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她分明經歷了一場噩夢,但一覺夢醒,卻記不清夢到了什么。 眼下,仍還心悸。 才過破曉,趙錦諾已無睡意。在床榻上坐著發了些許呆,出了些許神,而后俯身穿了鞋履,才下了床榻,又伸手去夠屏風后的衣裳。 反正已無睡意,正好去苑中走走。 今日是阿燕在外閣間當值。 趙錦諾輕手輕腳出了外閣間,怕吵醒她,而后才闔上外閣間的門。 二月中下旬,天氣漸暖,但京中晝夜溫差大,未至晨間,夜風襲人,趙錦諾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才不覺涼氣逼人。 苑中的老媽子和粗使丫鬟見了她,都紛紛行禮問候,“二奶奶!” 趙錦諾一一頷首。 再晚些,不知哪個老媽子或粗使丫鬟知會了宋mama一聲,宋mama和衣來了苑中,一臉睡眼惺忪,“大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但凡她有心事,就喜歡一個人在苑中一圈圈散步。 眼下又是。 宋mama昨晚才值了夜,臉上還一臉倦意,趙錦諾怕她擔心,寬慰道,“我就是突然想磚磚了,去看它之前,想在苑中走走,宋mama別擔心?!?/br> “好端端的,哪有這個時候出來散步的?”宋mama明顯不信。 趙錦諾一面從身后推著她回屋,一面道,“哎呀,我就是想阮奕了,怎么還非得問清楚呀!” 宋mama愣了愣,這才笑笑,“知曉了知曉了,不問就是了,不過,眼下這時候二公子也當回蒼月了吧?再等一兩個月,二奶奶就見到人了?!?/br> 趙錦諾漲紅了臉。 好容易送走宋mama,趙錦諾才推門入了北閣。 磚磚有些懶,晨間就不曾有早起的時候,眼下,正窩在北閣的毯子上打盹。似是聽見腳步聲,又聞到趙錦諾身上的氣味,“嗖”得一聲站了起來。 趙錦諾上前,俯身蹲下,伸手緩緩摸了摸它的頭。 北閣中只有磚磚,沒有旁人,趙錦諾低聲道,“磚磚,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噩夢,怎么辦?我很擔心大白兔,怕他有危險……” 磚磚似是覺察主人語氣,不斷往趙錦諾身上蹭過來。 趙錦諾伸手環抱抓磚磚,似是想靠磚磚身上的暖意驅散心中的陣陣不安…… 她一直沒有阮奕的消息,她想應當去尋一趟盧風安心。 ****** 不知過了多久,阮奕指尖微微動了動,似是恢復了意識,半睜開雙眼。 只是身上似是被喂了東西一般,整個人都酸軟無力,仿佛回憶起早前在江上遭遇暴風雨之事,而記憶的最后,開陽中箭,鮮血染紅的江面。 而他嗆水沉入江中。 阮奕此時才算全然清醒。 而隨著意識清醒,才反應過來他最后是被救上了先前那條江船。 也幾乎是同一時候,一道聲音在屋中清幽響起,“醒了?” 阮奕自然認得這個聲音。 他先前原本就靠坐在墻角一遍,身邊各有一個禁軍侍衛看守,當下,他目光瞥向屋中不遠處的朝帝,冷靜而淡定道,“下官未弄明白,朝帝陛下究竟是救我,還是擒我?” 作者有話要說: 假期快樂喲~ 第136章 緣由 朝帝輕笑, “阮少卿應當先謝朕才是,這場暴風雨過后,朕是第一個想到來救你的人?!?/br> 阮奕也笑, “那陛下救下官, 又射殺同下官一道的開陽是何意?” 