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事實也是這樣,他如今所做的那些事,其實是得用幾年的時間才能做到的,比如原先跟隨他的那些將領的調度,以及對于狄人的作戰應對,邊塞九城的人員調撥,布防……各派勢力的接洽等等。 他是把本來該幾年完成的事情,在短短的數月內完成了。 可謝西暝倒是寧肯這樣忙碌,因為一旦有了些許空閑,那些名為思念的東西就會悄悄地爬出來,鬧騰的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一旦這個念頭冒出來,他就有點情緒戰勝理智、近乎發瘋似的想念沈柔之,甚至有幾次想要先回去看看她。 當然,他還是拋不下身上的責任。 所以謝西暝也很后悔自己當時為什么沒有強橫一點兒,哪怕是用搶的也把柔之帶在身邊。 他明知道徐麒臣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必然會做點什么,他也怕的,倒不是怕徐麒臣的手段,更怕沈柔之會陷入那人的手段中去。 但……大概正是因為這份明知道,所以謝西暝才更不能帶走沈柔之。 正如前世的徐麒臣疑心沈柔之心里愛的人是謝西暝,此刻的謝西暝,卻也是怕沈柔之放不下徐麒臣。 先前她未想起前世就罷了,尤其是從她記起了過去的事,那雙原本明澈純粹的眸子里隱隱約約像是多了一層愁霧,連沈奧都察覺長姐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謝西暝猜出柔之心中有道坎兒,可想而知那道坎兒多半是跟徐麒臣有關,謝西暝焦急,渴望能把柔之記憶中有關徐麒臣的所有都剔除抹擦感覺,但那只是妄想,而且他知道自己不能cao之過急,那樣的話只怕會適得其反。 以前重生失敗的教訓提醒著他,一定要慎之又慎,沉得住氣,畢竟有些事情一定是要沈柔之自己去處理,有些人……尤其是徐麒臣,要她自己面對,這樣她心里的魔障才有可能徹底的除去。 所以謝西暝一定得走。 一來他怕自己若不離開,一定會又按捺不住地做出讓他自己后悔且會傷害到沈柔之的事,所以他得離開,給自己時間,也給柔之時間。 另外,他必須得去擔起他必須擔的責任,那些城池,那些百姓,還有這個天下的太平。 總算,這一次他的選擇很正確。 而他心上的那個人,也并未辜負。 楚王耐不住性子,居然用孤注一擲的法子謀逆篡位。 他也算是如愿以償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件痛快的事兒,只是這痛快的代價有些過于大。 京城的九門雖然關了,但五城兵馬司的人卻并不完全聽他的命令,只是事出突然大家都懵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并未反應過來。 事發的時候小揚王羅樞本是在宮內的,在皇帝得知消息為之色變的時候,羅樞也顯得非常吃驚。 但事實上,小揚王心中非但一點兒波動都沒有,甚至想要冷笑。 羅樞比皇帝更早得知了楚王謀逆的消息,甚至楚王這“背水一戰”之舉,跟小揚王從中推波助瀾脫不了干系。 如果楚王還能聽從徐麒臣的話,不要輕舉妄動仍舊裝他的孝子賢臣,那么就算謝西暝跟羅樞想推吳王上位,也需要一個很長很長的時間。 只是誰能想到,偏偏是因為徐麒臣對沈柔之那樣不同的緣故,造成了楚王的叛逆。 冥冥中竟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用力地在這命運的激流里推了一把,也把楚王推上了絕路。 當宮內眾人得知消息都還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小揚王羅樞卻是穩坐釣魚舟,像是看到魚兒咬住了鉤。 當楚王帶人逼宮的時候,吳王主動挺身而出,當面諄諄規勸楚王回頭是岸,并且為平息楚王之怒愿意舍棄王位,遠離京城仍回西北。 這一舉動,更讓皇帝看出了哪個兒子才是真正的明事理懂大局。 而在徐麒臣進宮勸說無果后,埋伏的禁軍沖出,楚王被擒。 