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眼看營帳的燈光越來越亮,也似近在眼前,他松手。 兩人都駐足看著對方。 “去吧?!彼乳_口。 “嗯?!彼p聲,且頷首,“那我走了?” “明日見?!彼崧?。 她喉間輕咽,細聲道,“明日見……” 燈盞下,她的身影被拉長,她雙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似是不舍,卻未回頭。 他遠遠看著她,一直到她走回營帳,似是才轉身,見他還在遠處。 她心中歡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見她掀起簾櫳,入了營帳之中。 等簾櫳放下,再不見她身影,他眸間才緩緩黯沉了下來。 他要予她安穩,首要的,便是好好縷清前一世的蛛絲馬跡。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這時候已經趕來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卻沒有見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紕漏,亦或是發生了什么事,讓宴叔叔的改變了主意…… 本該來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這已是變化,他還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變化在悄然演變著…… 他需要好好縷清思路。 前一世蒼月國中生亂是從陛下過世開始的。陛下年輕時大多時間都在軍中,新傷舊傷不斷,在來月牙湖之前,早前的舊疾便范了,太醫一直叮囑要好生將養,皇后也一直照顧著。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親)身體抱恙,皇后中途離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離京的這段時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顧家和盛家之事,顧家和盛家將盛家過世的太老夫人靈位抬了出來,氣得陛下直接休沐了兩日。 后來舊疾未好,又染風寒,陛下也沒怎么在意,一門心思在應對巴爾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賴的子澗將軍在南方巡視時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來,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場降溫,陛下風寒加重,連帶著舊疾,一連咳了幾日血,皇后還未趕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來太醫同皇后提起,還泣不成聲,都是小疾攢到一處。風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邊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沒有緩和余地,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會生亂。 巴爾鐵騎不會輕易南下。 也不會有后來太子羽翼未滿,而后蘇家外戚專權,更不會有外戚專權后,太子萌生的對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為一路并肩走來,君臣之間的信賴根深蒂固。而太子后來信賴他,也是因為他是太子伴讀,與太子一路并肩走來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還活著…… 那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燈盞的光影下被拉長,他一面往另一側的營帳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緒。 在往后的幾年中,朝中發生了許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這場政治硝煙中受了波及,但這其中有一個人,在整個后來朝中的更迭變遷之中,越走越穩…… 是所有人早前都絕對未曾想到的一個人。 —— 趙江鶴。 行至營帳前,阮奕緩緩睜眼,沉聲向身后道,“等這么久,不嫌累嗎?” 他亦轉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進幾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覷著,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裝瘋賣傻還是什么意思?”褚進若是不問清楚,心中始終不踏實。他們昨日是作弄了他,將他扔到月牙湖中,聽他在湖中嚇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變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還多了幾分沉穩的阮奕。 他們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氣,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狀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們幾人免不了受責罰。 他們早就在這里等著他了,卻一直不知他去了何處。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來,正準備見機行事,阮奕卻看向他們幾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狀是吧?” 幾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說出,他們幾人還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這幾人中為首的又是褚進,褚進喉間咽了咽,“有本事別告狀啊,這樣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們有本事開昨天的玩笑,也有應當有本事承擔開玩笑的后果?!?/br> “你!”