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謝西暝出了內廳,一路往老太太上房而去,才進門,就見幾個小丫頭望著他,臉上都有笑意。 一個丫鬟打起簾子,謝西暝邁步向里,就聽到里頭有人說:“本來太太要親自來的……只是過一陣就是中秋了,府內太多雜事,便叫我們轉告老太太跟姑娘,等中秋節下再聚?!?/br> 老太太道:“你們夫人實在多禮。改天我還要跟柔之過去府上呢?!?/br> “那敢情好?!?/br> 正說著,丫鬟道:“哥兒到了?!?/br> 謝西暝進了里間,卻見有兩個婦人坐在沈柔之對面,老太太下手,看見他,四只眼睛便都瞧了過來。 謝西暝上前行禮,老太太笑道:“這就是小西了?!庇指x西暝道:“這兩位是蘇守備家里的。你見一見?!?/br> 沈柔之看著謝西暝,有些擔憂,畢竟人家是郡王,讓他去見這兩個女人自然是委屈了。 謝西暝上前低了低頭,垂手道:“兩位嬤嬤好?!?/br> 那兩個女人忙笑著起身回禮,道:“不敢當。哥兒果然是一表人才,又聽說先前剿滅云龍山賊匪的時候也是很出過力的,嘖嘖,怪不得我們守備老爺說,是‘英雄出少年’啊?!?/br> 竟瞧著謝西暝好一頓盛贊。 老太太也眉開眼笑,道:“兩位不要夸壞了他,他也沒做什么,只是跟著揚王殿下和小侯爺隨便跑跑罷了。畢竟年紀還小,做不成事?!?/br> 老太太當然不知道,這個“年紀還小”的人,卻勝過千軍萬馬。 謝西暝卻非常乖順地:“老太太說的是,我其實并沒有做什么?!?/br> 其中一個女人便笑道:“說來,老太太也該多帶著哥兒姐兒到我們府上走動,我們姑娘心里可惦記著你們姐兒呢,今日本要過來,只是因太太不來,自然不便來了?!?/br> 沈柔之跟守備之女蘇琴歌的交情還不錯,蘇琴歌畢竟是武將之女,性情爽快,和管智敏的嬌縱不同,沈柔之便也答應著。 兩人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等他們去后,老太太就對沈柔之道:“你覺著怎么樣?” “我怎么覺著沒什么用的,”沈柔之看了眼謝西暝,陪笑道:“這個還得看小西?!?/br> 老太太便道:“小西,你可知道今日特叫你來是為什么?” 謝西暝那樣機變的人,早猜出來了,卻只做不知的:“請老太太示下?!?/br> 老太太笑道:“這蘇守備向來倒是跟你父親交情很好的,蘇守備的女兒蘇琴歌,跟你長姐一樣明年及笄,我看他們家的意思,是想跟咱們結親,嗯,琴歌雖然比你大一歲,可也不算什么,你說呢?” 沈柔之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中打量謝西暝的反應。 “大一歲自然不算什么,甚至是極好的,長姐就正好兒大我一歲?!敝x西暝面不改色地。 沈柔之心一跳,忙垂下眼皮。 “而且,”謝西暝微微一笑:“這種事自然是長輩做主,不過就是不知這位蘇姑娘的樣貌性情如何?!?/br> 沈柔之略覺意外,老太太卻高興道:“她的形貌性情都是好的,這個你問柔之就知道了?!?/br> “長姐知道?不過……”謝西暝便看向沈柔之:“我心里覺著,要娶妻的話,那女子的相貌一定得不輸給長姐,性情也要跟長姐一樣好才行?!?/br>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沈柔之一定又以為他在油嘴滑舌地奉承了,只怕又會傻樂。 可此刻對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是故意地說給自己,當下咬了咬唇低下頭去。 老太太卻也以為謝西暝在說沈柔之的好話,便笑道:“哈,不是我自夸,蘇姑娘的樣貌,倒是不如柔柔,但也算是個美貌的孩子了,性情嘛,她是武官的女兒,要活泛些??偟膩碚f是個好姑娘,對吧柔柔?” 沈柔之忙道:“當然?!?/br> 謝西暝便不言語了。 老太太略略傾身,低低對沈柔之道:“你同他說說,或者改天咱們去守備府,或者讓琴歌過來給他見一見,這門親事若成自然是錦上添花的?!?/br> 沈柔之答應。 老太太以為自己聲音很低,卻不知謝西暝早聽得清清楚楚。 于是沈柔之起身出了老太太上房,便同謝西暝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且走且說:“老太太的意思你知道了?” 謝西暝道:“知道?!?/br> 沈柔之問:“你覺著如何?琴歌的確是個好女孩子?!?/br> “可她長的不如你,我不喜歡?!敝x西暝理直氣壯的。 沈柔之一怔,繼而笑道:“有時候覺著你老到的很,怎么又偏這么孩子氣,娶妻娶賢你難道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未必把洛州城的姑娘看在眼里……” “有一個就在我眼里。你知道的,只有一個?!敝x西暝望著她道。 沈柔之看著他認真的臉色,心頭悸了悸,忙清清嗓子:“先前約法三章,不許你亂說的。又忘了?” 謝西暝道:“我是順著你說的,難道這也是錯?” 沈柔之瞪了他一眼,便問:“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叫我說,等你親眼見過琴歌再做打算也行,畢竟各花入各眼,老太太是偏向我,才說琴歌不如我,其實照我看,她實在可愛可親,你見了也許……” 謝西暝轉開頭去,置若罔聞。 沈柔之打量他冷漠的側臉,嘆了聲:“算了,牛不吃水強按頭?