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沈晚夕和魏眠帶著準備好的紅絲線和五色彩箋系到桃花樹枝上, 隨后一同到寺中祭拜花神,祈福許愿。 三人并排走實在惹眼,一人蓮步款款、身姿窈窕, 一人昂首張揚、如光如霞, 還有一人蹦蹦跳跳,煞是嬌俏可愛。 沈晚夕瞧見魏姝悄悄打開了點心盒子,里頭竟是早晨她做完的桃花糕,不禁抿唇一笑道:“怎么還沒吃完?” 魏姝抬頭, 墨瞳圓碌碌地轉了轉:“吃完就沒有了,娘讓我省著點吃,我就帶在身邊, 想吃的時候就拿出來咬一口,一次吃一小口再放回去,這樣一整天就都能吃到啦?!?/br> 魏眠笑罵她小饞貓,沈晚夕也笑著摸摸她腦袋:“日后你想吃什么就要山海苑來,嫂嫂會做很多很多的糕點,比桃花糕還要好吃的糕點?!?/br> 小女孩眼前一亮, “真的嗎, 我真的可以去嗎?” 沈晚夕點頭:“當然啦?!?/br> 魏姝嘟著嘴巴, 委屈巴巴道:“可是二哥看上去好兇, 阿娘都不敢同他說話, 綠竹jiejie和水清jiejie, 還有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怕二哥?!?/br> 沈晚夕一噎,啊這…… 云橫失蹤之前經常在外南征北戰,見這個七meimei的時間少之又少,后來失蹤后更是有整整五年沒有回侯府,魏姝對他幾乎沒什么印象, 所有跟云橫有關的事情都是從六姨娘和哥哥jiejie口中聽來的,反反復復無非就是多謀善戰、勇猛無雙這些溢美之詞。 小孩子對勇猛這些詞沒什么概念,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理解就是殺的人多,同沈晚夕小時候對云橫的看法差不多,都是令人恐懼不安的大魔王。 如今魏姝才八歲的年紀,再見到這位厲害的哥哥,心中自然有所畏懼。 魏眠朝小孩笑了笑,道:“日后你只管到二哥院子里來,就說是嫂嫂喊你來吃點心,二哥一見嫂嫂高興,就什么都答應你了!” 沈晚夕小臉一紅,嗔她道:“你同孩子說這些做什么?” 魏姝卻很開心,一口便將剩下一半的桃花糕都吃完了,抹了抹嘴嬌聲道:“那日后,姝兒日日都要到嫂嫂屋子里吃點心!” 三人一路笑著到廟中拜了花神娘娘,祈福敬香。 小魏姝的心愿很簡單,每天都有好吃的糕點和飯菜就很高興啦。 魏眠也沒什么別的愿望,只希望四月十八那天裴肅一定要來,最好可以不用那么準時,四月十七來也成,四月十六更好,早早來陪她玩幾日才好。 可她又想,裴肅那樣刻板的一個人,肯定要將手頭的事情都做完才會啟程,若是遇到難辦的案子,或是公事纏身,他會不會就不來了? 思及此,魏眠又給花神娘娘多磕了幾個頭。 花神掌管百花生長與人間生育,來廟中祭拜的女子大多還是為求姻緣或求子而來。 沈晚夕成親也將近一年了,雖然還沒有那樣迫切地想要孩子,可這幾個月下來肚子還沒有動靜,她不急,云橫夜里便會狠狠跟她要,小山一般地往她身上壓。 白日公務那么繁忙,沈晚夕想著晚上總該是多休息為好,可男人像是有無窮的力氣,才歇下去一波,又翻身頂了上來,直弄得她意識模糊,淚眼惺忪才消停。 可比起這些身體上的恐懼和疲累,她更貪戀他,哪怕就靠在他身邊什么都不做,她也覺得格外安心,往后若是再有個孩子,兩個人的生活一定會更加有趣。 在寺中用完素齋之后,兩人便帶著魏姝到山下的芙蓉園挖野菜。 七八歲的孩子哪里是閑得住的,才挖了一會野菜又忙不迭地跑到樹下摘野花、捉蝴蝶,看到人家放風箏,也吵著鬧著要放,結果風箏飛到了院墻外面,還得煩魏眠跟過去找。 沈晚夕瞧見兩人跑得沒影兒。心里微微有些擔憂,便遣身邊一個丫鬟跟過去瞧瞧,自己放下手中的鐵鍬,無奈地笑了笑,原本還想挖些野菜回去包餃子的,結果兩個人都跑去玩了。 她一個人也累得干不動,便在園子里走了走,想找個地方凈手。 