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朝帝風波過去,她與阮奕在南順其實并不起眼,又有馮濤在,富陽城內諸事安穩。 他們平安的消息已送回蒼月,阮奕似是也在南順還有旁的事情,所以讓趙錦諾在富陽城中多陪丹州些時候。 畫師最重要的便是一雙手,腹間的傷恢復只是時日問題,但斷了一只手臂的事,丹州執意不讓她和譚悅告訴老師和師娘。 兩日前,丹州就可以下地慢慢走動,恢復得很好。 到今日,丹州已在嘗試用左手夾餃子吃,十回里有八回能送到嘴里,丹州樂在其中。 趙錦諾眸間氤氳,丹州卻笑,“哎呀,難怪老師早前就說我用左手有天賦,原來我左手的天賦一直被右手壓制著,如今才算是破繭重生!早前遇到瓶頸,總在畫風上做文章,如今換了一只手,說不定很快就比早前要更上一層樓!” 趙錦諾嘴角微微勾了勾,手中捏了帕子給他擦嘴。 丹州左手能用,卻明顯用得不好,糊得一臉都是。 趙錦諾給他擦嘴,丹州朗聲笑開,“你也有今日??!” 趙錦諾惱火。 但轉念一想,似是任何時候,丹州都是樂觀、話癆再加上無與倫比的信念在其中。 馮濤扣門入內,將信交到趙錦諾手中。 趙錦諾還未拆開,丹州嘆道,“又是譚悅的信嗎?” 丹州的事,譚悅心中的郁結一直無法散去,若是他早前思慮周全,那出事的人便不會是丹州。 丹州腹間的傷無事,但斷了的右手,猶如芒刺一般扎進譚悅心底。 趙錦諾笑了笑,還是將譚悅的信念完,大都還是同昨日的一樣,問他有沒有聽大夫的話吃藥,上藥,臥床信息,少說話之類。 丹州只覺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遂朝趙錦諾道,“錦諾,你幫我回他——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別來這些虛的,等日后我的左手能畫畫了,畫的第一幅圖,你得捧場!你都肯花黃金萬兩買公子若一幅《冬晨圖》了,怎么沒見你買我的圖,再怎么也得兩萬兩吧……” 趙錦諾一面落筆,嘴角一面微微上揚。 這世上,許是只有一個丹州…… 臨末了,趙錦諾收筆。 信箋上的墨跡很快在說話間晾干,她收好,放回信封里,交由馮濤處理。 信到路上要幾日,短短□□日根本不可能來回,所以其實每一日的信都不是回的昨日的一封。 藥童送了煎好的藥來,丹州一口飲盡。 趙錦諾攤開掌心給他蜜餞的時候,丹州嫌棄,“喲,唬小孩兒呢!” 趙錦諾笑道,“那小孩兒讓不讓唬呀?” 兩人都笑開。 臨末了,丹州喉間輕輕咽了咽,“錦諾,你和阮奕一路順風?!?/br> 趙錦諾莞爾。 他們在富陽也待了將近十日,明日,阮奕要同她一道啟程去入水,說宴相屆時也會在入水。 宴相來南順是因為阮奕的事,但同時南順國中才換了天地,宴相同南順朝中的權貴亦有相應的交涉和協定,所以宴相在長風京中逗留了些時日。 她想阮奕應是去入水見宴相的,而后一道回蒼月。 只是臨到要同丹州分別,趙錦諾亦會不舍。 “丹州,你要好好的?!壁w錦諾眼底微紅,“我過些時候再來看你?!?/br> 丹州笑,“好啊,屆時帶上小錦諾?!?/br> 趙錦諾頷首。 丹州又笑,“哦,小阮奕也行?!?/br> 趙錦諾笑開。 …… 臨行當日,趙錦諾沒讓丹州來送。 富陽臨江,江邊風大,丹州的身體還在恢復,來日方長。 馮濤奉譚悅之命要照顧丹州,眼下,便不同趙錦諾和譚悅二人去入水了,只送他們二人到了城門口。 富陽到入水走水路要兩日,但若是走馬車便只要大半日多,如今南順國中安穩太平,阮奕和趙錦諾去往富陽也無需多余擔心。 “阮大人,夫人,一路順風?!瘪T濤拱手。 趙錦諾撩起簾櫳,“丹州勞煩你多照顧?!?/br> “夫人放心,侯爺早前叮囑過了?!瘪T濤應聲。 似是該交待的也交待了,趙錦諾回眸再多看了眼富陽城,最后,才緩緩放下簾櫳。 倒不是留戀,只是短短的這段時日里,在富陽發生了太多事情,等到真要離開的時候,似是一時有諸多感慨都涌上心里。 日后即便再來南順,應當也不會再到富陽,她似是還能記起在富陽聽到阮奕聲音,確認阮奕還活著時的欣喜和劫后余生。 這些,似是都永遠留在了富陽城里。 放下簾櫳,富陽城徹底留在腦后了,她靠在阮奕懷中,雙臂環過他腰間,耳旁是他平穩踏實的心跳聲。阮奕也收回目光,指尖拂過她耳發,輕輕吻上她額頭,早前的思緒漸漸留在身后遠去的富陽城里…… 趙錦諾亦想起數日前,在富陽城中同豐叔叔,長翼叔叔和青木大人分別。 媛姨即將臨盆,長翼叔叔要盡快趕回西秦國中,還需一路兼程。 青木大人也動身,啟程回了燕韓。 豐叔叔本是陛下和娘娘身邊的暗衛,這些年一直是豐叔叔跟在太子身邊,此番她和阮奕安全,豐叔叔要趕回京中給陛下和娘娘復命。 最重要的是,還有褚進要拎回京中。 聽聞將軍夫人已經急瘋了,滿世界得找兒子,以為兒子不知道去了何處闖禍。 