事態瞬間反轉,而吳王又跪在御前,以手足之情懇求皇帝赦免楚王的死罪,此舉更見吳王之心仁厚,令人喜歡。 徐麒臣跟羅樞全程在旁觀看,小揚王看著吳王殿下真假難免的演技,心中想:“謝小西你果然找回了個厲害角色?!?/br> 他有些擔心這樣能屈能伸進退不亂的吳王在將來上位后會是比現在的皇帝更加苛厲之人,或者……謝西暝將也壓不住他,畢竟所謂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但轉念一想,不管如何謝西暝還有自己,無論到什么時候,羅樞一定會是謝西暝最可靠的后背。 另外,羅樞看向旁邊神色不變卻臉色發白的徐麒臣。 假如吳王真的會事后清算,那面前的徐大人可是跟謝西暝一樣危險的、可能被針對的角色之一啊,而以徐大人的為人跟手段,想來也有辦法見招拆招,所以倒也不必過于擔心。 宮內局勢已定。 而在宮外,回沈府的路上,沈柔之問謝西暝:“你去西北到底做什么了?怎么這會兒才回來?”又問:“宮內發生了何事?” 謝西暝想到自己這幾個月來日理萬機的情形,怎么能跟柔之都說清楚,想了會兒只說:“還記得我跟你說的第一個故事嗎?” 柔之聽他提“故事”,心一顫:“唔,怎么了?” 謝西暝道:“那女孩兒說最喜歡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所以那少年才最終成了大將軍的,現在……他可以跟那女孩兒說一句,他從未辜負她的期望?!?/br> 柔之的雙眼睜大了幾分,眼中慢慢地有水光涌了起來,她咽了口唾沫,才低聲說:“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第一個故事我懂,可為什么你還講了第二個?” 問這句話的時候沈柔之心里有點不安。謝西暝當時跟她說第一個故事的時候,她的記憶還沒有恢復,雖然心里酸酸的,卻也以為只是個故事而已。 后來記起了前世,當然知道謝西暝說的并非單純的故事,而是他們的經歷。 但讓她不解的是,那第二個故事又是怎么樣?雖然柔之猜到謝西暝不會隨便說別的無關緊要的“故事”,多半也是自己跟他……而且故事起初的確是他們之間發生的,可后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可不記得曾經離開過京城還死在去西北的路上! 謝西暝看著她疑惑的神情,曾經他滿懷的怨憤無處宣泄,覺著上天殘忍至極,給他重生的機會卻從來讓他求之不得。 如今他卻突然慶幸,慶幸這發生的一切,一次次的失望都是他經歷而記得的,慶幸柔之不知道那些,她只有第一世的記憶。 不然的話,她的痛苦將會加倍,甚至會無法承受吧……他怎么舍得。 他寧愿自己抗下所有,也不想她所受的折磨再多一分。 “原來你當真了?”謝西暝故意無所謂地挑唇一笑:“那不過是我心中想的故事而已,哪里就是真的了?” 柔之歪頭看了他一會兒,想起自己在昏迷的時候所夢見的自己跟徐麒臣大婚時候的“變故”,她遲疑了會兒,終于把那個夢境告訴了謝西暝。 “你說奇怪嗎?”柔之苦笑著,臉上有點羞澀的微紅:“我居然會做那種夢,是不是很荒唐?” 謝西暝的臉色有些古怪。 原來在他的重生之中,長記壽材鋪兩人分別是第一幕。 那時候沈柔之大概已經心有所屬了,所以不管他如何擄人,甚至強迫,最終的結局都不能圓滿。 直到最后,他發現不管自己怎么用心,最終只是害了柔之。意識到這個,簡直比受最重的傷害叫他難受。 謝西暝沒了法子。 他本以為自己會困于這個場景,生生世世都無法脫離。 直到那天他醉酒街頭遭遇狄人細作的偷襲,謝西暝因為救一名下屬給狄人的細作一箭穿心。垂死之際,卻無限的后悔起來,他覺著自己沒有完成沈柔之的囑托,沒有守好東華,更在臨死之時都無法見到她一面……簡直、簡直是死不瞑目。 但就在垂死恍惚之中,他聽到一陣聒噪之聲。 同時,有人叫道:“是、是沈……” 朦朦朧朧之中謝西暝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輕盈地到了榻前,那雙秋水般動人的眸子似乎破除了他所有的迷障。 他以為那是自己垂死之際的錯覺。 