芙蓉園內百草豐茂,繁木森森,既有假山異石的雅致,又有小橋流水的清幽,帶著點薄寒的春風攜來百花的清香,鶯歌燕啼,千回百囀。蜂蝶忙碌地花草間穿梭,被玩耍的游人盯上,片刻便成了孩子掌心的玩物。 繞到一處僻靜的假山后面,耳邊的游人喧鬧聲漸漸遠去,沈晚夕才意識到自己跑遠了,想找回去的路,卻只能跟頭頂的太陽大眼瞪小眼。 什么方向來著?她向來識路不清。 輕嘆了會兒氣,她想了想,還是往有人聲的方向去好,只要回到熱鬧的地方去總能找到人。 沈晚夕便繞著來時的回廊一直走,轉頭又看見了一排清幽的小房子,里面隱隱約約傳來一點人聲,她好奇地走過去瞧,想著能尋人問路也是好的,說不準里頭就是芙蓉園的花匠呢。 循著回廊往前,里頭的人聲也越來越近。 沈晚夕本無意去聽,可那種清朗溫潤的嗓音還是令她心下倏忽一緊。 好熟悉的感覺。 不是平日里常常聽到的聲音,卻又好像在哪聽過似的。 停下駐足的這一小會兒,就算她沒有刻意去聽里面的聲音,可也有簡簡單單的幾句對話悠悠傳至耳邊。 說得好像是追殺仇敵的事情。 “即便是換一張臉,換種聲音,換成另一個身份,他以為自己便是另一個人了嗎?”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這次卻像是帶著一絲輕快的寒意,“這兩日云橫也在找他?” 云橫? 沈晚夕心里猛然一揪,再也提不動腳。 對面一人回了聲是,又問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良久沒有聲音,沈晚夕仿佛僵在了原地,連呼吸都滯住了。 里頭一聲悶聲咳嗽傳到耳邊,“聶辛,從前咱們行軍途中路遇山石擋路該當如何?” 那位喚作“聶辛”之人想也沒想,直接回道:“快的話自然是炸山取路?!?/br> “既然如此,”對方似乎是抿了口茶,言語里浸著淡淡的笑意,“你應當知道怎么做了吧?!?/br> 他們要殺的那個人,是云橫一直在找的人? 沈晚夕頓時心亂如麻,只聽門栓倏忽“嗒”地一聲,她嚇得眉心一跳,頭也不回地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誰?” 屋里人聽到動靜趕忙推門而出,身后隨即傳來一聲淡淡的吩咐:“愣著做什么,還不追?” “是!” 那人應了一聲立馬出門,透過垂花門看到一個紅衣身影撒腿往南跑,便馬上跟了上去。 沈晚夕喘著粗氣,緊張得腳趾都蜷縮起來。 她大概是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還是關于云橫的,那人必得殺了她滅口! 可如今她在園中迷了路,根本不清楚往哪個方向去,耳邊只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每一條路都杳無人煙,每一條路都像是死路!她根本不敢往后看,就連鵝卵石的小路兩邊茂盛的枝葉劃在臉上都渾然不覺。 那人腳步飛快,跟得極緊,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她往左邊跑,那人便立刻換了方向往左追過來,她往右邊去,后面的人也立刻反應過來,往右邊追來,速度快到仿佛下一刻就能摁住她的后頸! 她早已亂了陣腳,越發慌不擇路,也根本來不及看方向了,哪里有路便往哪里跑,可這園子實在是太大了!四處靜謐無聲,她只聽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還有身后男子飛快的腳步聲! 直到跌跌撞撞地撲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沈晚夕的腳步才被逼停了下來,眼前是白色藍邊的錦袍,泛著淡淡雪松香的味道。 “夕夕?” 清亮如泉的嗓音落入耳中,沈晚夕驚得猛然抬眸,仿佛做夢一樣,“二哥!