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阮奕印象中,似是從很早之前起,父親在他面前便少有過慈愛的時候。他亦想起上一世阮家抄家,父母流放,那時候父親擁住他,淚流滿面,一遍遍朝阿玉道,奕兒叫給你了。 他那時候傻,不知父親心中的感情。 只知道跟著爹娘哭。 而到此時,心中才徹底了然,父親對他的愛并不比兄長少。只是父愛如山,父親對他和對兄長都視若珍寶,只是因人而異,表達父愛的方式不同。他從小耀眼,便需要嚴厲鞭策,避免得意忘形;兄長自幼都中規中矩,父親為了避免兄長活在他的陰影下,便多給予贊譽。 但無論哪一種方式,都是為了給他們更多的照顧和依賴。 重回一世,又在南順歷經生死,他更珍惜父親對他的感情。 阮奕喉間咽了咽,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低聲道,“爹,兒子讓你和娘擔心了,對不起,兒子以后一定注意……” 從小到大,他似是從未向父親說過這一句。 今日,心中仿佛釋然。 阮鵬程攬緊他,心底已老淚縱橫。 他是知曉實情的。 陛下并未瞞他。 雖不知南順朝帝為何要扣下阮奕,但阮奕回京一定不會一帆風順,他與錦諾其間不知經歷了多少波折,但這些波折是不會同爹娘和兄嫂道起,只能打落往肚子里咽,還要裝作一副無事模樣。 阮鵬程心知肚明,也不點破。 阮奕從小便是天子驕子,早前從馬背上摔下,摔得呆傻了幾年,這幾年他一直后悔早前待他嚴苛。 阮奕好了之后,他以為阮奕往后便會一帆風順,卻不想途生波折。 做父母的,怎么會不期望子女好? 他只想阮奕日后順遂平安。 阮鵬程重重拍了拍阮奕后背,“平安回來,爹娘就心滿意足了?!?/br> 阮奕微微怔住,片刻,眼底和鼻尖都微微泛紅。似是前一世和這一世的記憶都似匯聚在一處,一幕幕,一條條,沖擊著內心,讓他喉間哽咽,將早前不曾講出的話脫口而出,“爹,兒子一直都知道的……” 阮鵬程鼻尖亦紅,又強迫自己抬眼,不讓眼底碎瑩溢出。 再次拍了拍阮奕后背,深吸一口氣,才松手,“你和錦諾入宮吧,陛下和娘娘知曉你們今日回來,會在宮中等?!?/br> 阮奕這一趟本就是出使南順去的,錦諾去南順也是得了順帝和皇后的意思,兩人回京于情于理都應當入宮向帝后復命。 已在阮府外同父母見過,再晚便也不合禮數。 阮奕會意頷首。 郁夫人也知曉他二人今日是要入宮,便也未同錦諾久待。 “等從宮中回來,我們娘倆再好好說話?!庇舴蛉松焓譁厝釗崃藫嶷w錦諾頭頂。 趙錦諾點頭,又朝阮旭和彤容道別。 阮奕扶她上馬車,似是見過父母后,又要調整心思回稍后應付宮中之事。 “阿玉,可還記得早前說的?所有的事情,你一概不知,通通推到我身上,多余的字一個都不要提?!比钷葼科鹚氖?,仔細叮囑。 趙錦諾莞爾,“放心吧,娘娘這里,我知道怎么做,倒是你……” 阮奕伸手替她擦去先前眼角殘余的淚滴,溫聲道,“我心中有數,亦有對策,阿玉,等今日見過陛下和娘娘,早前的一切就結束了,我們和小白兔一起,還有磚磚和大白……” 趙錦諾上前,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嗯?!?/br> …… 臨到內宮門處分開,大監和四平都來應接。 趙錦諾隨四平去了皇后處,阮奕則跟著大監去御書房。 長廊內,正好與從御書房出來的趙江鶴相遇,兩人都頓了頓,大監自覺拱手,退到一次。 趙江鶴看了看他,淡聲笑道,“回來了?” 阮奕拱手,“托岳父的福,一切安穩?!?/br> 趙江鶴依舊笑著頷首,“日后回府再說,陛下在御書房等你,不耽誤了?!?