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等人應聲向前，左慈游刃有余地飄出屋舍，如他登場時那般，留下一串似遠似近，回聲駘蕩的笑聲。

    “禮已送上。曹司空待客兇猛，我可不敢再留。這壺洪梁酒就當是我向曹司空討要的回禮，老道去也?！?/br>
    早在技法被拆穿的時候，左慈就已經做好了撤離的打算。若非誤以為堂中坐著天子，又因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古怪面相而生出好奇之心，他不會和曹cao等人虛與委蛇，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打量鄭平的面相。

    如今該看的已經看完了，也到了他逃之夭夭的時候。

    許褚等人沒有第一時間捉住左慈，只分了一半人手繼續追蹤，剩下的一半人以許褚為首，退回曹cao身側，愈加戒備地侍立左右。

    經過曹cao的準許，許褚去墻角尋找剛才那塊“暗器”。他看著壁衣旁邊趴著的烏龜微微一愣，繼續往別處尋找?？伤冶榱烁鱾€角落，沒找到別的物什，最終只得捧起這只烏龜，獻到曹cao跟前。

    曹cao見到這只已經縮完四肢與頭尾的烏龜，臉色愈加黑沉。

    鄭平這一方的幾人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埋首進食，就連鄭平也難得“好心”地沒再用毒嘴刺激曹cao。

    但曹cao絲毫感受不到安慰感，他更懷疑鄭平這是因為之前已經噴了個痛快，現在不過是補充體力，以備后效。等做完心理建設，曹cao尚算和美地結束了這頓宴請，派人安置鄭平等人，幫助鄭平及其家眷落戶。

    當日，曹cao立出懸賞，捉拿“妖道”左慈。左慈憑借出色的技巧與障眼法避開各路人馬，在民間留下神乎其神的傳說。

    曹cao捉不到左慈，只得作罷。沒過兩天，曹cao稱病告假，朝中人心各異。更有部分消息靈通者，知道曹cao的次子出了事，在知道曹cao也得了病之后，更添了些別的想法。

    因為瘋馬一事，挫傷了腕骨的郭嘉在曹cao稱病三日后才行動自如，登門探望。

    略作寒暄后，郭嘉興致勃勃地問起左慈的事，雖然回復他的是曹cao的一張黑臉，卻蓋不過他的好奇心。

    因郭嘉未在朝中任職，只作為曹cao的幕僚應征，深受曹cao信重，曹cao在黑臉顏藝數秒后，最終還是將左慈的事挑挑揀揀地告訴郭嘉。

    他知道郭嘉好揶揄的脾性，并不給他揶揄的機會，直接將話題轉到了一個能將天聊死的人物身上：“禰正平這兩日可有找你？”

    郭嘉笑意一頓，他總覺得曹cao這話不像是在咨詢“禰衡有沒有去找你”，而是在說“禰衡最近有沒有過去罵你”。

    他別有深意、一語雙關地道：“自鬼門關走了一遭，便是每日被正平‘問候’，也只覺得親切?！?/br>
    對上曹cao逐漸驚悚的目光，他惡劣一笑，“正所謂，一日不見正平，如三月兮！”

    一日不被罵，三月不舒坦？

    曹cao自動給郭嘉的話做了翻譯，深刻地感到郭嘉此言別有內涵，“振聾發聵”。

    感覺有被冒犯到的曹cao第一次沒有留郭嘉吃飯飲酒，讓他回自己府里繼續躺著。

    郭嘉從善如流地離開。曹cao以郭嘉身上有傷為由，不愿用美酒招待，只給他配了杯清水。郭嘉想起自己過去曾用同樣的理由，當著鄭平的面喝酒，只給鄭平喝水，不由感慨業報來得太快，令他無所適從……只想馬上回家喝個痛快。

    郭嘉走后，曹cao獨自一人依著案幾，令左右取來密報，逐條翻閱。

    如他所料，自他稱病以來，董承等人愈加猖狂，行事無忌，已露出不少馬腳。曹cao暗中記下最關鍵的幾點，命線人繼續盯緊，定要將他們的全部動向納入網中。

    看完最重要的密報，曹cao翻到次級的卷宗，打開一看，所記載的姓名稱得上是刻入頭骨的熟悉，同時也和刻入頭骨一樣讓他頭疼。

    禰衡。

    等發現自己一看到這個名字就會條件反射地起創后反應，曹cao閉眼念了會兒《道德經》，隨即睜眼，一字一句地仔細查看與鄭平有關的情報。

    鄭平帶著部曲與家人在許都落戶后，繼續回學舍抄書。他選的住處正好是孔融宅邸的隔壁，因此時不時地到隔壁孔融家串門，偶爾小住一晚。

    曹cao還未想好對鄭平的安排，但他知道“禰衡”素來性傲，又身具才名，身負爵位，不好久居白身，因此暫時尋了個掌管文書典籍的文吏一職，秩六百石，不算過分豐厚，卻也不會讓人覺得薄待。

    他還特意給鄭平選了個事多又不至于累到人的部門——事多，能消耗鄭平的精力，減少他在自己面前出現的頻率，以降低毒舌的覆蓋面；不至于累到人，這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若是太累，萬一鄭平以為自己這是故意針對，狂性發作前來撒氣，那簡直是得不償失。

    鄭平任了職，打卯的地點從學舍變成了衙邸。

    只以“文”這一道而言，不管是“禰衡”還是“韓衡”，都是公認的文思斐然，風采天成。

    同衙屬官最初對鄭平頗有避忌，但時間一長，發現鄭平沒有似傳聞里的那樣——逮著誰都亂咬一通。除非被人招惹，不然他充其量只是嘴巴銳利了些，并不算特別難相處。

    因此，當這些沉浸于文的文吏對鄭平的文才有了充分認知后，他們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個新同儕，曹cao想象中的孤立、冷待并未發生。

    ——當然，曹cao所想的孤立是鄭平孤立他們一群，以某人不吃虧的性子，不管去了何處，與他對立有多少個人，都沒人有辦法孤立他。

    曹cao翻完所有的情報，所見的基本是“去了哪”、“噴了誰”的日常。曹cao原以為看不到特殊的訊息，哪知翻到最后，竟看到鄭平去采石場申請探望“勞改犯”的記載。

    曹cao對那幾個“勞改犯”的姓名毫無印象，等問了線人，才知道這幾人正是曾經套過鄭平麻袋的那幾個學子。

    事發之時，他對鄭平的了解尚算貧瘠。如今回過味來，再看當初之事，曹cao不由神色微妙，再看那幾人的眼中充滿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