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所謂真相
跟鈴蘭的見面,定在宋豫章的照相館,之所以定在這,有兩點原因。 一,明眼人可見,裁縫鋪自東瀛人出事,肯定是重點監視,已然不能作為見面地點。二,照相館人來人往,鈴蘭裝作顧客來,合情合理,白景時又和宋豫章是好友,來照相館,順理成章。 當然,不可能讓鈴蘭毫無保護的進來,所以,會有自己人裝作顧客和過路人時刻注意周圍情況。一旦有異動,立即給出信號。 而鈴蘭來見白景時,特地喬莊成一個得了重病的女子,旁邊有一個貌似她丈夫的男子,因病的嚴重,又是秋寒來臨,所以特地戴了面紗,以防病的更重。 一進門,她丈夫就急忙說道:“先生,我夫人恐怕時日無多,但我們結婚這么久,從來沒有照過相,所以這次,也算是滿足她的心愿,萬一以后有個什么,我還能看看照片!” 男子說著,眼就紅了。 照相館此時還有三名顧客,其中兩人,是宋豫章的人,另外一個戴著瓜皮帽的男子,看似簡單,其實已經偷偷打量他們很久了。據宋豫章的推測,這個人很可能是有人派來監視他們的,換句話說,不知是軍統還是東瀛得到了消息,所以此刻,照相館多了一層危險。也就是說,他們這邊的內jian,再次出賣了他們。 宋豫章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膠片,開口道:“先生放心,您的要求,我們一定達到!” 他說著,就喊了穎姐出來,讓她帶著鈴蘭到內間去化妝。 瓜皮帽的男子見狀,故意走到了離里間最近的衣架旁,若無其事地看著那些衣服。宋豫章見狀,立即走過去,笑道:“請問先生,您想要什么樣的照片,我們來準備!” 瓜皮帽看了看他,眼里閃過一絲探究:“我想要什么樣的,你們都能照出來?” 宋豫章聞言一笑,道:“先生說說自己的要求,我衡量一下,若是能辦到,我們一定不推辭!” 瓜皮帽瞟了一眼里間,又道:“我要拍張軍裝照!” 宋豫章一愣,隨后笑道:“這個不難,就是不知道先生要哪種軍服?上海的軍隊太多,有洋人的,有東瀛人的,也有我們自己的,請問先生你喜好哪種?” 瓜皮帽沉默了一下子,抬頭說道:“當然是我們自己的!” 宋豫章聞言微微一笑,開口道:“先生稍等,我們準備一下!” 說著,他就去找衣服了。 期間,穎姐送了一壺水和一盤點心給他,隨后就又進里間去了。 很快,宋豫章找到了軍服,一切準備就緒后,就給瓜皮帽拍照了。 誰知,相剛照完,他就暈過去了。 宋豫章見狀,將他拉到一邊,用粗布蓋著,站在門口對在車里的白景時做了個手勢,隨后又進了照相館。 過了大約一刻鐘,白景時看了看周圍,也進了照相館。 一進門,看見粗布,就笑了:“這個方法雖然不好,不過在此刻,算的上好了!” “誰說不是呢?”宋豫章淡笑,拍了拍他的肩后,又道:“快進去吧,時間有限!” 白景時點點頭,便走了進去。 穎姐見白景時來了,笑了笑,就走了。 鈴蘭看見白景時,還沒等他坐下,就開口道:“范禹山的事,我們表示歉意。但你知道,關鍵時刻,犧牲在所難免,希望你明白!” 白景時緩緩坐下,掃視了一下屋子,道:“蘭姐,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沒必要再糾結對錯與否,因為這種事,不管是誰,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會去的。范先生既然自己選擇了,旁人也沒有理由去說什么。只是蘭姐,玲月雖然選擇明哲保身,但是范先生的信息也是通過她的幫助才拿到的,不管如何,她還是盡了心!” “是嗎?可我聽說,你連送了三次紅布,她都沒有同意,后來之所以同意,好像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鈴蘭不急不緩地說著,偶爾打量白景時,等著他的回答。 白景時看了看手中的照片,突然笑了起來:“蘭姐,紅布代表我們所在的組織歸紅色所管,三尺代表送了三次紅布后,若再沒有人買紅布,就表明通過這個內部人員救人或是拿消息的路被封死了,也就是說,玲月所在的這條聯系網,完全作廢?!?/br> “你說的沒錯!但是這里面還有一層意思!”她淡淡道。 “請蘭姐明示!”白景時問道。 鈴蘭伸出食指敲了敲桌子,半晌,才開口道:“三尺,代表著我們的最高領導下達了命令后,三次不接,就當做此人被徹底踢出組織,完全作廢。也就是說,在這期間去裁縫鋪買紅布的人,全都得因為她換身份,換小組。因為如你所說,屬于玲月的聯系網已然破裂,為保安全,這些屬于她這張網的人,都得從她所在的組脫離,那么你說,這是多大的動蕩?” 白景時一愣,沉思了一刻,又道:“如果是這樣,玲月這張關系網的人,從我送紅布開始,就多多少少暴露了,本來他們做好了準備,就等玲月答應,然后營救范先生??墒?,玲月并沒有接這個命令,所以在這條關系網上的所有人,都得換全身行頭,不然,定會被人盯上!” “沒錯!”