/br> “岳父,小婿告辭?!比钷瘸卸Y,而后才同大監一道繼續往御書房去。 兩人擦肩而過,余光都輕輕瞥了瞥對方的身影。 各懷心思,皆為再回頭。 臨到御書房門口,大監入內通報,片刻,御書房中才喚了阮奕入內。 入了殿中,阮奕掀起前擺下跪,“阮奕見過陛下?!?/br> 順帝抬眸,溫聲笑道,“起來吧,過來朕看看?!?/br>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今天沖下4更,正文完結 不出意外會 如果出意外,也在今天凌晨過后寫完,不然另一篇要入v了,寫不完啦 么么噠 第161章 余孽 京中這個年紀的子弟, 多是帝后看著長大的。 帝后對這些后輩子弟本就親厚,加上阮奕自幼聰慧,又與宴書臣親近的緣故, 在帝后跟前走動得比旁人多。 阮奕早前中過探花, 又在騎射大會上同范逸你追我趕,多次拿下過頭籌。 順帝雖待他同范逸一樣嚴苛,卻也打心眼兒里喜歡他,還欽點了阮奕做東宮的伴讀洗馬,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義可見一斑。 若非后來生了意外,阮奕應當早已入仕。 順帝痛心了許久。 在月牙湖時見到阮奕恢復, 順帝龍顏大悅,直至賜婚,準禮部cao辦阮奕的婚事和敬茶禮,這些都是京中后輩中少有的殊榮。 可見順帝對阮奕的喜歡。 所以得知并非天災,而是朝帝私下扣了阮奕在南順時,順帝當場動怒, 也才有了后來讓豐巳呈和青木同趙錦諾一道去南順, 又讓宴書臣在回京途中轉去南順的一幕。 眼下, 阮奕回京, 順帝喚他上前。 其實在南順的來龍去脈, 豐巳呈都已同順帝回稟過, 順帝亦知他在南順遭人看守羈押,甚是用刑。他一趟去南順不易,更不易的是,還能平安回來…… 順帝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因是年輕, 即便曾出生入死,也未留下明顯痕跡。 順帝頷首,“沒事就好?!?/br> 阮奕拱手,沉聲道,“若非陛下讓豐大人和青木大人來南順營救,又讓爹從長風趕來南順,阮奕這一趟應當是回不的……” 阮奕言罷,又在順帝跟前重重叩首,抬頭時,額間都有血絲滲出,“阮奕叩謝陛下和娘娘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阮奕定當銘記心中,永世不忘……” 順帝伸手扶他,輕聲道,“朕和梓童是看著你長大的……” 阮奕喉間輕咽。 豐巳呈和青木曾是陛下和娘娘身邊最得力的暗衛,陛下會讓豐巳呈和青木到南順,又讓豐巳呈全權動用蒼月在南順的暗衛勢力,是為了救他。若非陛下和娘娘,他應當會死在南順,再也見不到爹娘,宴叔叔,錦諾,甚至永遠不會知道小白兔的存在…… 順帝扶他起身,亦問道,“開陽同朕說了在南順的事,這些事不足以讓宋祈對你起了心思。這里沒有旁人,同朕說,宋祈(朝帝)為什么要扣下你?是你知曉了他的什么秘密?還是他有把柄握在你手中?” 順帝果真問到此處。 阮奕知曉此事避不過,朝帝不會因為一個無關痛癢的理由羈押蒼月的使臣,阮奕亦知順帝跟前,不會輕易糊弄過去,但宴叔叔的告誡仍在心中,阮奕知道既不能莽撞道出事情,更不能絕口不提朝帝,否則一定會惹順帝疑心。 阮家父子三人同朝為官,君臣之間一旦生了間隙,那阮家踏上的,又將是上一世的老路。 這也是他重生之后,最要避免的一條。 阮奕深吸一口氣,重新朝順帝低頭拱手,“微臣要同陛下說的事,許是聽起來有些荒謬,但實則,微臣是信的……” 順帝微頓,不曾想他開口說的是這么一番話。 