要不是老太太催我問你,我才不摻和呢,如今我不說了就是,白費我的唾沫?!?/br> 說了這句,又問:“沈奧他們還在王爺跟小侯爺那里?” “是?!敝x西暝回答。 沈柔之問:“這王爺跟小侯爺什么時候走?總不會一直住下去吧?” 謝西暝道:“你若不喜歡,我立刻叫他們走?!?/br> “不不,不是不喜歡,就是、就是覺著……”沈柔之搖搖頭,便道:“算了,順其自然吧?!?/br> 她喃喃說了這句,心里忽然想起那天請謝西暝喝酒,聽他說起自己有了心儀之人的事,當時看他說的認真,還以為是看上哪個洛州城的女孩兒呢,哪里想到他居然…… 可是她無法相信這一切,謝西暝的剖白,他的真實身份,讓她有無法承受不能面對之感。 畢竟,之前還以為是庶出弟弟,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小郡王,而且還對自己一往情深,簡直叫人無法消化。 走到木芙蓉花叢前,沈柔之心頭一動,抬頭看向謝西暝:“上次你……為什么跟我講了那個故事?” 那個大將軍跟女子無法相守的故事,此后沈柔之每每想起來都覺著心里酸楚,無法忘懷。 此刻木芙蓉開的正好,緋紅色的花簇簇的在她身后,襯得她本來玉白的臉上也有些許粉色暈影,玉容花貌交相映,美妙絕倫,叫他無法移開目光。 謝西暝聞言微怔,對上面前盈盈秋水的雙眼,謝西暝道:“柔柔可愿意再聽我說第二個故事?” “第二個?”沈柔之詫異:“還有第二個故事?” 謝西暝道:“有。你想聽嗎?” 沈柔之的心突然又有點跳亂,她回頭看向面前的木芙蓉屏障,那溫柔的粉色有奇特的安撫之效,過了會兒她才說道:“好呀,我愿意聽,你說吧?!?/br> 第27章 “我愿意聽, ”沈柔之抬眸看向謝西暝:“這次還是大將軍嗎?” “這次,”謝西暝一笑道:“是個小混蛋?!?/br> “小混蛋?”沈柔之睜大雙眼,“為什么是小混蛋?” “你聽了他做的事就知道為什么了?!敝x西暝回答。 望著她好奇的眸色, 謝西暝心中卻有一聲極輕地嘆息, 淡如煙塵地飄落。 之前謝西暝跟沈柔之講的那個大將軍的故事,當然就是他跟沈柔之相識的“第一世”, 按照他的經歷,姑且可以這樣說。 至于現在他想跟她說的,則是他經歷的第二回 。 就算現在說起來已經可以波瀾不驚, 神情不動,但是對于當時身臨其境的謝西暝而言,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所以當時他的張皇無措, 無所適從,所有的震驚跟惶惑可想而知。 謝西暝記得自己失去意識的時候是在知白山之下沈柔之的陵寢之內,他想守著柔柔,生不能同床死能同xue,也算是白首偕老永世不離了, 倒也是得償所愿。 混混沌沌,不知過了多久,謝西暝猛然睜開雙眼。 在他眼前的, 赫然是一具棺槨。 謝西暝本以為是在墓室之中, 但他很快意識到, 不對。 這不是墓室里的那金絲楠木的壽材,只是一句普通的上好紅木棺槨。 謝西暝以為自己看錯了,慢慢抬手想要碰一碰,但他的目光猛地落在手掌上, 愣住了。 他原本身受重傷,渾身浴血仿佛一個血人,之前不小心還弄臟了沈柔之的棺蓋,但是現在,他的手干干凈凈,而且毫無任何傷痕。 他詫異地打量自己的手掌,又看看那具陌生棺槨,不知是什么情形。 正要四顧看看,身后有個聲音響起:“你呆呆的在干什么?” 謝西暝聽到這個聲音,身體里的血都凝固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赫然正是沈柔之! 此時他竟不敢回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難道是自己臨死的幻覺,亦或者死后在陰司相遇? “跟你說話呢,怎么不聲不響的,這棺材有什么好看的,難道是上好的?” 聲音越發靠近了,鼻端嗅到一股清馨的香氣,與此同時,有一只纖纖素手從身側探過來,想要摸摸那棺槨似的,她道:“若真的是上好難得的,留給我如何?” 謝西暝緊緊地盯著那只手,又聽到這句,猛然轉過身! 他的雙眼睜大,瞪向身旁說話的那人。 而在他身側走過來的人,一襲乳黃色緞子上衫,領口跟袖角是淡粉色的刺繡連花,腰間垂著一鷺蓮升的垂珠兒荷包,銀灰色百褶裙。 謝西暝對上她笑盈盈的雙眼,如同雷擊般無法反應。 這分明正是他夢縈魂繞,卻用盡一生也無法挽回的那個人。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駭異,沈柔之給嚇了一跳,她臉上的笑收了收,怔怔道:“干什么這么瞪著人?我不說了就是了,用不著真生氣吧?” 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面前之人一顰一笑,如此真切,謝西暝想,就算是幻覺也好,是鬼魂相見也罷,他只想做一件事。 于是謝西暝睜開雙臂,將眼前的人緊緊抱在了懷中:“柔柔!” 沈柔之本來有些悻悻地轉身要走,忽然給謝西暝抱緊,震驚之余想要掙脫,只是他的雙臂如鐵,竟是紋絲不動,且勒的她有些呼吸困難。 沈柔之忍不住低低叫道:“小西!” 外頭還有跟隨她的丫鬟,雖然菀兒是心腹無妨,但還有幾個徐府里的,雖不曾跟進來,但倘若那么湊巧……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今日她是因為謝西暝即將離京戍邊,所以才答應了他出徐府跟他告別的,只是想不到謝西暝把她帶到了這樣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