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鳳如青反應了片刻,再去看白禮,他卻是青筋暴起,嘴唇艷紅,正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么,連面具都滾掉,完好的面容露出,滿殿皆驚! 鳳如青頓時明白,這就是白禮先前所說,他早已經計劃好的。 可這方式實在是太過冒險,鳳如青能夠聽清白禮在說什么,卻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若是無人附和應聲,那他…… 她這擔憂剛剛出現,便聽一哄而上的大臣當中不知誰喊了一句,“是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那個老妖婦,正在作法殘害新君!” 此言一出,整個龍淵殿前就炸開了。 白禮這時候“虛弱無比”地將面具撿起來,艱難戴上,似乎是懼怕什么,不停說道,“皇祖母,我聽話,我聽話,我會好好做傀儡的,不要再害人了,三哥他們,還有撫南軍……那么多英魂,該讓他們歸家了?!?/br> 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泣血誅心,栽贓陷害”,鳳如青被白禮這一手給震驚到。 最最絕的是,他并沒有陷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而白禮此話一出,整個龍淵殿石階上的大臣,沸騰之余,很快有人嘶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就說,太皇太后如今年逾六十,卻為何生得比我那孫女還要年輕!” “妖婦禍國,天降異象真龍現身,為我梁景正天子之威!” “那妖婦還在作法,還妄圖謀害君王把持朝政,其罪當誅!” “五馬分尸!” “千刀萬剮!” “宮廷衛何在!速速集結,隨我等前去誅殺妖婦!護我君王!”丞相沛從南自白禮身側起身,雙目赤紅,情緒悲憤, 他頭頂發冠在方才“情真意切”地撲到白禮身側的時候掉了,此刻衣冠不整,卻更加像個為帝王,為天下百姓鞠躬盡瘁的忠臣。 在這一刻,若不是了解他是何等陽奉陰違背信棄義的狗東西,鳳如青都要忍不住被他此番剛直之態所帶動感染! 果然除鳳如青和弓尤之外,大殿之中幾乎所有人都附和了沛從南的振臂一呼,甚至有些太后黨羽都已經隱忍太后多時,當場反水。 “宮廷衛左將燕南在此!” “護廷衛右將祁百軍在此!” “護城衛聚集完畢,即刻隨諸位大人誅殺妖婦,護君王安!” 白禮已經十分合時機地“昏死過去”,而剩下的一切,與他這個被迫害也要阻止妖婦害人的仁君,已經沒有任何的關系了。 是滿朝文武,是整個天下在誅殺妖邪! 弓尤和鳳如青在遠處看著有人緊張地將昏死過去的面具掉下的白禮,抬進了后殿,聲嘶力竭地叫著太醫。 而沛從南和其他剛正老臣,帶著浩浩蕩蕩的護廷衛,正朝著如今太皇太后空云的遇仙殿氣勢洶洶而去—— 旁觀的弓尤和鳳如青神色各異,鳳如青從石柱上下來,飛掠到龍淵大殿之上,看著下面如同熱鍋上螞蟻正在來回竄動的人頭,神色復雜。 “你的陛下今日之后,便會萬民歸心,”弓尤說,“好手段?!?/br> 鳳如青也笑了下,嘖嘖道,“我去看看他?!?/br> 說著便朝著龍淵殿的后殿掠去。 弓尤跟在她身后,鳳如青疑惑道,“你怎么還不走?我都說了我不會馬上跟你去,你這人……” “兩次?!眱蓚€人落在一處無人長廊之上,弓尤伸出兩根蒼白的手指,舉到鳳如青面前,“你欠我兩次?!?/br> 鳳如青被訛詐得瞪圓了桃花眼,“什么?” “我為你降雨現身,一次,派人跟著那個修士,一次?!惫日f,“一共兩次?!?