褚進語塞,幾人心中都有些發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狀,不過,有個條件……” “說??!”褚進惱火。 阮奕輕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輸了的人去跳湖啊?!?/br> 褚進輕嗤,“阮奕你自己說的?!?/br>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 大帳前,范逸正好送順帝折回。陛下今日問了不少趙錦諾的事,范逸都覺好奇,但又不好貿然揣測圣意。今日陛下和母親都待趙錦諾明顯不同,他心中不是沒有疑問,只是知曉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該問,什么事情不該問。 到眼下,才折回大帳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br> “阿逸?!表樀蹍s喚住。 范逸轉身,“陛下?!?/br> 順帝看了看他,眸間微微沉了沉,鮮有鄭重的語氣叮囑道,“阿逸,你同趙錦諾如果只是一點點喜歡,沒到非要在一處的時候,就不要同趙錦諾在一處,這樣對你和對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趙錦諾二人真到相互喜歡,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擔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趙兩家的婚事,朕會幫你。朕和你母親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務必想清楚?!?/br> 范逸詫異。 順帝沉聲,“你的意思朕和你母親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趙錦諾走一處?!?/br> 范逸錯愕。 順帝轉身撩起簾櫳,入了大帳,心中尚且還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歡誰,他和阿錦都會幫他。 但唯獨趙錦諾。 當年廢帝對范家,對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們二人都不應當走在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來啦 第49章 半瓶醋 內侍官撩起大帳簾櫳, 順帝入內。 見皇后坐在小榻上,望著帳中的清燈出神。 “阿錦?!表樀坶_口喚她。 皇后似是才回過神來,緩緩抬眸看他, 鼻尖微紅, “炎哥哥,安平過世了,很早之前的時候……” 似是只有這么這一句,便不怎么出聲了。 順帝低聲道, “我知曉了,方才阿逸給我提起過,錦諾自幼在新沂的莊子上長大, 安平在她兩歲時候就沒了?!?/br> “阿炎,宴書臣知道嗎?”皇后問。 順帝應道,“他知道,他親自去過一趟籩城驛館看錦諾,還同錦諾和阿逸一道從籩城回的京中。宴書臣自己不會不知道,錦諾長得同安平一樣, 同他也掛像, 他不會猜不出來……” 順帝繼續, “聽阿逸說, 宴書臣與錦諾一處時, 會問她看什么書, 會問她瑣碎小事,會隱晦問起她小時候,但大都端著一幅長輩的親近姿態,應當是……不會認回這個女兒了……” 皇后轉眸他。 順帝嘆道,“安平已經不在了, 對宴書臣來說,最重要的,便是趙錦諾的安穩。朝中的舊臣已經換了一波,眼下還認得安平,也記得安平模樣的人應當不多了。但若他貿然認回趙錦諾,旁人又都會將目光放在趙錦諾身上,自然而然,也會牽扯出安平來。廢帝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今日也太平,但不見得朝中從此往后都太平,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他亦不在,京中又生了事端,朝中舊事重提,錦諾是前朝遺孤的身份,屆時物是人非,能護住錦諾安穩,甚至是錦諾日后孩子安穩的,又有幾個?這是一個做父親的人深思熟慮的結果……” 皇后亦噤聲。 順帝又道,“我讓人去過問了,宴書臣早前本已離京,往月牙湖獵場這邊來了,但出城后十余里,又折回了京中,他心中自然是在為錦諾打算。他昨日沒來月牙湖,便是想過,照眼下的場景,他認為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戳破錦諾的身份,默許趙錦諾嫁給奕兒,以阮鵬程在朝中的地位,阮鵬程與他的交情,錦諾在阮家會比在旁的地方都安全。他不來,便是告訴你我,他不想認錦諾。但凡他想認這個女兒,他昨日都會來月牙湖一趟!分明都出京了,卻還是轉了心思,決定將錦諾嫁給奕兒……” 順帝攏眉,“阿錦,我是擔心阿逸?!?/br> “阿逸怎么了?”皇后問。 順帝眉頭攏得更緊,“阿逸喜歡趙錦諾,他來營帳的時候,特意囑咐了四平的人,將趙錦諾的營帳同旁人的換了,換了沈洪清的兩個女兒,這是京中出了名的好相與的人。又囑咐人多加照顧,怕趙錦諾吃虧。今日見你留話,還特意跟來,是怕趙錦諾出岔子不好收場,所以自己干脆來盯著。他二人早前在新沂就認識,阿逸對她有心思,又不怎么顯露,他二人的身份不適宜在一處。他若是與錦諾在一處,日后知曉錦諾的身份,兩人無法自處……” 他捂住額間輕嘆一聲。 皇后伸手撫過他眉心,范允過世后,柏炎是將阿逸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在教養,時時處處都顧及范逸,待范逸也比旁的孩子都要嚴苛得多,父母之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他是想讓阿逸日后有自己的憑借,而不是空給他一個范侯的殼子。 順帝重重咳嗽了幾聲,這幾日似是不曾斷過。 皇后有些擔心,“阿炎……” 順帝寬慰,“無礙,小疾?!?/br> 見她娥眉微蹙,遂又伸手,牽她到膝間落座,“阿錦,等明年你生辰,我們回趟云山郡吧,總說回去,卻一年拖一年……” 他溫和笑笑,“近來時常想起我們二人剛在一處的時候,如今柏念都滿十五了,時光如梭,再長大些,都要各自離家了?!?/br> 她亦攬上他后頸,“我陪著哥哥……” 順帝眸間笑意,俯身吻上她嘴角,大監會意揮了揮手,撤走旁人,亦熄了大帳中的燈…… ****** 翌日晨間,趙錦諾是被喧鬧聲吵醒的。 帳中沒有夜燈,她睡得不踏實,近乎是天明時候差不多睡著。 眼下,卻忽然被營帳外的喧鬧聲吵醒,正有些懵。 趙琪正好撩起簾櫳入內,笑嘻嘻道,“姐!去不去?” “去哪里?”趙錦諾一臉睡眼惺忪,昨日清晨都不似今日這般吵鬧。今日還少了大帳前的帝后開箭,眾人直接去獵場內圍的觀禮臺處便好,她不知帳外在鬧什么? 趙琪笑道,“月牙湖啊,聽說可好玩了,大家都去看了,走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