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其實說完,弓尤就后悔了,但是他惱著呢,怒火正盛,也拉不下臉,便徑直朝著自己的鬼王殿去了。 鳳如青這些年也很了解他的性情,看似酷烈,卻實際上只是個不開竅的鐵疙瘩,剛烈大部分是假象,剛直的作風之下,是個十分善良周密的軟心腸。 于是鳳如青才敢踩著他的邊界做這事,還敢在他火了之后,跟著他身后哄人。 進了鬼王殿,隔絕了外面一切聲音,鳳如青見弓尤轉身再欲對她發作,左右這里也沒有人看著了,頓時鬼君的臉也不要了,露出脆弱的表情,“弓尤,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做這事?!?/br> “對不起?你沒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我太對不起了,我就不該留你在這鬼境,你趕緊走!” 弓尤說完就想抽自己巴掌,他總是這樣,明明不想這么說話的! 鳳如青做的事情看似很逆天,但確實做得滴水不漏,問題其實不大。 他只是醋得厲害,三十萬功德啊!她得多喜歡那個小白臉,才眼也不眨地撒出去的! 還有這事竟然瞞了那么久,那么久!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妖女騙得團團轉的昏君! 鳳如青垂下頭,想了想道歉也沒有什么用,便突然靈機一動道,“大人,別趕我走,可以罰我,我都受著?!?/br> 鳳如青擠了點眼淚,抬頭對弓尤道,“老弓,我沒有家可以回了?!?/br> 弓尤本來繃著的臉和心,被鳳如青這一句話就給撞裂了。 第65章 第二條魚·鬼王 鳳如青這一生, 做錯的事情很多很多,也付出了很多代價,無論是下懸云山, 還是逆天而行。 走到今天這一步,無論代價是好是壞,她都深諳一個道理, 那就是做錯事, 就是要承擔后果的。 救白禮之前,鳳如青便已經想好了要怎么去跟弓尤道歉。 即便是她安排好了一切, 自信絕對不會出現紕漏,更不會連累弓尤, 她到底還是利用了弓尤。 沒有他的全心信任,沒有他的鬼王令, 她根本也沒辦法這樣暗渡陳倉。 所以她是設想了好多種后果, 想了好多辦法去哄弓尤的,但她沒有想到過,弓尤上一刻還一副要跟她恩斷義絕的架勢,下一刻就原諒了她。 鳳如青不過裝了下可憐,她知道女孩子可憐貌是招人心疼的,但無往不利的是她在懸云山上那個樣貌,十幾歲,青澀靈動雙眸含水。 她已經好多年沒有裝過了, 加上她現在這張臉其實做那副表情, 是有些不符合的, 太過妖冶了就做什么都顯得刻意和不正經, 因此, 鳳如青是真的沒有想到, 她才蹩腳地吭嘰了一句,說自己沒有家可以回了,弓尤就原諒她了。 鳳如青甚至沒能掩蓋住驚訝的神情,看著別扭地站在不遠處已經收起沉海的弓尤,脊背上的鱗片也片片順服下來。 鳳如青才剛剛體會過他是條如何兇戾的惡龍,卻現在看著他微微繃著全身站在不遠處側身皺眉的模樣,莫名地覺得他身上竟有種馴服的意味。 “你必須答應我,這種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鳳如青短促地笑了一聲,又在弓尤的瞪視中馬上收起,恢復散漫的樣子,聳肩道,“怎么可能有第二次,” 鳳如青抬手向弓尤展示她手腕上方才打斗得那么厲害也沒有掉下來的紅絹布,說道,“我曾說,若他要與我分別,無論什么理由,無用解釋,只需在窗外掛上紅絹布便可,如今他親手系在我手腕,是要我轉世不要找他……從今往后,我無人可護了,怎么還會做這種事?!?/br> 弓尤看著鳳如青手上絹布,抿緊了嘴唇。 鳳如青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雖然她對這段感情無愧于心,也竭盡所能地給了白禮最好的結果,她其實傷懷不深,有的更多的是對自己過去完全放下的釋然。 她和白禮的感情很復雜,兩個人都不純粹,是依賴,是情愛,是看著彼此亦是看著自己,跟他的相遇,是與自己過去的一場重逢,送走了他,是一場與過去盛大的告別。 白禮的放手,也是對她和對自己的放手,他們都太了解彼此,因此就連分別,也是早早便在心中演練過無數次的,因此沒有悲痛欲絕,只是黯然。 但她的黯然還沒來得及體會,就被弓尤這么一鬧,給鬧散了。 “這是最好的選擇?!惫日f。 