怎么是你?!” 還未回應,沈長澤緊皺著眉頭盯著后方提劍而來的灰袍男子,低聲問:“有人在追你嗎?” 沈晚夕來不及解釋那么多,立即點了點頭。 這人哪里只是想追她,看這架勢是要讓她永遠閉嘴??! 沈長澤目光一沉,低聲道:“退后!” “好!” 沈晚夕忙點點頭,只見男子握緊劍柄,寒光一落,手邊那棵大腿粗的檉柳“嗙”得一聲倒塌在地! 樹枝七倒八歪地橫在路口,將狹小的石板路擋得死死的,正好攔住了那灰衣男子的去路。 聶辛無奈,只能匆匆忙忙退回去重新找路,可再抬頭時,四周早已空無人煙,哪里還有那紅衣女子的身影! 與此同時,芙蓉園中也亂作一團。 魏眠和魏姝撿了風箏回來,卻只瞧見野菜地里徒余一根鐵鍬,二嫂嫂人卻不見了! 魏眠心中一慌,立即遣了丫鬟四處去找,自己也帶著小魏姝到處問人,可誰也不知那紅衣裳的女子去了哪里。 “快回府中找我二哥!” 魏眠急得團團轉,忙派了兩個小廝快馬加鞭趕往侯府,一邊請寺中住持派人去找,一邊令芙蓉園里所有的花匠、雜役、婆子立即停下手中的雜活,分頭尋找一個身穿紅裙的美麗女子。 一時間芙蓉園中雞飛狗跳,人人皆知那益州侯府五姑娘火急火燎地在尋人,想必是頂頂重要的人!園中人個個瑟瑟縮縮躲在一邊不敢上前,哪里還有賞花游玩的心思? ☆、二哥 繞過幾間閣樓, 沿著小路穿梭于叢林之間,連向來沒什么方向感的沈晚夕都隱隱覺得這個地方方才來過,而且越走越荒蕪, 似乎都已經在芙蓉園之外了。 她一邊被男人拉著跑, 一邊氣喘吁吁地問了句:“二哥,這條路咱們是不是走過???你瞧這棵垂絲海棠,滿樹的粉色只有這兩朵白色的花,我記得挺清楚的……” 沈長澤也頓了頓腳步, 回過身來敲了敲她的腦袋:“你質疑你二哥?” 沈晚夕差點撞上去,對方卻相當淡定,甚至還有一點理直氣壯道:“這鬼地方我也沒來過, 我憑什么知道怎么走?” 沈晚夕:“……” 好有道理的樣子。 沈長澤放眼四周,見方才那灰袍男子已經沒有再追上來,想必被他們詭異的行蹤給繞暈了,于是拉著她到一間閑置的舊屋子里先行藏身。 方才只顧著帶她逃離追殺,現下終于能夠垂下頭來,認真地看著自己的meimei。 一身亮眼的紅色衣裙, 雙瞳清亮如月, 臉蛋軟嫩得讓人有想掐一把的欲望。一別經年, 她還是好看極了, 就是嘟起嘴的樣子總是笨呼呼的。 “二哥……” 身邊沒了危險, 沈晚夕忍不住鼻子一酸, 撲進了男子的懷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長澤心口一軟,隨即將小姑娘摟得緊緊的,連手指都在發顫。 長舒了口氣,他緩緩道:“夕夕, 你果真還沒死,真好?!?/br> 沈晚夕窩在他懷里哭了好一會,嗚嗚咽咽問:“二哥,你怎么會找來這里的?” 沈長澤想起前幾日營中才傳來益州二公子回城的消息,緊接著那魏二公子的親信求見,說請他二月十二到益州芙蓉園賞花。 他原本想著花朝節是益州一場盛事,正逢二公子回城,想必是邀請了云境不少世家大族,只是益州與滄州向來交集不深,可那魏欽竟派人來請他,不知是什么緣由。 正巧營中尚有要事,沈長澤剛想找個理由回絕,那人卻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同沈家三姑娘有關呢?”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時隔一年還有人在他耳邊提那個早已尸骨無存的三meimei! 離益州的花朝節還有短短四日,他揚鞭狂奔,馬不停蹄地隨著那親信一道趕來,心中著急想知道更多關于meimei的消息,可那人竟不肯透露過多的消息,只道meimei還活著。 還活著……還活著…… 他握緊韁繩的手掌都激動得顫抖起來,恨不得腳底生風,穿山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