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九)
寒風凜凜,今日又是陰沉沉的陰天,談櫻披著厚厚的貂毛斗篷也覺得冷。 在聽過岳知非的話后,周身倏地熱起來。 滾滾烈火燒在心口,若不是教養好,她早一巴掌上去了。 好一番言之鑿鑿的言論! 這岳二當真好樣,二女侍一夫都能被她說得大義凜然,更枉論那句“該看的不該看的,該碰的不該碰的,不必我說,談二姑娘定然清楚”。 談櫻唇瓣抿了個優美的弧,笑容淡雅清冷,“岳二姑娘果真如傳聞那般曠達大度,為世子與清譽,竟甘愿與人為妾,談櫻自愧弗如?!?/br> 岳知非臉色變了變,“與人為妾”像是刺痛某處,眸底飛快劃過狠意。 談櫻這般冷嘲暗諷,傻子都能聽出來。 她蓮步輕邁,往岳知非面前走了兩步,眸光清靈,淺淺一笑盡態極妍,“只是岳二姑娘,你所言所語怎卻和世子與我所說的不一樣?所謂擋劍救人,不過是你自作多情的苦rou計,世子心性善良才落水救你,憑什么世子救了人,反倒還要為你這個落水者負起責任? 姑娘你才情綽約,自有良人,再心悅世子爺不必如此,我與世子兩情相悅、青梅竹馬,早已不容他人插入。請你不必白費心思。天色不早了,恕我不奉陪?!?/br> “你......!” 岳知非又驚又怒。 外人皆道談家二小姐溫柔嫻雅,與世無爭,誰想會有這般嘴皮子,句句刺人心,無不狠毒。 她當談二不過是只小白兔子,感情實則是只披著綿羊皮的狼! 驚怒之下忘了攔人,岳知非眼睜睜看那抹窈窕疏影出了八角亭,走到湖上的木棧道。 惡念瞬時升起。 岳知非會武,知曉人體xue道薄弱之處。 談櫻走到木棧道中央,兩個膝蓋窩處驀地一疼一麻,走在身側的丫鬟之一的撫芷痛呼一聲,身軀不受控制的朝她壓來。 噗通—— 巨大的落水聲伴隨著尖叫,讓浮冰的湖面熱鬧起來。 岳知非心滿意足的看著落水的人,擇另一條小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是說她落水是自作多情么,她就讓談櫻這個賤婢也常常落水的滋味! 數九寒天,天氣極冷,湖水大半都結了浮冰,這般不要命的掉進水里,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談櫻沉下水時,寒涼襲擊四肢百骸,凍得渾身顫栗如抖篩,冬日衣裳厚帶著身體不斷下沉,溺水的恐懼幾乎要將理智吞沒。 撫萍被這一變故嚇得臉色青白,她家姑娘受撫芷連累跟著一起掉進湖,撫萍不會水,當即哭著呼救,先從近旁找了根竹竿來。 一番折騰下來,鬧出不小的動靜。 談櫻在尚書府千嬌萬寵的長大,身子骨雖不算差,卻也嬌弱,這種天氣落水,又在湖里泡了那般久,寒氣入骨,高燒兩天未醒。 段修與得知消息從宮中沖到尚書府時,整個人煞氣凜冽,憂心如焚。 撫萍正哭著跪在院中向沈氏解釋事情原委。 “岳二小姐與姑娘相約見面,姑娘說完話后帶我和撫芷離開,走到木棧道時撫芷不知為何突然栽倒,姑娘走在前面一時沒躲開,跟著一起落人水中。夫人,是撫萍失責,沒照顧好姑娘,請夫人責罰!嗚嗚嗚嗚......” 沈氏面色憔悴,眉頭緊鎖:“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栽倒?連累我阿櫻落水......罷了,你先去照顧阿櫻,等她好了再罰你也不遲?!?/br> 撫萍哭著應聲,顫巍巍爬進來。 沈氏一抬頭,就見段修與和自家長子立在院門口,當下了然,讓二人進去見人。 段修與走至沈氏跟前時突然停下,“談夫人,可否請你再把剛才的丫鬟叫出來,我有事詢問?!?/br> …… 渾渾噩噩醒來,談櫻難受的睜開眼,聲音沙啞地開口要水喝。 砂礫似的聲音剛從干燥的喉中發出,包裹手掌的溫暖忽地抽離,傳來低沉的聲音。 “阿櫻,你醒了!” 這聲音飽含喜悅與憐愛,談櫻遲鈍地眨眨眼,腰上覆上一只手扶著起來。 