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兩人都只得在各自腦海中飛快得判斷著。 這個時候殺出來這么一個人, 讓原本就因營救計劃提前的風險更上一層摟。這次本來準備的時間就倉促,如今,怕是連預料中的倉促時間都不夠。 豐巳呈也在心底捏了把汗,但又清楚,至少要留足時間給青木。 趙錦諾也心知肚明,要么同對方不照面,要么照面,很可能前面做得所有準備都功虧于魁。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必須要拖足足夠的時間讓青木解決掉苑中其他人和馬,這時青木才能同豐巳呈一道將人救出來,而后出苑中,有長翼的人接應。再迅速通過暗衛布好的點離開富陽,轉到入水(地名)。因為南順的人一定會認為他們著急回蒼月,所以會取道水路兩道去慈州,所以南轅北轍,去下游的入水反倒安全。 阮奕身上有傷,他們走不快,不如在入水安穩停留些時日,再設法去慈州。 同范逸的人接應。 但這些的前提,是今日能一切順利。 今日若是不順利,他們許是一個都走不出富陽…… 若是做好最壞的打算,趙錦諾轉眸看向豐巳呈,“豐叔叔……” 豐巳呈少見得攏眉,沉聲道,“還沒到這一步,你我多謹慎些,務必要拖到青木到。等青木到,便是做最壞的打算,我們也能逃得出這座苑子?!?/br> 趙錦諾頷首,羽睫輕輕顫了顫。 言詞之間,已臨近苑門口。 看守的‘小廝’認得是他二人,推門領了他們入內。 屋中只有昨日的侍女和一個侍衛在守著,趙錦諾二人入內時,阮奕正接過藥碗,喝了下去。 趙錦諾心驚,豐巳呈卻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提醒她冷靜。 這一幕,早前便是猜到的。 但阮奕并不知道,以為同早前的藥一樣。 侍女服侍阮奕喝完藥,又朝豐巳呈福了福身,“管家昨日吩咐過,說今日請小哥單獨同我家公子說會兒話,旁人都先出去吧?!?/br> 豐巳呈知曉他是旁人。 再度警覺環顧屋中,確認沒有旁人,方才屋頂和別處他都已確認過,見屋中的侍衛也一道往外閣間外走,豐巳呈只得跟著離開,只是不忘叮囑,“大侄子,別惹郭公子生氣砸杯子,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聽到沒有?” 趙錦諾沉著嗓子應好。 屋門從外闔上,這一刻,趙錦諾的眼眶近乎奪眶而出。 “阿玉?!比钷葏s先開口,聲音輕如鴻羽。 屋中沒有旁人,她上前擁他。 她不知朝他撲來,于此時的他而言都有些重。 阮奕吃痛,卻未出聲,連悶哼都沒有。 緩緩伸手,擁住懷中的人,竟如同恍若隔世。 趙錦諾見他額頭豆大汗珠,目光瞥見他頸間衣裳寬松處,觸目驚心的傷口可見一隅,趙錦諾愣住,他卻全然未察。 “阿奕?!彼曇糨p顫。 阮奕吻上她雙唇,似是數月來,魂牽夢繞的一幕,分明舍不得,還是要分開,“你可好,爹娘可好?” 趙錦諾紅著眼眶,“都好,大哥和彤容成親了,家中諸事順遂?!?/br> 他莞爾,蒼白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趙錦諾伸手抹了抹眼角眼淚,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誤。 趁著眼下無人,趙錦諾繼續道,“阿奕,陛下和娘娘讓我們來南順尋你,同我來的都是宮中的暗衛還有長翼叔叔。稍后,我們會趁亂劫下這處苑子,等出了苑子之后會有人接應我們,而后會去到下游入水暫避風頭,再做后續安排,我們會平安離開的?!?/br> 阮奕喉間輕咽,“那你為何今日要自己來冒險?” 她站著,他坐著,她纖手撫上他臉頰,溫聲道,“他們早前給你下過藥,想從你口中套話,但你太警覺,他們沒問出東西。這次應當找了不少有蒼月口音的人來見你,覺得你同我說話比旁人更多,許是戒備更少,便讓我今日來同你一處,稍后將你同我說過的話都告訴他們。阿奕,你服了藥,稍后會昏迷不醒,但是別怕,我和豐叔叔都在,我們救你安穩出去的……” 阮奕眉頭攏得更緊,“他們讓你來套話,還能留你性命?你還來!” 趙錦諾鼻尖微紅,“我若不來,旁人定會生疑,加強戒備,要救你出去更不是容易的事,阮奕,我們今日一道離開,我……我不想你再呆在這里……” 她喉間哽咽,即便不看,她也知曉他一身都是傷,連抱她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他們將他折磨成這樣,她心中仿佛剜心蝕骨。 她不要他在此處多逗留一刻。 趙錦諾斂了斂心神,淡聲道,“阿奕,趁現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我,為何南順朝帝要費這么大周折擒你?你在這里的經歷?還有什么要避諱和注意的,趁還清醒,都告訴我?!?/br> 她比任何時候都理智,也知曉當下要做的事情。 他抬眸看她,輕聲道,“阿玉,還記不記得我同你說過,我早前曾做過一個夢,夢里我們就是夫妻……” 趙錦諾微楞,既而點頭,他是說起過。 他沉聲,“我若說,這不是夢呢?阿玉你信嗎?” 趙錦諾眸間詫異看他。 