/br> 鳳如青無語,“你一條龍召點雨就動動爪子的事兒……”她點頭,“行行行,這算一次,那你的鬼官跟到了書元洲嗎?他去哪里了?” 弓尤聲音從鬼氣后傳來,“懸云山?!?/br> 鳳如青一愣,“他去懸云山做什么?” 書元洲早在幾百年前就被懸云山掌門施子真驅逐,他做了那許多惡,還敢回去,不怕施子真一劍捅死他? “不知道,”弓尤說。 鳳如青皺眉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那你走吧,兩次我記著了?!?/br> 結果她走了一段回頭看,弓尤還在原地,鳳如青站在不遠處又問,“你怎么還不走?” 弓尤看向遇仙殿的方向,說道,“有大惡者要死,我等著收魂?!?/br> 鳳如青瞬間明白,怕是空云就要死了,書元洲去了懸云山,并非是去作惡,說不定是放棄空云了。 她得趕緊去看看白禮,然后去遇仙殿! 白禮被好多人圍著,鳳如青到了龍淵大殿的后殿之后,根本無法上前,太醫烏泱泱地正在對著“昏迷不醒”的白禮施救。 鳳如青最后實在沒有辦法,索性化為本體,直接出現在白禮的被窩里面。 床幔放著,外面人聲喧鬧焦急,而白禮躺著的床上,被子里突然多了一團東西,這要是個正常人,沒病也嚇出病了。 可鳳如青出現的一刻,白禮眼都沒睜,手臂便撈住了她的身體,翻身半騎在身下。 鳳如青悶笑出聲,雖然知道白禮無事,還是問道,“沒事吧……” 不遠處就有老太醫們在爭論用藥,白禮和鳳如青說話,幾乎是悶在被子里。 白禮貼著鳳如青的耳邊說,“雞血太腥了,含了好久?!?/br> 鳳如青悶笑著親了親白禮,“那陛下便好生養著,沛從南他們去了遇仙殿,我去看看?!?/br> 白禮嗯了一聲,嘴唇印上鳳如青的發頂,“萬事小心,不要涉險?!?/br> 鳳如青悄悄地也親了親白禮的喉結,“你今天真的好迷人?!?/br> 白禮笑了笑,被子里便陡然間一空,一個太醫正在此時回頭,對上了白禮的視線,白禮即刻趴在床邊上,裝著痛苦干嘔,十分的流暢自然,比懷胎十月的婦人,嘔得還要情真意切。 他真想看著空云自食惡果,但這時候,他要做一個被害者。 鳳如青到了遇仙殿的時候,看到所有護廷衛全副武裝,將遇仙殿圍得水泄不通,以沛從南為首的老臣,正在義憤填膺地在殿門外叫囂。 可他們邁不進殿門哪怕一步。 鳳如青一眼便看出,被結界攔住了,是書元洲設下的結界,雖然并不強橫,不過擋住這一干凡人,是足夠了。 鳳如青頓時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她以為書元洲見空云氣數已盡,已經放棄她回懸云山求死,卻沒想到,他留下了結界,保護空云絕不會受到凡人干擾,只要她不踏出結界。 這結界是懸云山特有,非懸云山弟子不能解。 他并沒有放棄她,鳳如青卻反倒覺得,本就應該是這樣。 鳳如青落在這結界之外,她是學過這結界的,只是當時修為低微,還不能成,現在要解開的話,給她些時間琢磨便能解開。 而被眾人圍在宮殿中的空云,仗著這結界,旁若無人的在悠閑地澆花。 她殿內一人沒有,都被她趕走了,她此刻身著的不是太皇太后的服制,空云從來都對宮廷后妃的衣物厭惡至極,惡心至極。 她穿著一身粉色民間少女衣裙,彩帶飄飄,長發束得簡簡單單,垂落臉頰邊一些,顯得十分嬌俏可人。 這是一張二八年華的少女容貌,若不抬眼,是連鳳如青都會側目的嬌柔美好。 可她抬眼看向了外面進不得殿中,只能亂叫的一群瘋狗,那眼中的荒蕪和空寂,卻是切切實實屬于一位飽經滄桑,被生活摧殘致死的老者。 在鳳如青研究如何破結界之時,沛從南便帶著眾臣說透了難聽的話,用盡所有辦法,引空云出結界。 空云卻只是慢條斯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將窗臺上的花都澆了一遍之后,聽夠了沛從南的狗叫,這才站在結界的邊緣,歪頭如少女般調皮地說,“帶新帝來,新帝登基,自然要來拜見皇祖母,他若不來,我便不出?!?