他從來對白禮沒有好感,畢竟白禮是他心上人的姘頭,雖說這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酸澀嫉妒,從不敢出言半句。 可若是白禮早早放手,至少能夠壽終正寢,而鳳如青這些年也不必因為怕自己變強,時不時便要偷偷地分離出去一些本體,扔進忘川,還以為他不知道。 鳳如青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弓尤笑了下,再次誠懇道歉,“抱歉,老弓,欠你的太多了要記不住了,你不說要我與你一起去冥海么,說了這么多年,一直拖著,這一次將黃泉的事情安排下去,咱們便啟程吧?!?/br> 弓尤聞言眼神閃爍了下,抿唇還是沒有忍住問,“你不看看白禮轉生在什么人家,做了什么人了?” 鳳如青沒有半點遲疑地搖頭,“不了,他不希望我找他,我便不會找?!?/br> 弓尤沒想到鳳如青竟然這么干脆,他心中甚至有些愕然,這些年他分明看著她喜歡那人王,喜歡得再不能做得更周至。 又是驚心動魄地逆天改命,又是生怕朝中有什么惡人要害他,整天如同護著rou骨頭的狗一般,連看他的眼神都與旁人不同,多少次讓弓尤恨不能將白禮取而代之。 他死了,本該魂歸阿鼻,他本是上古惡鬼,早已經無從追溯曾經,是天道選他出來,要他再為萬世暴君,可現如今他徹底被鳳如青贖回人間,洗得清清白白。 連三十萬功德說棄便棄地為他做到如此地步,卻不去看上一眼? “你……不想知道他轉世如何?”弓尤追問。 鳳如青搖頭,淺笑一下,搖頭,“罷了,緣盡于此,何需執著?”且轉生之后,他并不會記得她,洗魂之后也再不是她的小公子了。 鳳如青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突然關心起他了?” 弓尤立刻反駁,“我我為什么關心他,我可沒有三十萬功德隨便揮灑!” 鳳如青早就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不在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去冥海?你放心,這一次,你說去多少次,便去多少次,我一定陪你達到最深處?!?/br> 鳳如青這話說的沒有任何多余意味,她確實欠弓尤太多次了??蛇@話聽在弓尤的耳朵里,卻如同一片羽毛鉆進了腦子,搔得天靈蓋都癢得厲害。 怕鳳如青看出他的異樣,他含混地“嗯”了一聲,借口去殿內換衣袍,然后鉆到了幽冥河底,化為原形耍了好久,才神清氣爽地上來,穿上黑袍,又變成那個看上去肅正的鬼王。 鳳如青卻回到了她的鬼君殿,這宮殿是這二十幾年來,她經常住的地方。 說來,她回凡間都時間很短,但卻因為白禮的原因,始終覺得凡間才是家,現在白禮不會再等她回家,她確實有種無所歸屬的感覺。 躺在自己的殿內,她閉上眼睛,咬破指尖,嘗試催動額頭印記,同宿深聯系,但印記每次都發熱,卻一次也沒有傳來宿深的聲音在腦海里,鳳如青一度認為是她用錯了辦法。 可這二十多年,她利用鬼君身份,驅使鬼官遍天下地尋找宿深,連妖族那邊她甚至親自借著弓尤身份都去了好幾次。 妖丹在靠近妖精本體的時候會有感應,可鳳如青始終尋不到他的蹤跡,連他母親狐女也沒有尋到。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宿深雖然找不到,卻還好好地活著,妖丹沒有什么變化,眉心的印記也沒有因為妖力消失而消失。 鳳如青嘗試了許久,找不到宿深,也就只好暫時放棄,馬上要跟著弓尤去冥海,據說冥海在世界邊緣,到時候萬一宿深要要回妖丹,她卻沒能及時回來,就會很麻煩。 鳳如青正糾結著,門口突然有小鬼報信道,“鬼君,來尋你的那個修士又下黃泉了,你快躲起來!” 鳳如青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身,走到門口抓住那說完就要跑的小鬼問,“哪個?是直發還是卷發?” “卷發!”那小鬼翻著眼仁兒,對鳳如青說。 鳳如青放開他,說道,“將他引來這里吧?!?/br> 小鬼眼球轉得飛快,一看就沒憋什么好屁,果然領命一出門,便對其他的小鬼說,“咱們鬼王太慘了,太慘了,王妃姘頭死了一個又來一個,又來一個!” 鳳如青不想聽,也因為這小鬼實在是嚷嚷得太大聲,聽了個真真切切,頓時無奈地笑了下,心想著她得尋個機會,同弓尤說說,要他整治下。 這么多年了,這謠言層出不窮,她永遠是那個遍地姘頭的負心人,而弓尤是那個苦守鬼王殿不斷原諒她的窩囊廢。 