獸越來越兇險異常,熔巖彌漫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鳳如青有個十分瘋狂的計劃在心底漸漸的成型。 關于這件事鳳如青誰也沒有說過,就連最為親近無所隱瞞的穆良和荊豐也沒有說,因為只要做,知情的人必然會受到牽連。鳳如青心中反復琢磨著要如何去施行,也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施行。 夜里,黃泉。 宿深已經能夠依靠金晶劍徹底穩住體內的熔巖熱浪,甚至能夠利用金晶劍去修煉,他的能力也一日千里,只要金晶劍不離開身邊太久,就不會影響神智。 這件事他自然也并未和一同作戰的任何人說過,畢竟金晶劍只有一把,且后患尚且不明,除了昔日神族偶然間看到宿深手中的金晶劍要遲疑之外,無人去注意妖族王換了一把武器。 計劃在鳳如青心中憋了很久,導致她開始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這是個瘋狂的試探,若是成功,日后等著她的還會有更瘋狂的事情,若是失敗,是一定會遭到天罰的。 受天罰這種事情,鳳如青不是第一次了,天雷灌體她早已經習以為常,她不怕疼甚至不怕功德散盡,她現在唯一比較憂慮的,是缺少一個幫手。 她要去一次天界,偷偷的去,但是上天界有十二道罡風,并不是隨隨便便能夠上去的。 她需要找一個幫手,但不能是弓尤,弓尤馬上便要繼位天帝,這個時候要他幫忙,事情鬧大了他難逃干系。 鳳如青想到過英容,她曾經救過的一個小神君,但她沒有聯系他的方式,還前些日子和他的爺爺泰安神君打了一架,這件事不好辦。 又是一場對戰結束,駐扎地中,各族開始設下結界喘息。 宿深帶著金晶劍去距離熔巖近一些的地方修煉,而鳳如青在鬼族的駐扎地當中,聽著鬼君們清點士兵安置傷殘的鬼眾,上跳到屋頂,仰頭朝著天界看,琢磨著要是她自己強上天界的話,成功率有幾分。 她正想的入神,悄無聲息的身邊落了個人,鳳如青側頭看去,便見是凌吉。他頭頂鹿角銀光流動,在這夜色中看上去流光浮動,十分吸引人。 “大人?!绷杓驹邙P如青身側,低聲開口,“今夜無星無月,大人在看什么?!?/br> 鳳如青收回視線,對于凌吉其實還是有所忌憚,畢竟沒有人不忌諱他這樣的性格,不過他說話算話,真的沒有再與宿深接觸,甚至連交戰之時都離他甚遠。 “沒看什么,”鳳如青心中煩亂,不欲理他,準備躍下屋脊的時候,凌吉卻拉住了鳳如青手腕。 “大人想要去天界嗎?”凌吉問。 鳳如青心中一驚,連忙壓低聲音,“你如何得知!” 凌吉不語,鳳如青頓了下,反手掐住他手腕,力度很重,“你能窺視我的夢境!” 凌吉沒有否認,鳳如青正待和他理論的時候,凌吉卻說,“那夢境并沒有任何損傷大人的幻術,只是隨著大人心中所想而變化?!?/br> 凌吉說,“我只是為大人編織了一個幻境,那幻境是屬于大人的,大人想要什么,里面便有什么?!?/br> 凌吉看著鳳如青厲色眉目,低聲道,“大人為何不肯信我不會害大人?!?/br> 凌吉確實沒有害過她,但他這樣的人確實也讓人無法信任,人總是要有訴求的,做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目的,鳳如青直接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凌吉看著鳳如青,并沒有說話,而是道,“我有辦法帶大人去天界?!?/br> 鳳如青心中一顫,咬了下舌尖,拉著凌吉飛掠下屋脊,朝著無人處的后院而去,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設下了鬼氣結界,這才說,“你有何辦法?你知道我要去天界做什么吧。你看到了我的夢境?!?/br> 夢境中天界墜落,天池傾瀉入熔巖,熄滅了熔巖,天裂也被堵住。 但那都是她的夢而已,現如今唯一知道的便是通過金晶劍,能夠壓制熔巖熱浪,甚至將熔巖熱浪用作修煉,而落神河的傾瀉短暫的壓制過熔巖獸,比尋常的大雨要效果更好。 她幻想中的夢并不能與現實相通,或許她此次去了天界做了什么,也都是無用功,甚至還會因為肆意破壞神界引來天罰。 可鳳如青是一定要去的,不試試如何知道不行? 凌吉點頭,“我看到了,自然也知道?!?/br> 他說,“大人知道,赤日鹿一族,本是天界神鹿,私下凡塵。我不僅能夠帶大人去天界,還能避過天界守衛,直抵落神河?!?/br> 鳳如青眼睛漸漸亮起來,凌吉說,“大人愿信我一次嗎?” 鳳如青盯著凌吉鹿角上環繞的銀光,心中澎湃起來,凌吉雖然危險,但也瘋狂,鳳如青要做的事情就是瘋狂的事,若他真的能夠助自己辦成這件事,那真是再好不過! “你若能帶我去天界,我自然信你,但你直說,”鳳如青道,“想要什么,我喜歡直來直去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