阮奕低聲道,“朝帝同微臣說,他重活過一回?!?/br> 順帝眸間微滯,似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而阮奕抬眸,眼中似是還有尚未褪去的緊張和駭然,卻仍由強迫自己鎮定道,“朝帝是同微臣說,他已經活過一次,知曉之前發生的事,也知曉未來即將要發生的事。在他重活前一世,陛下在去年十一月病逝,而后東宮即位,娘娘病逝后,蒼月在外戚專權和北部巴爾的頻頻sao擾下,內憂外患,東宮在風雨飄搖中,用了十余年時間才站穩腳跟……” “所以,”阮奕再次深吸一口氣,“已經經歷過一回的朝帝,靠著對未來的發生事情和對人的熟知,在先太子手中奪下了皇位,提前了□□年登基。登基的一年多來,在慈州和富陽兩地秘密屯兵,也傾盡國庫,做好了與蒼月交戰的準備,更派人同長風私下會盟,只等陛下去年十一月離世后,同長風一道,趁著蒼月內亂和全力平定北邊巴爾入侵之時,無暇東顧,好趁機取下蒼月東部重鎮,只是,朝帝說,這一世陛下并未像早前他知曉的一樣過世,打亂了他的計劃……” 阮奕一口氣道來,說得都是實情,順帝也未打斷,一直聽他說完。 順帝心中是駭然。 但并非不信。 因為范逸早前從月牙湖回來時,便同他說在月牙湖的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做了一個噩夢,夢里他因為舊傷和風寒參雜在一處沒有在意,阿錦(皇后)回了平城,他在京中為盛家和陸家將外祖母牌位請到殿中一事動怒,又恰好逢著柏子澗在南巡路上遇到山洪去世,他急氣攻心,就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時候駕崩…… 駕崩過后,阿錦一人撐著柏蘇和蒼月,但在阿錦過世后,蒼月就進入了風雨飄搖的十年,范逸也死在那段時間里…… 這些,都與方才阮奕口中說的,不謀而后。 而宴書臣從長風傳回的消息,南順朝帝也確實邀請過長風私下會盟,也認定長風會在這個時機站到南順一遍,但宋祈無知,并不知曉他與肖玄(長風皇帝)之間在十余年前就有會盟,也遠比宋祈想象中的要牢固得多。 這一條,還是同阮奕說的不謀而合。 重活一世這樣的事情,的確匪夷所思。 但如果阿逸都能夢到這些,又如何保準另一人不會? 朝帝心中莫名后怕。 若是當時沒有阿逸站到他跟前,同他說起那翻話,他提早收拾了盛家和陸家,又謹遵醫囑,還讓柏子澗在南邊呆到了年關后再回,許是后來的這些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既而變成現實。 他既然連范逸的話都隱約信了,又為何不信阮奕的話? 兩人說的,其實都如出一轍。 順帝眉間微攏,沒有再去探究此事的真假,以及是否可信,順帝問起得是,“宋祈為何要告訴你?又為何要在告訴你之后,不惜大費周折要將你扣押在南順?而不殺了你?” 阮奕目光看向順帝,果真在順帝的目光里看見探究。 阮奕沒有猶疑,直接道,“朝帝說,在他記憶里,我早前一直呆傻,直到東宮登基后的第五年,錦諾過世,我受了刺激,忽然清醒,而后一路入仕追隨東宮,直至在朝中拜相,而后設計奪取了長風南部十二城,又從長風手中奪了本來屬于南順的北部六城,這東邊的十八城將曲江變成蒼月國中的內江,成為蒼月國中經貿最繁華的地區,也是最富庶的地方。朝帝,是想讓微臣留在南順京中歸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