段修與把水端到她唇邊,強忍將她擁入懷的沖動,忙回頭喊人叫太醫。 談櫻小口小口的喝水,睫毛隨著動作輕顫,目光卻一瞬不離他的臉。 等水喝完,兩泡晶瑩剔透的淚也跟著落水。 “世子......” 談櫻極委屈。 她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他,見不到爹娘兄長和弟弟了! 等段修與安撫完她,太醫及談綏沈氏談駒白一行也嘩嘩跟進來,太醫診斷一番后,就和談綏沈氏出去細談,談櫻七歲的弟弟最忍不住,直接朝她懷里撲過來。 談駒白站著說了兩句話,便也和段修與出了房門。 “你說阿櫻落水是那岳知非所為,可是真的?” 段修與冷笑:“岳知非會武,使一點雕蟲小技并不難,我方才問過阿櫻,她說落水前忽覺膝窩處發麻,與我的推斷別無二般?!?/br> 談駒白氣得青筋暴起,轉身就要去書房拿劍:“我這就去刺死那個賤.人!” 別看談駒白平日一副翩翩君子樣,在自家嫡親meimei那,他向來沒什么理智。 段修與一巴掌劈過去攔他:“無憑無據鬧上去,吃虧的還是你尚書府。這事,我來解決?!?/br> 他的解決簡單粗暴。 簡言之以牙還牙。 岳知非不是偏愛落水這招,他就讓她落個夠! 第二天撫萍端藥給談櫻喝時,順便說了個今日被津津樂道的事情。 聽說盛京西街那處未央湖很邪乎,據說有水妖作祟,專愛跳名門貴女落水,這不前幾日剛掉了個談家二小姐,昨夜又掉了個岳國公府二姑娘。 那岳二姑娘極慘,泡在湖中嗓子都喊啞了,最后總算引來位挑糞的傾腳頭,得以獲救。 可這半夜三更的,岳二姑娘怎地跑湖邊來了,還落了水? 到了下午,傳言變成了岳二姑娘夜會情人,才不慎落水。 沒兩天又有消息傳出,那剛被封為車騎將軍被認領左翼前鋒營統領的平南王世子當朝請求圣上,賜婚于談府二小姐為妻。 岳國公嗆聲反對,平南王世子當場一句:“聽聞岳二姑娘前日落水被個傾腳頭所救,岳國公難不成要為令嬡擇二夫?” 冷笑一聲又道:“平南王府再不濟,也無需一個被傾腳頭碰過的做妾?!?/br> 幾句話落,聽聞岳國公當場被氣吐血,昏了過去。 圣上雖賜了婚,又念世子出言不遜,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圣旨傳到尚書府時,談櫻身體還虛弱,是隔著紗簾在床上接的旨,圣旨捧到手中時,整個人還是懵的。 她也知道了,那日落水是岳知非所為,后來段修與替她出了氣,心里那點氣憤也消失殆盡。 有了賜婚圣旨,段修與翻墻翻的越發明目張膽,以前只是在月下花園小會,現在直接來到她閨房中。 談櫻身體未痊愈,還落下病根,一日三次的喝苦藥,燒雞烤鴨小點心一律都吃不了,整個人病懨懨,瘦了一大圈,幾乎皮包骨,見到他時黯淡雙眸難得迸出光彩。 段修與心疼的緊,擁著她時冷聲道:“聽說那岳二落水后也燒了兩日后來倒也無礙,等過幾日我再送她下下水?!?/br> 不把那賤人搞死,難泄心頭之恨! 談櫻貼著他胸膛仰起臉,輕聲勸:“你這是在給平南王府和尚書府結仇呢,她也落了水,勉強算上給你擋劍那次,算是扯平了,以后各不相犯就是?!?/br> 段修與揉著她發頂,在她唇上啄了口,只含笑說她傻。 朝堂之間的恩怨哪會是兩個姑娘間牽扯的那般簡單,談尚書府一派與國公府那一派早就勢同水火,豈是明哲保身就能安然無恙的。 再說那岳知非,心機深沉,若不盡快鏟除,留著只是個會長大的毒瘤。 不過段修與手再長,一時也伸不進岳國公府里。 上次暗衛將岳知非擄走扔入未央湖后,岳國公府的守衛便加強了許多,四處都有岳府暗衛緊盯。 談櫻在家養病時,朝堂風云莫測,兩派暗斗激烈,哪怕日日只在瓏香閣走動,也察覺到府中氛圍愈發肅穆,兄長和父親幾次來探望她,面色都不如往日輕松。 段修與也日日過來看她,瞧著與平日并無二樣,吊兒郎當講著趣事逗她開心,要么就sao.氣十足的胡亂撩人。 