但那之后再度死而復活,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長記壽材鋪。 而是……正在沈柔之大婚那日! 謝西暝摟緊了沈柔之:“不,一點兒也不荒唐?!?/br> 他的神情像是要哭,又像是想笑。 因為天氣太冷,路上沒什么人。 謝西暝將斗篷扯過來攬住了沈柔之,而她……大概是撐了這兩日精神倦怠,又覺著他的懷抱實在是透著熟悉跟可靠,而且又這么暖,于是便把臉在胸口蹭了蹭,靠在他頸間閉上雙眼。 謝西暝見她乖覺地伏在胸前,知道她睡著了,便刻意讓馬兒放慢了速度。 跟沈柔之相處的時光,他不介意慢一點,再慢一點。 身邊的侍衛遠遠地離開,又攔住一些想過來查驗身份的五城兵馬司的人,免得他們打擾了兩人。 天色陰沉,仿佛要下雪。 謝西暝時不時看看她斗篷下如玉般的臉色,她的臉頰上有一點輕紅,看著如春將至。 心喜之余,突然間想起之前徐麒臣說的還說呢么“浴桶”,謝西暝下意識地舔了舔唇,在心里默默地發誓,將來有機會一定要試一試。 他當然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眼見將到沈府所在的子歸巷,沈柔之忽然猛地一顫,似乎哽咽般叫了聲:“小西!” 謝西暝嚇了一跳,臉上想入非非的笑意瞬間凍結。 柔之睜開雙眼,眼中居然有淚涌了出來,她倉皇地四處找尋似的,直到對上謝西暝的眼睛,才像是松了口氣,如同受了驚嚇的小貓兒得到了安慰,她啞聲叫道:“小西!” “怎么了?”謝西暝忙問。 “我、做了個夢!”因為過于恐懼,柔之唇上的顏色都減了些:“我夢見……” “夢見什么?”無端地,謝西暝也有些怕。 太過傷心,柔之的嗓子沙啞的:“我夢見、夢見我去東華城找你,卻晚了一步,你、你卻遇刺受了傷……” 她想要大哭一場卻又死死忍住,淚都在眼眶里打轉,后怕而委屈地啞聲:“我夢見你死了!” 最后一聲哭腔包含了無數的苦痛跟心酸,柔之緊緊地揪著謝西暝的胸前衣襟,咬著唇,讓淚水灑落在他的衣裳上。 謝西暝呆了。 在聽柔之說起她跟徐麒臣大婚之日的“奇事”,他心里本還有幾分猜測的,到現在,卻已經完全了然了。 原來……在第一回 脫離長記壽材鋪的那一“關”的最后遭遇,不是他的幻覺。 沈柔之真的曾自己去過西北,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她都是主動的去找他了! 而那,也是讓他成功脫離長記壽材鋪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天上飄落的雪花也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謝西暝的雙眼濕潤了。 長久以來,他以為自己是單方面的追逐,到如今才解開那個謎題。 原來他不是獨自追光的人,而他的光,也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冥冥之中回應了他。 只是柔之因不知究竟還驚魂未定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做了這么可怕的怪夢,只有一點她最清楚,她絕對的不要這么可怕而悲慘的事情發生。 但她看見謝西暝垂眸看著自己,少年因為已經明白了前因后果,所以眼神是極溫暖的,唇邊也掛著些因懂得而歡悅的笑意。 “你這個混賬,你還笑?”柔之吸吸鼻子,又揉揉眼睛:“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嚇死了?你居然敢……” 她意識到自己這脾氣發的不應該,畢竟那只是個夢而已。于是她改了口:“你居然敢在我的夢里嚇我!” 謝西暝實在忍不住了,他帶著淚光卻笑了起來:“柔柔……” 沈柔之努著嘴,做出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樣子,但她的嘴卻比意志堅定地應道:“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