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想到這里,戚然不禁心生慨嘆。 在夫人身邊的主子像是沉溺在溫柔鄉里的醉客,可一封書信便輕而易舉地將并州攪得天翻地覆的主子,還是五年前那個沉著威嚴、殺伐決斷的益州二公子啊。 戚然小心翼翼地瞧著云橫,躊躇了一瞬道:“五年未見,侯爺很是思念主子,今日來了書信催您回益州,不知您有何打算?” 主子一失蹤,平日里那么強大的侯爺眼見著老了十歲,如今主子有了消息,不僅活得好好的,還娶了漂亮能干的夫人,若不是撇不開政務,侯爺真恨不得親自飛來商州。 戚然心里嘆了口氣,縱使猛將如云、謀臣如雨的益州如今依舊穩居天下霸主之位,可沒了二公子的侯爺常常就像個孤獨無依的父親,而沒了主子的益州,百年之后還如何叱咤天下呢? 更何況,益州不僅有與主子血脈相連的家人,還有整個云境最好的神醫,主子的失憶癥一定能夠很快治好。 云橫知道戚然的心思,可到如今,他唯一有恢復記憶的跡象,便是那晚在保長房中燃起的大火,激起他想起從前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這與戚然描述他從前在戰場的事情大致能夠對得上。 然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須系鈴人,令他失憶又失蹤的那場梧州天火至今都查不到緣由,云橫根本無從想起那日的細節,何談記起呢? 云橫不記得父親的樣子,甚至對整個益州都非常陌生,他沒了記憶獨來獨往這么多年,眼下誰盼他回去,誰想見他,對他來說都沒有太大感覺。 即便此刻益州侯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也會如此古井無瀾。 云橫默然片刻,一時間也想到了平日鐘叔對鐘大通的好,那是他從未享受過的父子溫情,不覺心中一嘆。 他的父親,從前也是這樣對待他的嗎? 倘若如此,他五年未歸家,的確是不孝了。 戚然見他眉目肅然,隱有不怒自威之色,不禁稍一遲疑,往竹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侯爺也想看看夫人?!?/br> 云橫眉心微微一動。 抬眼望見滅了燈的小竹屋,即便隔了這樣遠,他似乎還能聽到小姑娘輕柔的呼吸聲,指尖微動,又似乎能捏到她柔嫩的掌心,驀地心中一軟。 戚然幾乎是rou眼可見主子眸光柔和了下來,眼底還落了淡淡的笑意。 他十多年前就跟在主子身邊,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眼神。 從前侯爺就常說主子性子冷,眼底煞氣足,在戰場上做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倒還好,可若是來日娶了媳婦,會嚇到人家的。 戚然驚訝之余笑了笑,如今的主子,不需要侯爺擔心了。 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后,云橫瞧見戚然還杵在那,知道他還在等他答復,略一思量道:“等過了明年的上元節,我便帶著夫人回去?!?/br> 戚然當即面露喜色,連聲點頭。 次日白天,花枝帶著未做完的衣裳來陪沈晚夕,知道她這幾日沒有去客滿樓,云大哥白天又不在家,倒不如來給小嫂子做個伴。 兩人從手里衣裳的圖案,談到孩子如何生養,說到客滿樓的生意,又聊到今年除夕的菜式,有說有笑的過了大半日。 花枝忽然拍了拍腦袋,笑道:“你瞧我這記性,昨天大通還同我說想請你和云大哥幫孩子取名字的,你們倆都識字,取的名字一定比咱們有文化得多?!?/br> 沈晚夕眸光一轉,笑道:“若是男孩就叫小通,若是女孩就叫小花?!?/br> 花枝剛想夸贊,聽到這話簡直氣得笑了,她才不想要這些土里土氣的名字,至少得取一個村里人都聽不明白的名字,那才高深。 沈晚夕輕輕地摸了摸花枝的肚子,滿臉可惜道:“原本還想上元節跟你一起去商州城看花燈的,可你上元節就要生產了,月子里還得坐一個月吧?” 花枝笑說:“我去不了,你和云大哥去就是了!商州的上元節可熱鬧了,光是花燈就有千種萬種,還有很多亮閃閃的龍蛇虎象在天上舞呢?!?/br> 沈晚夕眸光一亮,又被她吊起了興趣。 早在滄州的時候,她便聽人說“天下上元看彩燈,天下彩燈看商州”,早就想一睹那月色燈山、香車寶馬的熱鬧場景,此時離上元還有近兩個月,沈晚夕就早早同云橫說好了,明年要一起到商州城里看花燈。 