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那肯定是假的。他已經為她心醉神迷,她在陽光下會變成褐色的濃墨色頭發、長著雀斑的小臉蛋兒、嫵媚的長睫毛、鮮紅的嘴唇……都能引起他體內最卑鄙的欲望的回響。 但同時,他又希望她是一縷黑煙,一縷靈魂,沒有柔軟的軀殼,寄生在他的手指上,只有他能看見她,親吻她,占有她。這樣他們就不必受時間的制約,世俗的審判。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對她來說,也太不公平。 謝菲爾德將手掌放在她的頭上,輕拍了兩下:“我也覺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停頓了一會兒,“之一,還有一個是我的母親,只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沒辦法跟你比美?!?/br> 安娜用喜悅、飽含柔情的目光看他一眼,嘻嘻哈哈地掙脫了他的手,朝之前停車的地方跑去。他慢條斯理地跟著她,看著她的背影,熾熱、橙褐色的光影在她的身上閃動,她融入了黃昏,成為了一個橙褐色的小仙女,似乎下一秒就會長出一對透明翅膀,飛向蒼然的天空。 這一刻,他的思維失去了理性,感性地想了很多,想起溘然長逝的瑪莎,想起幾乎視他為陌生人的兒女,想起為安娜怒斥他的羅絲。 安娜帶給他的,遠遠不止愛情,還有對過去的審視,對生命的虔敬,對未來的憧憬和畏懼。 他給予了她愛情,而她幾乎回饋了一切。 走到后座邊上,他打開車門,側身坐進去,還沒來得及坐正,就被兩條汗津津的胳膊摟住了。 身后傳來一絲微弱的咸味,不是汗水的氣味,是淚水。 安娜哭了。 謝菲爾德沒有回頭,一只手放在車門的把手上:“怎么了?!?/br> “我后悔了……”她緊緊地摟著他,緊緊地,熾熱guntang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進他的衣領里,“我后悔了……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除了你,誰都不要。我想和你躺在同一個棺材里,葬在同一個墓碑下,分享同一個墓志銘……除了你,我不想要別人,再好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的淚水越流越多,也越流越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皮膚。他聽見她的鼻子被洶涌的淚水堵住,嗓音因上顎酸澀而模糊不清,到最后,她幾乎是在打呃似的抽泣。似乎覺得這樣抽泣有點兒丟臉,她把臉埋在他的背上,顫抖著,試圖止住撲簌簌的眼淚,但很快,他襯衫那一塊兒就濕了。 謝菲爾德輕嘆一聲,轉過身,將她攬進懷里,用手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有千萬種言語安慰她,讓她不再傷心,但那些言語在她真摯的感情前,是如此虛偽,如此乏力。 于是,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重復擦眼淚的動作。 這一瞬間,他所有的欲望都消失得干干凈凈,不再想獨占她,也不再膚淺地希望她是一縷靈魂。他希望她能平安地長大,直到正常地死去,甚至希望她能將他當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愛人,把他們的感情當成一次冒險,一次歷練,結束以后,不要過多的懷念,直接開始下一段感情就行。 他希望她能在他去世以后,周游世界,去歐洲的教堂,去各國的沿海城市沐浴陽光,去美麗的東方,去攀登山峰,看完所有充滿奇跡的景觀,好知道愛情根本不算什么。他希望她未來可以得到更珍貴和更美妙的愛情,可以過得更好。 離世之前,他會囑托所有認識的人為她保駕護航。他知道,他的少女是個粗心的小家伙,一個人可能保管不了他的資產。他會為她解決一切后顧之憂,好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健康快樂地生活下去。 他曾狹隘地希望她只是他一個人的,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她身上的美好,然而這一刻,這一剎那,他居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見她身上的優點,都能喜歡上她。 這樣的話,她難過或悲傷的時候,不至于無人關懷。 —— 安娜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尥旰?,她嚼了一顆巧克力糖,按下收音機的開關,又露出了明艷的笑容。 “對啦,”巧克力糖的堅果粘在了牙齒上,她一面用舌頭頂出來,一面含糊地問道,“我同學讓我周末去她哥哥那里嘗試走秀,你會陪我去嗎?” “你想我陪你去么?!?/br> “當然。不過我跟她說,你是我的叔叔,到時候肯定……”她眨了眨迷人的大眼睛,忽然間離他很近,一只手舉起來,冷不防打開了前后座的隔板,剎那間收音機的音樂飄蕩在整個狹長的車廂。 “炎熱酷夏,女孩,請穿上鮮紅色的裙子……” 盡管知道司機經過訓練,不會好奇或關注他的私事,謝菲爾德的身體還是有一瞬間的緊繃。 “炎夏酷夏,女孩,你是如此熱辣……” 黃昏已經沉沒,天空變成了輕盈的紫藍色,路燈在綠橡樹的枝葉間閃閃顫動。她纖細的手指和收音機里低啞的女聲一起走到了他的膝蓋上。黑暗掩飾了一切,除非司機回頭,不可能看見她在做什么。因此,她調皮、熱乎乎的手指越發不知羞恥,幾乎要走到他欲望的終點。 “一起沉醉于愛情,沉醉于愛情……” 謝菲爾德扣住她的手,低聲警告:“安娜?!?/br> “和愛人沉醉于這夏日……” 安娜用手指甲撓了撓他的手心,湊到他的耳邊,像那只藪貓一樣,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耳朵,說出后半句話:“……到時候肯定有一種偷.情的感覺?!?/br> 毫無疑問,她被謝菲爾德懲罰了。 —— 轉眼間,星期五到了。 安娜有些悶悶不樂。 她想象中的熱戀生活,是她和謝菲爾德躺在同一張床,房間里沒有開冷氣,她渾身都是熱汗,而他輕輕吻她的耳垂,像雜志上寫的那樣,吻去她溫熱的、濕漉漉的熱汗。 現實卻是,在一起以后,他的控制欲變本加厲,不允許這兒不允許那兒,監視著她不許吃糖,口香糖被沒收了,普通糖果每天只準吃一顆,巧克力只有在表現好的時候才有,最過分的是,儲存冰淇淋的冰柜被他讓人搬到了地下室去,而她沒有地下室的鑰匙。 安娜不高興極了,那兩天都板著臉,粗聲粗氣地講話,時不時踹一下椅子。兩天后,她偶然在校園小報的科普欄目上,看見吃糖過多的壞處:齲齒、粉刺、肥胖,甚至會加速衰老。 安娜還是第一次知道,吃糖有這么多壞處——會導致蟲牙,她知道;會引起粉刺和加速衰老卻是頭一回聽說,怪不得以前冰淇淋吃得越多,玫瑰色的疹子就越難消下去。 安娜有些埋怨謝菲爾德不跟她解釋,忽然想起來這兩天,她看見他就跺腳,故意把電視或收音機的音量開得很大,根本沒想過聽他說話。 回到家,她推開花園的玻璃門,灰溜溜地給謝菲爾德道了個歉,然后抽走他手上的報紙,坐在他的腿上,咕噥著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剝奪了我人生兩大樂趣的之一……總得補償我一下吧?” 謝菲爾德一只手扶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撣了撣煙灰:“兩大樂趣?還有一個樂趣是什么?說說看?!?/br> 安娜笑嘻嘻地說:“不說,我要你猜?!?/br> 謝菲爾德思考了一下,問道:“演戲?” “這個是我的事業?!?/br> “音樂???” “我只喜歡音樂劇那些露大腿的漂亮jiejie?!?/br> “……漂亮裙子?” 安娜的眉毛蹙了起來,抱起胳膊:“我的好上帝,你真的了解我嗎?我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可能把漂亮裙子看得這么重要——我穿什么都好看?!?/br> “……” 謝菲爾德只好繼續猜,試了很多答案,都不正確。 這時,安娜伸出手,攤開手掌。 他沒有辦法,從褲兜里拿出一顆巧克力糖,放在她的手心:“下不為例?!?/br> 安娜收下糖,垂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輕快地說道:“老傻瓜,我另一個樂趣當然是你,只要你在我的身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開心?!?/br> 說完,她低下頭,雙唇微張,含住了巧克力糖和幾根飄起來的發絲。謝菲爾德把那幾根發絲從她的嘴里拿出來,俯身過去,聞了一下,都是海水一樣的咸味。他忍不住說道:“安娜,你該洗頭了?!?/br> 安娜嘀咕:“我明明前天才洗過?!彼酶觳仓鈨鹤擦俗仓x菲爾德的胸膛,“你還沒回答我呢,打算怎么補償我?!?/br> 謝菲爾德無奈地問道:“你想我怎么補償你?我邋遢的小姑娘?!?/br>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咬著下嘴唇,有些傻氣地壞笑起來。她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用嫵媚、甜蜜,卻帶著點兒緊張的聲音說道:“很簡單,我想和你再做一次?!?