鳳如青聽到現在,花樣翻新得越來越離譜,實在不能放任。 她倒是不怕什么名聲風評,她連個人都不是了,主要是弓尤,他還沒有成婚,若是將來喜歡了誰,謠言傳得太多傳到了那人耳朵里,她怕是也解釋不完全啊。 小鬼雖然嘴碎,但辦事還是很利索的,鳳如青在自己殿內沒等多久,荊豐便被引進殿內。 鳳如青本想關門,但一對上那眼睛正提溜轉的小鬼,便沒有關,免得再傳出什么她與仙君肆無忌憚在寢殿私會,弓尤卻不敢管之類的云云。 荊豐這些年時常會來,他一進殿內,見著鳳如青,便即刻揚起笑意。 他身量很高,走到鳳如青身邊,鳳如青要仰頭看他,荊豐伸手擁住了鳳如青,興奮道,“小師姐,我又進境了!” 鳳如青聞言立刻道,“這么快?” 荊豐放開了鳳如青,笑得眉眼彎彎,墨綠色的眼眸透出了一種十分純澈的喜悅,令人見了便心情上揚。 “是啊,師尊已經答應為我開爐鑄本命劍,”荊豐說,“待我有了本命劍之后,師尊說我在這修真界,便難遇敵手了!” 鳳如青也是真心地為荊豐歡喜,其實以他的修為,早該鑄劍,只是這天下煉器師許多,卻沒有一個能夠及得上施子真。 他乃是仙門之首掌門人,但其實也是當今天下最好的煉器師,只可惜他從不輕易開爐,這世間用得上他親手煉制的武器的人,只有他門下弟子。 施子真早早便給穆良鑄劍,卻始終拖著荊豐,是因為他的本體實在特殊,尋不到合適的材料,一直拖到如今。 鳳如青說,“我也沒有什么能夠給你作為慶祝你進境的禮物,”她想了想,對荊豐說,“過些時日,我要同鬼王去一次冥海,若是有什么新鮮玩意,便帶回來給你玩?!?/br> “去冥海?”荊豐聞言頓時緊張,“去冥海做什么,據說那里邪祟繁多,兇險異常,當年青沅門的掌門去過一次,是想要為他兒子尋破命劫之法,可也是空手而回,還死傷慘重,小師姐,你去那里我不放心!” 鳳如青笑得寵溺,荊豐對她來說,從來都是跟在她身后漫山遍野瘋玩的小孩子,即便是他現在已經長得十分高大,境界也已經升至六境巔峰,可在她眼中依舊還是當初的感覺。 “荊豐,你又忘了,現如今我也是個邪祟啊,”鳳如青伸手摸了一把他垂在肩頭的卷發,“我這些年同鬼王也學了不少東西,正是時候檢驗下了?!?/br> “可……”荊豐還是不放心,當年青沅門掌門帶去的人,幾乎死剩下沒有幾個,也并未尋到所謂冥海深處的秘寶。 “你那個小姘頭呢,若是去了冥海,你的小姘頭怎么辦?”荊豐問鳳如青。 鳳如青撇嘴,“你就是和鬼王學這亂叫,姘頭什么姘頭?!?/br> 鳳如青嘆息一聲說,“他已經死了,轉世投胎去了?!?/br> 荊豐聞言愣了下,“死了?這么早就死了?” 這才二十幾年,不過他身為正道弟子,自然也知凡人不能同邪祟親近,否則有損壽數,但那小姘頭,好歹是個人王啊,這么快就被吸干了??? 荊豐看著鳳如青的眼神都不對了,“小師姐,那你以后是不是還要找姘……找人???” 荊豐這么多年,出了無數次山,處理了無數次邪祟,大部分邪祟都是靠殘害人類來變強。 雖然荊豐在內心深處便覺得鳳如青不一樣,可他到如今也看不透鳳如青是個什么邪祟,他與鳳如青沒有嫌隙,所以不懂就問。 荊豐很強,卻并沒有尋常正道修士那種對邪祟的仇視,更沒有人類的很多觀念,他甚至在想,若是小師姐要靠害人來變強,他要怎么幫著她隱藏。 鳳如青被他問得一頓,笑起來,“找什么,凡人壽命太短了?!?/br> “那你要找修士嗎?或者妖魔?”荊豐竟然還幫著鳳如青篩選了一下現如今修真界各大門派的優秀少年修士,像個給老妖婆獻祭的擁護者,細細對鳳如青數道: “青沅門那群瘋狗里面出了個格外講道理的,劍法不錯,就是年歲還小,才十六,是青沅門掌門培養的下一任門中長老人選,我在驅邪任務中碰見過一次,長得和你死了那姘頭有三分像?!?/br> 鳳如青:“……???” “還有合歡宗,合歡宗竟然出了個男修,”荊豐說,“生得面若好女,近年可惹得許多家女修翻天覆地,連懸云山都有個外門弟子中招呢,修為也很高?!?/br> 鳳如青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哭笑不得,“你說這些干什么,我不找修士?!?/br> “不是,我就不找什么人,”鳳如青說,“我對情愛沒有什么執念?!?/br> 荊豐哦了一聲,頓了頓又說,“也確實,這天下沒有能比得上師尊的人了,難怪小師姐你不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