/br> 空云說,“我不出,你們也休想進來?!?/br> 鳳如青后背汗濕,她解不開這結界,這是個三重結界,她解開了第一重,第二重,卻解不開第三重。 第三重結界之上有人類生機附著,鳳如青若是沒有猜錯,這第三重,乃是書元洲用他的本命設下。 她破界,便是殺人。 鳳如青震驚不已,卻也無可奈何,進不得,便真的只能等著空云自己走出來! 弓尤這時候到了鳳如青身后,看了眼結界,出聲道,“瘋了嗎,用生機做結界,他有多少壽元能夠消耗?” 鳳如青深深出了口氣,抿唇皺眉。 空云死活不出來,外面人喊得嗓子都啞了,有人開始提議帶著白禮過來,不過是拜見一下,又不能怎樣,好引這老妖婆出來,將其誅殺。 鳳如青聽著來氣,不肯去通知白禮,誰知道這空云是不是臨死想要拉著人墊背,她若是對白禮出手怎么辦! 可她不去通知,有人悄悄跑去通知,鳳如青還在嘗試著這結界有無其他破界之法,便見白禮竟是被人簇擁著已經到了殿前! 他作一副虛弱的樣子,俊秀的臉上滿是憂郁,鳳如青急得顧不得和結界較勁,連忙化為本體,到底下護著白禮。 “皇祖母,孫兒拜見皇祖母?!?/br> 白禮在天下之人面前作憂國憂民之態才令眾人之心傾向自己,現如今這種狀況,他是無論如何也要來的。 他叩拜得端端正正,并無任何為難之色,也并無被羞辱的神情。白禮一生受的最多的就是他人侮辱,這點程度,絲毫影響不到他。 況且按照禮制,他確實該稱空云一聲皇祖母,而在某種角度來說,他也確實該叩拜她親手將他推上大位,將天下民心這把利劍,親手送入他手中的恩德。 現在他握著這把利劍,能夠開始同她對抗,不過卑躬屈膝一下,又如何呢? 空云看著白禮,笑起來,當真走到結界的邊上,抬手朝他勾了勾,“我倒是真沒看出,你竟如此堪當大用?!?/br> 空云說,“你與隱娘果真完全不同,你這般性子,這般機謀,也不枉她為你活命而死?!?/br> 母親是白禮畢生渴望,也是他一直想要弄清的軟肋,聞言那張紋絲不動的臉上也確實出現了松動。 空云說著,似乎累了,扶住了旁邊的桌案,“當初你我說好,待你登基,我便將隱娘的事情告知你,現在我已然是強弩之末,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過來,我與你說說隱娘之事,便出去甘受誅殺?!?/br> 外面所有人都在看著白禮,鳳如青急得不行,只好自地底暫時附身到白禮身邊扶著的一位護廷衛身上。 她第一次附身,有些不習慣,盡量不上人生魂,抓著白禮的手沒輕沒重,白禮被抓得一皺眉,對上身邊侍衛擔憂神色,愣了一下,便眼中浮現出了暖意。 是他的青青。 鳳如青有時候都會很驚訝,驚訝于白禮與她的默契,驚訝于他無論自己是什么樣子,總是能夠第一眼便認出自己。 她抓著白禮,不讓他過去,場面一時間僵持,空云也沒有催促,只是淡淡地看著白禮,片刻后又開始拿著剪子,為那幾盆花修剪枝杈。 外面大臣們開始小聲地商議對策,但凡人對于邪術終究沒有應對之策,而這結界,乃是修士生機所設,雖然書元洲境界一退再退,他卻切切實實,曾是名動修真界的濟光仙君。 鳳如青暫時扶著白禮到旁邊,將這事情同白禮說明,白禮再是想要知道他母親之事,卻也十分聽鳳如青的話,不擅自靠近空云。 幸而大臣也只是議論,沒人敢逼迫帝王做什么。 這般僵持了一陣子,空云剪完了花,又說道,“這樣吧,你怕我也是尋常,那你便稍稍站近一些也成,不必貼著,不過你母親之事,想你也不愿被人聽見,便叫那群亂叫的瘋狗退出殿外,我單獨同你說?!?/br> “我也沒有什么時間了,”空云說著看向屋頂處,她知道書元洲設下了結界保她,去為她尋續命之法,可她真的已經不想再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