趙錦諾記得褚進見到阮奕的時候,分明愣了愣,眼底微紅,但還是死鴨子嘴硬,同阮奕道,“我這是恩將仇報,不似有些人早前的小肚雞腸……” 話音未落,阮奕已笑著上前擁他。 褚進愣住,既而嘴角耷拉,如實嘆道,“嚇死我了阮奕!” 阮奕笑不可抑。 如此,仿佛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般。在需要的時候,眾人會自天南海北來,在結束的時候,又各自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趙錦諾靠在阮奕懷中,眸間盈盈都是憧憬,“大白兔,等日后小白兔出生,我們先帶小白兔去西秦看媛姨和長翼叔叔,再去燕韓看青木大人……” 阮奕溫聲應道,“西秦可以去,燕韓就不必了?!?/br> 趙錦諾眨了眨眼睛,好奇看他。 阮奕笑道,“青木大人的兒子日后會尚公主?!?/br> “……”趙錦諾一臉不信。 阮奕握拳莞爾,“你忘了,我是重活過一世的人,青宇娶了錦公主,你日后還會在京中見到青木大人的?!?/br> 趙錦諾會意笑笑,是啊,她怎么忘了,有人是過來人,連這些都知曉。 趙錦諾攬緊他的脖子坐起,“阿奕,你不是說去入水的路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同我說嗎?” 阮奕頓了頓,一雙眼睛看著她,如深邃幽藍,“阿玉,早前本來是準備順利從南順抵京后就告訴你的,后來生了意外,但如今看,禍福相依,這些意外都是值得的?!?/br> 趙錦諾攏眉看他,早前都傷成那幅模樣了,險些連她和小白兔都見不到,怎么會是值得的? 不過,他口中的這句“禍福相依”如今聽來倒是心有余悸。容光寺是很靈驗,卻未曾想,靈驗到了如此程度…… “阿玉,還記得你在容光寺求得那枚簽嗎?”阮奕柔和相顧。 她方才正想到此處,趙錦諾美目含韻,“記得,問得是親人,失而復得……” 但她有什么好失而復得的? 是祖母和父親忽然醒悟,對自幼將她放在莊子上不聞不問的事悔不當初?還是王氏忽然對她生了憐憫,拿她當寶貝疙瘩了? 兩者都不可能。 兩者于她而言,都也算不得失而復得。 趙錦諾低眉笑笑,自嘲竟然會出格想到此處。 阮奕卻握緊她的手,沉聲道,“阿玉,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不時哄你的。上一世,我并沒有這個時候來南順,所以許多事情在上一世也都沒有發生,江湖出事后,我同青木大人,韓盛借小舟臨時逃到了一座孤島上,后來利用在孤島的幾日,搭了木筏離開,但在江面時撞上了暗礁,順著水流湍急,被沖走,等我醒來的時候,我以為見到了你……” 方才阮奕才有意讓她想起“失而復得”的簽文,她自幼聽過宋mama說過最多的一句,也是她同娘親生得一模一樣,而阮奕說見到了同她生得一樣的人…… 聰明如趙錦諾,雙眼分明怔忪,下意識伸手捂住嘴角,只一瞬間,眸間的神色復雜幾許,卻忍不住都在一刻融化在眼底的芒芒碎瑩里,“你說什么……” 趙錦諾哽咽,“我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病逝了……” 話雖如此,她卻激動得隱隱發抖,眼中分明寫滿了懷疑和期許。 阮奕伸手綰過她耳發,鼻尖抵上她鼻尖,同她一處,讓她安心,“你不是說,下葬前沒見過你娘親嗎?興許,棺木是空的呢?” 只此一句,趙錦諾環緊他脖頸的掌心死死攥緊,心中莫名蠱惑著,早前的記憶如浮光掠影一般,閃過腦海中,她是任憑如何哭鬧,任憑宋mama如何同父親說,父親都未讓她開棺見過娘親最后一面。 趙錦諾鼻尖微紅,眼淚不斷順著臉頰滑落,稍許,才直起身子,眸間顫顫看向阮奕,“你怎么知曉一定是我娘親?” 阮奕溫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痕,暖聲道,“因為她一看就是你娘親……” 趙錦諾整個人都愣住,嘴角又抿起。 阮奕笑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玉,我們去入水,見娘親?!?/br> 趙錦諾哽咽點頭,“她……可好?” 阮奕頷首,嘆道,“好,還給我做了魚吃,還有魚湯喝?!?/br> 趙錦諾雙目噙淚,卻又笑出聲來。 阮奕又道,“她失憶了,記不得早前的事了,所以,一直在漁村里住著,沒來尋你?!?/br> 趙錦諾眸間微滯,阮奕如此說,似是合情合理,只是片刻,她又擰緊眉頭,“娘親既然沒死,爹為什么要騙我?” 趙錦諾不由想到王氏…… 若是娘親還在,爹還會不會娶王氏?還是,從一開始,爹是為了娶王氏? 阮奕深吸一口氣,再次攬緊她腰間,沉聲道,“阿玉,趙江鶴不是你爹……” 趙錦諾整個人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