鈴蘭微微垂頭想了想,隨后開口道:“我聽老周說,他曾經讓小竹子趁著按你的命令去送紅布的檔口,探了探玲月的口風,不過,她仍舊不做任何動作!” “探?說了什么?”白景時問道。 鈴蘭看著墻上的照片,目光停留在一張空白照片上,良久,才道:“玲月問小竹子怎么招進去的?小竹子按照老周的話,說老周問他衣料之事,是重平價還是質量?而小竹子說這個年頭,能吃飽穿暖就行了,沒必要多富貴,都是自己人,能幫就幫。但玲月說,她并不打算多管閑事,惹禍上身?!?/br> 白景時怔了怔,思考片刻,便開口道:“老周的意思約莫是,平價代表在問玲月是否想救平民百姓于水火之中。而質量,是在問她是否貪戀浮華,不愿出手,仍舊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我猜,老周是在用暗語!” 鈴蘭聽他說后,斟酌半晌,道:“應該是你說的這個意思。不過,上回豫章說馬局身邊親信出了叛徒,要我們仔細排查。我們查了一段時間,有兩個懷疑對象!” “誰?”他問。 “劉楓和紀雨林。這也是這次我來找你的原因!”鈴蘭說道。 “我記得劉楓原來是在天津工作,后來才調到我們這來的。當時調過來的時候,說是他是個能力和膽魄俱佳的人,馬局看他的確不錯,才讓他待在自己身邊的!至于紀雨林,好像沒什么出色的地方,一般也沒看到他出任務?!卑拙皶r思考后,如此說道。 “沒錯。問題就出在這里!”鈴蘭淡淡道。 “蘭姐你的意思是,這兩個人一個風頭盡出,一個默默無聞,都不是一般人,處在兩個極端?”白景時突然想到了什么,眉頭微皺。 “對!不是一個故意惹人注目,就是另一個在韜光養晦,我甚至懷疑,他們倆個都有問題!”鈴蘭靜靜道。 “的確!不管哪一個哪種行為,都感覺在掩飾什么。出頭的肯定知道自己這樣會被人盯著,沉默的把自己弄得仿若空氣,讓人不知不覺忽略自己,至于內心想什么,沒人知道!”他說著,似是有了什么打算。 “所以,我來找你,希望你能利用自己的關系,查出真相!”她道。 白景時一愣,隨即說道:“利用白家的關系,的確能查出很多東西。但是蘭姐,這是有風險的,一個不小心,整個白家都會搭進去!” “我知道,但是你既然已經參合進來了,就沒有退路了。就算沒有我們,按照這個世道的發展,白家被針對只是時間問題。你不要忘了,你想要的,關于范禹山的真相,只有一步一步調查清楚,查出叛徒,他才有可能會安息。出賣他的人就在你面前,就算不為了大義,就為了道德,我想,你也不會輕易拒絕,因為在道德上,他是你的引薦人,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教的,他待你如同自己的孩子,如果你不去,你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嗎?” 白景時聽著,眼里的情緒萬分復雜:“玲月說,范先生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樣,要我從你這聽到真相!” 鈴蘭怔了怔,語氣微沉:“她說的沒錯,范禹山的確不是表面上那樣,但在你調查清楚劉楓和紀雨林之前,我只能告訴你,他的確有過不好的行動,牽扯了不少人。你想知道真相,還是自己去找吧!我怕,現在說了,會顛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 白景時此時終于知道,為什么玲月會說,如果蘭姐肯告訴自己,代表他范禹山還有點尊嚴,若是連蘭姐都不說,那就可想而知了。 “蘭姐,我真的還需要去知道真相嗎?”他苦笑。 鈴蘭見狀,嘆了口氣,輕聲道:“我這么跟你說吧,這個世間往往是沒有所謂真相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后來好像給了一個所謂叫做真相的東西,可你不知道,掩藏在真相下的各種心思,才是最可怕的。所以真相往往不真,往往摻假,往往帶了些不為人知的巧合。你以為你看到了真相,可其實不過是在你看到的那一刻,所有的結果符合了你的邏輯,你的正義感,你的道德心罷了??傻赖戮烤乖趺炊x,誰給定義,都是問題,都是未知數!” 白景時聽她靜靜說著,仿佛突然悟到了什么。 這個世間,所有你覺得是真相的東西,不過是很表面的東西,內里有什么,沒有人會知道。因此,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只能給出一個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結果。這個結果,因著大多數人相信,所以被定為事實。而真的事實,其實從它被調查的那一刻,就已經偏離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