朝帝也不惱,繼續笑道,“阮少卿這么聰明怎么會想不明白?朕救你,但有不想讓旁人知道你被朕救了, 只想讓旁人知曉你死在這場暴風雨里,又怎么會讓人輕易走漏消息?” 阮奕輕嗤,“那陛下當真料事如神, 既未趕上暴風雨,又能讓人在暴風雨之后來救人?!?/br> 他一語中的,朝帝更覺他心思聰穎,如此蛛絲馬跡都能猜得到其中玄機。 朝帝輕抿了一口茶展,悠悠道,“阮奕, 你是聰明人, 不如你猜一猜, 朕為何要如此大費周折?” 阮奕幽幽笑道, “下官是蒼月出行主使, 若是下官在南順境內出事, 這么多雙眼睛看著,陛下恐怕難以向蒼月交待。但下官若是上了江船,暴風雨前又沒有征兆,便是出行的隊伍在暴風雨中被一夜吞沒,陛下也能全然從其中摘除出去?!?/br> 朝帝放下茶盞, 嘴角微微上揚。 阮奕又道,“下官只是不明白,陛下要留下官的意圖?!?/br> “阮奕,朕喜歡你的聰明,也賞識有才干的人,朕會親自來慈州見你,是朕覺得阮奕,以你的才干,若是留在蒼月屈才了,但若留在南順,朕向你保證,無需等上十余二十年,朕現在就能予你相位,位極人臣?!?/br> 話的后半段,朝帝已斂了笑意。 語氣篤定而威嚴,君無戲言。 阮奕卻似聽了一個笑話一般,握拳抵在鼻息間,輕輕咳了咳,又似不怎么想拂了朝帝的顏面,才輕聲道,“陛下可是糊涂了?阮奕既為臣子,又豈可侍一臣二君?” 朝帝淡淡垂眸,“阮奕已經死在暴風雨里了,這世上哪還有什么阮奕?” 阮奕微楞。 朝帝從他的怔忪里,獲得短暫的快意,既而身子稍稍前傾,認真道,“阮奕,你當真以為,你還能回蒼月去?” 阮奕凝眸看他,沒有應聲,眉頭卻微微攏起。 朝帝稍許坐直了身子,慢悠悠道,“你們都下去,朕有話單獨同阮奕說?!?/br> 屋中的禁軍都聞聲拱手,相繼退出屋中,還包括朝帝身側的付志明。 阮奕目光瞥向付志明,他記得付志明那一箭直中開陽背心,鮮血瞬間染紅了江面,阮奕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怒意,更似有壓不住的怒火在其中。 但任憑他如何惱意,連自己的掌心都攥不緊,阮奕也忽然反應過來,他應當是被喂下了軟筋散一類的藥物,所以朝帝才放心同他獨處。 阮奕猜不出朝帝同他獨處是何意。 但他舉家都在蒼月深受皇恩,父親更在朝中居高位,他還是宴叔叔的義子。只要頭腦清醒,稍加思緒,都應知曉他就是死,也根本不可能背叛蒼月,連累阮家,連累宴叔叔。 但他沒有直接大義凌然。 因為他心中并非沒有私心——他想順藤摸瓜,抓出藏在朝帝背后那個幕后黑手,那個同他一樣,重來過一次的人。 對方在暗處,又能慫恿朝帝對他下黑手。 這樣的人不得不防。 但阮奕心中也清楚,對方即便慫恿朝帝對他下黑手,卻也不一定就猜出了他也重生。 前一世陛下病逝,是諸多事宜湊在一處,極偶然的事情。 如今陛下安好,蒼月國中尚未內亂,整個過程都是他借范逸之手做的,沒有他分毫痕跡,旁人便是懷疑,也懷疑不到他頭上。 他能想到的朝帝要留他,或是要對付他,許是并不是因為母后黑手知曉了他篡改蒼月國運,應當,是知曉他后來在蒼月位極人臣之事…… 開陽恐怕已經兇多吉少,蒼月之人許是都以為他和開陽葬身在早前的暴風雨中。 若不揪出這幕后黑手,后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諸如這場暴風雨一樣的手段在等著蒼月…… 他是第一個,許是下一個就是宴叔叔。 