云橫回到家時,沈晚夕已經將小衣裳做好給花枝帶回去了,她閑在家中無事又開始炸小魚干,打算給客滿樓送一些過去,讓客人解解饞。 小魚清洗去內臟,瀝干水分后,加入蔥、蒜、姜片、鹽粒、白酒、醬油去腥提鮮,腌制片刻,另一邊用雞蛋和粉芡攪拌均勻,加入一點清水將粉芡打成稠稠的面糊,撒入一點自制的十香粉,然后將面糊均勻包裹在小魚外, 鍋中燒熱油,包裹了薄薄面糊的小魚依次下鍋,炸得兩面金黃后撈出,再將小魚整體放入鍋中用大火再炸一遍,這樣炸出來的小魚干表面焦香酥脆,內里鮮香rou嫩,一口咬下去嘎嘣脆,魚rou的香味繞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屋里炸東西是小竹屋最香的時候,戚然藏在暗處簡直要哭出來了。 他什么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夫人面前? 日后夫人做飯的時候,會可憐可憐他,賞給他一口吃的嗎? 一盤炸小魚很快見了底,云橫又盯上了旁邊沒動的那兩盤。 沈晚夕見他目光不善,著急忙慌地捂上他的眼睛,秀眉蹙起:“那一盤是給花枝吃的,她要生小寶寶了得多吃魚補補,還有一盤我要給客滿樓送過去的,你不許看,也不準吃!” 軟軟的小爪子捂著他的眼,的確擋了他一半的視線,可也沒有完全擋住,云橫唇角一彎,抬起下頜輕輕咬住她蔥白的手指。 指尖一熱,沈晚夕觸電似的慌忙往后躲,可腰肢被他微一用力,整個人便向后仰倒,落在他溫熱的臂彎里。 沈晚夕腦袋懵懵的,脫口便問:“你……你咬我手?” 話落,她臉頰登時紅了一片,一直順延到耳垂和耳后,最后連頸窩都燒得紅紅的。 云橫眼睛里焠著火,頗為無奈道:“不讓我吃,連看都不許我看?” 沈晚夕呆愣地點了點頭,隨即被他橫抱上床,堵在身下,聽著他沉聲在耳畔道:“吃不了小魚干,那我只能吃點別的什么了?!?/br> 當晚,小姑娘紅著眼眶噙著眼淚,看著自己被某人吃得干干凈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26 00:07:36~2020-09-29 00:03: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魚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熊、土豆小羊 20瓶;狐貍家的胡胡 10瓶;魚兒、lizzebear 5瓶;祝福您平安喜樂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酒骨糟 行至深夜, 云橫屈起一條腿半坐半靠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她毛茸茸的頭發。 沈晚夕有氣無力地撲在他腰間,想狠狠咬咬云橫回敬一下, 可是男人腰身勁瘦, 硬得沒有一絲贅rou,竟然沒有找到一處可以報復的。 云橫被她細碎柔軟的發尾磨得發癢,只能撓著她后頸,無奈笑說:“能不能乖一點?” 沈晚夕氣鼓鼓地哼一聲, 貝齒跟著用了點力。 她才不要乖一點,哼。 都被他欺負成這樣了,她還不能還回去一點么。 沉默片刻, 云橫伸手撈過她腰肢,微微用力掐了一把,沈晚夕驚得“呀”一聲,羞紅了臉抬頭看他。 云橫眼底透著燭火里的溫存,將她圈進懷中,沈晚夕順勢摟住他, 才安靜了一會兒, 又忍不住貼著他脖子繼續小口地咬, 咬得自己都有些餓了。 云橫微微吁了口氣,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油燈燈芯, 忽然垂頭問她:“日后我們若不在山里頭, 阿夕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沈晚夕停下來,眨了眨眼,“想去的地方?為什么這樣問?” 云橫漫不經心道:“隨口一問?!?/br> 從前在滄州的時候,沈晚夕倒是很想去很多地方,于是一邊想, 一邊絮絮叨叨:“想去云境的最北最北邊,看千里冰原,雪滿天山,也想去最南最南邊,看江海碧澄,海上月明,還有商州的上元燈會,益州的滿城芙蓉,到豐州看十里長街游人如織,到嘉州拜高閣佛寺,上香祈愿……云橫,我想去好多地方呀?!?/br> 想到這些云境最美的風景,沈晚夕眼里都亮起了光。 