談櫻問不出個所以然,直到某日母親突然吩咐撫萍給她收拾衣物,去靈云觀那處養病。 她直覺不對,不肯走。 段修與過來看她時,也道要聽她母親的。 “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談櫻眉頭緊鎖,滿腹憂慮。 她并不遲鈍,最近的氛圍以讓她察覺到府上恐怕沾上不小的禍事。 “也沒什么,你不必擔憂,明日啟程去靈云觀小住一陣,那里風水好,也養人,我會常去看你?!?/br> 談櫻想了想,點頭應了。 第二日一早,啟程去盛京遠郊的靈云觀,正要出府時,突地聽到尚書府四面八方傳來噠噠地整齊腳步聲,如雷貫耳,攪得整個尚書府不安起來。 前院奴仆驚疑不定,聽到有人在喊:“官兵圍府了!圣上懷疑咱們府與賊人私通,要闔府搜查!” 談櫻大驚,若不是撫萍一直扶著,許是要跌倒。 她從旁處聽來,說是朝上有言官彈劾祖父貪.污腐敗,父親濫用私職謀利,她斷斷不信父親和祖父會做出這種事!無中生有的事何須擔心? 可這與賊人私通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氏匆匆趕來瓏香閣,氣喘吁吁吩咐腿腳利索的婆子背上談櫻走暗門出去。 談府當難,身為談氏嫡女,她怎可在這種為難關頭離開! 沈氏臉色下沉:“阿櫻,你與段世子有婚約,哪怕府上出事,圣上也不會把你怎樣,只要你好好的,府上就不會有事,你如今留在府上,不過徒增一條人命。撫萍,拿好包袱,你們快走!” 談櫻哭著上了馬車,遙遙望著越來越遠的尚書府,還有一旁巍峨奢華的平南王府,晃然無措,恍惚中覺得這一別恐是再難相見。 府上讓談櫻借病前往靈云觀避禍的事在前一晚就傳到二房。 談晚笛惶恐不安,又氣又嫉,談櫻已經得了與平南王世子的訂婚,談府大難,憑什么她可以安然無恙的抽身而退,可母親也想送她走,居然被祖父拒絕了! 嫉妒使人發狂失智,談晚笛和岳知非往日也有往來,又深知她們之間的齟齬,當晚悄悄讓人使了信,把談櫻去靈云觀小住的事告訴了岳知非。 哪怕遠離了盛京繁事,她也不能讓談櫻好過! 段修與知曉談櫻會去靈云觀,悄悄派了幾個暗衛護送。一路安然無恙,直到走出盛京外城,道路愈發僻靜,靈云觀在山上,后面大半程都是山路。 行至三分之二處時,氣氛驟變。 先是拉車的馬受驚狂奔,被暗衛及時砍斷繩索得以小護,再是突然從林中殺出一波蒙面刺客,直奔談櫻而來。 對方個個是武藝高強的好手,看起來是某府上的精英暗衛,殺招狠厲,似乎要直接至談櫻與死地。 對方來勢洶洶,饒是身經百戰的平南王府暗衛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何況敵眾我寡,加上談府稍會武功的馬車夫和一個護衛,他們這撥才六個人,而對方十個。 其中一暗衛當即放了求救信號,竭力護主,讓三個女子先逃。 撫萍和嬤嬤大驚失色,在王府暗衛與刺客糾纏時,護著談櫻逃走。 談櫻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天色陰沉,寒風凜冽,像刀子刮著肌膚,她身體未痊愈,還很虛弱,踉踉蹌蹌的被撫萍和嬤嬤架著跑,山路崎嶇,她們慌不擇路,在林中逃竄。 身后,死死跟著個魔鬼般的暗影。 殺機畢現。 為了她活命,嬤嬤牙一咬,讓撫萍護著她跑,她去做誘餌擋住一陣。 可嬤嬤年近半百,在精心培訓的殺手面前猶如螻蟻。 談櫻眼睜睜看到,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奶嬤嬤一刀斃命,葬送在那殺手刀下。 撫萍哭喊著讓她跑,也撲著過去。 雖是丫鬟與小姐,可她與撫萍情同姐妹,那血色蔓延,殺手竟是一刀砍斷撫萍頭顱,連個全尸也不留。 接下來,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