阮奕忍不住身上寒顫。 他昨夜才從徹骨的江水中撈起,眼下渾身的衣裳已經被體溫干透,但身上除了早前那身衣裳,多余可以御寒的衣物都無。 他整個人隱隱有些顫抖,應是染了風寒正在高燒著。先前因為才醒過來,見到朝帝心中都是驚愕,又全神貫注,所以全然沒有留意自己在高燒著,現在才慢慢察覺。 眼下,他也慢慢摸清思緒,反倒更為沉著冷靜。 上一世同范逸,祺王一道身陷巴爾,他尚且淡然沉穩。此時在南順,身側又沒有旁人需要掛心,他更不會自亂陣腳。 此時自亂陣腳,才會正中朝帝下懷。 朝帝只是命人將他從江中撈起,并未給他御寒或叫大夫便是此意,人在病著的時候,意識最脆弱,朝帝要么攻心,要么還想再度試探他。 他需守住心中清明。 只是阮奕唇間都已煞白,眼窩深陷,喉間輕咽著,待得周遭的禁軍侍衛都悉數退了出去,才見朝帝緩緩踱步到他跟前。 他眼下這幅模樣,根本動不了朝帝,朝帝也分毫都不擔心。 阮奕抬眸看他。 朝帝近乎臨到他跟前,一面凝眸看他,一面幽聲道,“阮奕,實話同你說,朕早前做過一個夢,夢里南順內亂,長風從南順手中取走了北部六城,而蒼月當時的宰相又設計從長風取走了南部十二城,再加上早前長風從南順手中取走的北部六城,一共十八座城池。正是這十八座城池,讓整條沱江,也就是蒼月的曲江,長風的濱江,從一條橫跨三國的外江,變成了蒼月的內河,而這條內河沿岸附近的十八城,連同蒼月早前的朔城,柳城和乾州等地一道,成為了蒼月東南邊最富庶的一片地區,為蒼月的后續的繁榮興盛奠定了根基。阮奕,不如你猜猜,當時取下這十八城的蒼月宰相是誰?” 阮奕眸間掩不住的詫異與黯沉,但卻都是聽到朝帝這翻話時,應當有的表情。 朝帝滿意他眼中的震驚。 但實則,阮奕心中已是驚濤海浪。 眼下面色上的震驚,只是恰到好處顯露給朝帝看到的冰山一隅。 他是猜到,南順有人重生了! 卻無論如何都未猜到這個人竟是朝帝自己??! 想到朝帝早前在京中對他的殷勤,同他說起的周遭幾國的行事,帶他去看的騎射,甚至,他早前同開陽說起的疑惑,他們想看的東西,似是都能在南順看到打探道,比如南順在邊境的屯兵,南順同長風關系走得近,更如,朝帝的野心,原來……都是朝帝特意給他看的! 他始終覺得的何處的不對,其實就在朝帝身上! 朝帝是從一開始就在試探他,看他的反應,看他的應對,也有意無意讓他看到南順國中對戰事的部署,與鄰國關系的斡旋,甚至,是他自己的野心! 因為從一開始,重生的人就是南順朝帝。 朝帝從一開始將他誘到南順國中,就是想將他留在南順朝中,助朝帝拿下這十八城。 朝帝的野心應當遠不止如此。 所以洞察先機的朝帝,才會冒險,提前八.九年越過先太子登基,用一年多的時機肅清了異己,因為這些人,都是他早前便知根知底,知曉能用和不能用的人。 更有甚者,朝帝在慈州大舉屯兵,并且也同長風在私下達成了某種協議,就等著陛下過世,蒼月內亂,屆時巴爾率先在蒼月北邊生事,蒼月無暇自顧,屆時南順與長風再一道起事,趁機將蒼月東部幾城鯨吞桑食…… 這些都在朝帝的計量當中。 若不是因為早前范逸提醒過陛下,許是,今日蒼月已同朝帝意料當中一樣,而蒼月東部許是皆已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