云橫勾了下唇角,“你想去的地方,日后我都帶你去,好不好?” 沈晚夕窩在他身前點了點頭,眉眼彎成月亮,眼底泛著瀲滟的水光。 云橫緘默半晌,隔了一會又試探著問:“倘若日后我不做這獵戶,或許是上了戰場,或許是入了朝堂,阿夕會喜歡嗎?” 沈晚夕倒是沒有想過這一層,不過她見過二哥入軍營前后的對比,從一個放蕩不羈的少年到威風八面的將軍,似乎就隔了一層鐵甲,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 她的云橫那么俊,穿起盔甲來一定更加高大威武,英勇不凡。 想到這里,沈晚夕又悄悄看了一眼頭頂的男子,目光正好撞到他清晰分明的下頜線,棱角分明,英氣十足,她又微微抬眸,沿著下頜往上便看到他微抿的唇,筆挺的鼻梁,俊朗的眉眼。 云橫的眼眸是非常好看的形狀,但眸色幽暗深邃,藏著讓人捉摸不定的漠然,又恍惚透著一股威懾天下的氣勢。 察覺到小姑娘直直的目光,云橫呼吸微微一滯,那雙點著星辰月波的眼眸直接撞在了他心坎上,整個人一下子土崩瓦解。 沈晚夕見他目光如炬地對上她的眼眸,頓時如臨大敵,忙慌亂地低下頭,躲進他的懷里。 又思慮了一瞬,沈晚夕想到謝邵來找她那一日云橫說過的話,不禁嘆了口氣,緩緩道:“你不用擔心現在這樣會讓我有什么委屈,也不必妄自菲薄,咱們現在每個月都有不少銀子賺,冬天還可以蓋厚厚的毛毯、穿軟軟的裘皮,過得不比旁人差,而且云橫,你一直將我保護得很好?!?/br> 有了云橫,這村里沒有人敢欺負她。 “建功立業自然是好,可那也是刀尖上舔血換來的榮華富貴,況且若是日后州郡開戰,我有可能十年八年都見不到你了,再嚴重些,恐怕是生死難料?!?/br> 說完這話,她咬咬唇,硬生生將眼里的霧氣逼了下去。 手臂再一攏,她將他抱得更緊了,恨不得將自己刻進他的骨頭里。 對,她就是這么自私憨傻,就是這么鼠目寸光,婦人之見。 可她又轉念一想,云橫明明這么有本事,她卻要安于現狀,讓他在山里做個默默無聞的獵戶,那樣對他也不公平。 于是默了片刻,改了口,“如若你真想要出去闖一闖,可一定要帶上我!你若在軍營,我就跟著你住到營帳邊上,你若在朝為官,我就……就做大官兒的小娘子……” 話落,她臉頰一燙,蹭得云橫胸口也有些灼熱。 云橫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垂眸笑說好,“日后上天入地,我都將你帶在身邊,只要你不棄了我就好?!?/br> 沈晚夕聽了這話又得了勁兒,故意嘟著嘴笑話道:“上天可以,入地我可不陪你?!?/br> 云橫低頭吻住她鬢角,勾唇輕飄飄地笑道:“上天么,這可是你說的?!?/br> *** 年關將至,沈晚夕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一來這是她和云橫在一起后的第一個春節,歲華更新,元符嘉瑞,就算如今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山村里,也要有滿滿的儀式感。 二來花枝臨盆在即,她既擔心花枝生產疼痛艱難,又很是期待小娃娃的出生,想摸一摸孩子的爪爪,聽孩子喊她一聲干娘。 每每此時,沈晚夕就想得傻笑起來,云橫便望她一眼無奈笑道,“想要孩子可以自己生,做親娘不好么,要給別人做干娘?” 沈晚夕才懶得理他,安心準備過年的食材,豬牛羊rou這些年貨一樣不能少。 羊是云橫幾天前從山里打的,羊首已被切下,按照往常的做法,用老母雞湯加香蕈、筍丁來煮是最為鮮美的,可沈晚夕偏想試試酒骨糟的做法,她曾經看過阿娘做過。 先將那羊首除毛洗凈,去除口內老皮,用紅姜煮熟后將其緊緊卷起,再用石頭鎮壓,以酒腌制,使得酒香慢慢滲入到羊rou和羊骨之中,等到腌制完成后拿出來切成薄片,那種美味可以令人久久流連。 酒埋在院子里的梧桐下,是她夏日里釀好的,說起來奇怪,她酒量一點也不好,可就是偏愛吃酒釀圓子,愛喝果子釀酒,做菜也喜歡蹭點酒味兒。 刨開一片土,酒壇的形狀隱隱浮現出來,沈晚夕力氣小,只能抓著鐵鍬一下下地挖,一次只挖出一點,才一會就累得滿頭汗,心里怨道,云橫將酒壇子埋這么深做什么,怕她偷喝么? 戚然躲在林中看見這一幕也只能干著急,夫人到底在挖什么寶貝,挖了有一炷香時間了吧! 若是讓他來,沒準三兩下就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