藥性開始慢慢上頭,阮奕腦海中甚至開始有些迷糊,迷糊到看她有些雙影,遂埋首在她懷中,半是迷糊,半是清醒朝她道,“阿玉,我要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但是你記得,不能告訴任何人,即便是爹娘,陛下和娘娘,否則你我還有滅頂之災,記清楚了?” “我知道了?!壁w錦諾掩住尚未平靜的心中,又聽他靠在她懷中喃喃道起,“阿玉,我活過一次了,所以認識我早就認識宋mama,認識阿燕,柱子,釘子,還有磚磚……” 趙錦諾一手攔住他,一手捂住嘴角,怕自己驚訝出聲。 但確實,她想起自月牙湖清醒時,他擁著她喚的那聲阿玉,他仿佛熟悉她所有的習慣和偏好,他從未見過宋mama卻喊出宋mama名字時,她還曾驚訝過,還有磚磚,她當時有多怕磚磚會傷到他,但最后,他卻似再清楚不過,如何同磚磚相處,若非他說的,她是想不到怎么件件事都如此巧合…… “阿玉,你信我嗎?”他聲音低沉,卻明顯比早前要渾渾噩噩許多。 趙錦諾知曉藥性發作了。 她攬緊他,“我信,大白兔,我都信?!?/br> 他似是心底微舒,迷迷糊糊繼續,“我曾做到蒼月右相,取了長風南部十二城和南順的北部六城,將這十八城同蒼月國中的朔城,柳城,乾州等地連成一片,興水路,重商貿,成為周遭最繁華富庶之地,又吞了重兵,憑借水路要道遏制了長風,南順,和東意三國……但活過一次的人,不止我一個?!?/br> 趙錦諾只覺整顆心都似懸起,揪心到了極致。 早前心中的疑惑又似是迎刃而解,所以有人會知曉那日江上有暴風雨,也會想到用暴風雨做掩護,都是做好的局,一步一步,如躲在黑暗深處的一雙眼睛,靜靜得看著阮奕走到局中,最后收網…… 趙錦諾明顯感到懷中的人意識更模糊了幾分,又渾渾噩噩道,“是朝帝,他重活過一次,他對這十八城有野心,在京中時他就頻頻試探,也向我拋橄欖枝,也想好若是我沒有一絲念頭,便借江上的暴風雨行事。若是我命大,活下來,他扣下我,施以手段讓我歸順他,我若是死了,也等于永絕后患。阿玉,我后怕……若是早前你未同我一道來南順,他們許是已經將你抓來,我不敢想……” 趙錦諾明顯又覺他的不安。 “沒事了,阿奕,都沒事了?!彼楸檩p聲安撫他。 他似是也到清醒的極限,再開口,都是揪心一句,“阿玉,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會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了此殘生,我可是做夢?” 趙錦諾吻上他額頭,“沒有做夢,大白兔,阿玉jiejie接你回家?!?/br> 再往后,他口中只有模糊不清的“阿玉”字眼,反復喚著。 趙錦諾扶他躺下。 從方才阮奕口中的話里緩過神來,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強迫自己鎮定,不要再留眼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個呼吸于趙錦諾而言都是等待和煎熬。 她不知青木和豐巳呈何時會好,也不知南順的人何時會進來,更不知旁人認出她來后苑中會發生什么,她伸手輕輕撫了撫阮奕,但只要她還同他一處…… 稍許過后,屋外腳步聲響起。 趙錦諾心中警醒,死死握緊手中的袖珍匕首,喉中忍不住輕輕咽了咽。 屋門推開,郭府管家帶著韓盛入內。 趙錦諾下意識低頭。 “趙玉小哥,我家公子如何了?”郭府管家上前問。 趙錦諾低頭看著身前兩人的鞋子,低聲道,“睡……睡了……” 既而,也見豐巳程腳下的繡花鞋邁入屋中,有人自屋外掩門。 趙錦諾只覺背心都被冷汗浸濕,身前的,郭府管家臨近,“我家公子可有說什么?” 趙錦諾攥緊掌心,“他說,想家……” 她如此說并無不妥。 郭府管家看向韓盛,韓盛沉聲道,“他還說了什么?” “還說……還一直喚他夫人的名字?!壁w錦諾低聲。 韓盛和郭府管家對視一眼,郭府管家嘆道,“那還是同早前一樣?!?/br> 趙錦諾心中微舒,那她猜對了,興許,還能蒙混過關去。 “大人先回吧,若有進展,小的再讓人知會大人一聲?!惫芗页n盛拱手。 韓盛微微攏了攏眉頭,若是能有進展,許是早就有進展了,如此下去,怕是也沒有什么成效,陛下應當也沒有多少耐性了,這次讓他來看,應當是做最后的打算。 韓盛上前,郭府管家和趙錦諾都讓開。 眼見韓盛走進阮奕,趙錦諾似是一顆心都似要躍出胸膛。 她不敢抬頭,只微微低頭斜了斜,目光瞥向豐巳程。 豐巳程微微朝她頷首。 趙錦諾深吸一口氣,不敢大動彈。 那豐巳程和她想的一樣,許是,眼前的人會離開,那便更妥當了。 韓盛伸手扒了扒阮奕下眼瞼,確認他是喝過藥了,又嘆了嘆,朝郭府管家道,“照料仔細了?!?/br> 郭府管家知曉是他們小心看守的意思。 “大人放心?!惫芗夜笆?。 眼見韓盛轉身似是要往屋外去,趙錦諾和豐巳程心中似是一直懸著,緊張到了嗓子眼兒,他若離開,那諸事還能重新回到正軌。 韓盛走到門口,正欲伸手推門,卻又忽然腳下踟躕。 腳步停止。 豐巳程和趙錦諾都下意識覺得不好。 韓盛緩緩轉身,目光鎖定在趙錦諾身上,微微斂了斂眼眸,仔細看了幾分,“把頭抬起來?!?/br> 趙錦諾咬唇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