/br> 話音落下,謝菲爾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摟著她的手臂的肌rou也收緊了一些。她看著謝菲爾德的眼睛,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以為今天有希望和他一起睡覺,卻聽見他答道:“不是不行,但我有一個條件?!?/br> “什么條件?” “下次考試,拿到兩個b?!?/br> 安娜睜大眼,十分粗魯地打了他一下,控訴道:“你是想這輩子都不和我上床嗎?!” 謝菲爾德:“……” 作者有話要說: 對我而言,人物的行為已經不受控制了,我前面讓安娜說出來的話,在這里被她自己推翻了。很奇妙。 -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梨子呀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鵝mama養你 5個;十元尼美 3個;傅十一、格子、干脆面超好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茞茞、西北望 20瓶;尋夏、海目 10瓶;一顆奶糖 4瓶;kid,、路亞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7章 星期六, 安娜到了朱莉口中的秀場。 謝菲爾德穿著淺灰色的襯衫,臉上一副茶色的墨鏡,手腕上戴著深藍色的機械表, 再加上他從來不蓄胡須, 頭發灰白卻濃密, 一眼看上去竟顯得年輕又強壯。 一路走過去,不少人都在回頭看他,以為他是某個受到邀請的電影明星,但更多人是在看他身邊的安娜。因為是來秀場, 謝菲爾德考慮到青春少女的自尊心, 允許她穿一些時尚且暴露的衣服。 安娜倒是不客氣, 直接穿了一件輕薄的露腰上衣,下身是露出蜜褐色大腿的迷你裙。 謝菲爾德站在臥室門口, 抱著胳膊,冷漠地掃了一眼她裸.露出來的腰肢和大腿, 口吻平淡:“把你美麗的大腿遮住, 否則別想出門?!?/br> 安娜不高興地咕噥:“外面的女孩都這么穿, 也沒見你把眼睛遮住?!?/br> 謝菲爾德看著她。 “好啦好啦,”安娜嘀嘀咕咕地拿出一條運動短褲,“這個總可以了吧!” 但這條男孩款式的運動短褲,依然遮不住她身上青春迷人的氣息,一路走過來, 不管是男人還是男孩,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交頭接耳,要不是謝菲爾德站在她的身邊,恐怕會有一群人上來搭訕。 安娜沒有留意周圍人的目光,她牽著謝菲爾德的手, 眨巴著眼睛,腦袋轉來轉去,對秀場的一切都感到新鮮。 臺上正在進行排練,模特們穿著五顏六色的時裝,面無表情地走到t臺盡頭,再轉身走回去。讓安娜不解的是,有的模特穿著亮粉色的泡泡袖上衣,臉上居然也沒有表情。 這時,她聽見朱莉的聲音:“安娜——我在這里!” 安娜循聲望過去,朱莉就在不遠處,旁邊站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應該就是她口中為奢侈品牌走秀的哥哥。 他們走過來,男人先跟謝菲爾德握了一下手,然后看向安娜:“安娜,我能這么稱呼你嗎?我是朱莉的哥哥,查爾斯。事先聲明一點,這個品牌的創始人不太喜歡有色人種,別怪我說話這么直率,要怪就怪朱莉沒有告訴我,你不是白人?!?/br> 謝菲爾德似乎想摘下墨鏡,安娜連忙搔了搔他的手心,示意她可以應付朱莉的哥哥——她最喜歡跟這種人說話了,不想被謝菲爾德剝奪樂趣。 朱莉皺了皺眉:“哥哥你在說什么?難道安娜沒有那些白人女孩漂亮嗎?” “我承認,她很漂亮。但這個品牌更適合被白皮膚詮釋,這是專門為白人女孩而生的品牌。我想你也不愿意買代言人是黑人的香奈兒吧,一個道理?!?/br> 朱莉只能替查爾斯道歉:“對不起,都怪我的爸爸mama都是白人,給了他這莫名其妙的自信。安娜,你不要多心,我相信這個品牌的創始人,不會像我哥哥這樣種族歧視?!?/br> 謝菲爾德淡淡地開口說道:“種族歧視的企業不會長遠?!?/br> 查爾斯本想給meimei一個面子,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聽見謝菲爾德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最瞧不起那些因為和名人有幾分相似,就學名人說話的人。真以為長得像柏里斯·謝菲爾德,就是謝菲爾德本人了?” 朱莉低吼道:“哥哥!” 安娜忽然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朱莉的哥哥,你愿意和我打個賭嗎?” 查爾斯假裝沒聽見meimei的聲音,問道:“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