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沈晚夕心里微微一嘆,沉凝許久組織了一下語言,又問:“聽說滄州侯的三小姐幾月前失蹤,有下落了嗎?” 那乞丐搓手笑了笑,道:“一個問題一塊銀子,咱們這一行的規矩不能壞了?!?/br> 沈晚夕從衣袖間摸了摸,卻沒有摸到多余的銀子,想來是方才買東西都花完了,眼底落了一絲為難。 乞丐見她沒找到錢,盯上了她衣袖的那一圈小珍珠,雖然顆粒不大,但也能值點銀子,于是指著那珠子笑道:“小娘子實在沒錢,不若用一顆小珍珠作為交換?” 沈晚夕愣了愣,垂眼看到衣袖上的小珠子。 這是云橫給她買的第一件衣服。 她摸到那一圈珠子,指尖捏得發白。 乞丐原本見她已經準備扯下珠子,可半晌沒見動靜,手里仿佛半點力氣都沒有似的,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她沉思許久,低低地說了句“不問了”,起身準備離開。 最愛錢的乞丐,見到她落寞而去的身影,心里也不禁軟了軟, 生怕她因為得不到答案把自己難受死,他想了想還是朝著她的背影喊道:“滄州侯的三小姐幾個月前就死在寒江了!” 沈晚夕腳步一頓,那一聲如雷鳴般在腦海劈開。 死了,死在寒江。 心中猛然一痛,她攥緊了拳頭抵在胸口,淚眼婆娑。 長姐這是將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啊,爹爹就當她真的死了? 二哥知道她沉江,也沒有再去找一找么?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抹凈眼淚,忽而一笑。 原來,她的家人早就已經放棄她了。 也罷,死了更好,她再也不屬于那個地方,這世上再也沒有滄州侯府三小姐。 那個讓阿娘苦了一世的地方,如今亦將她拋棄,既然如此,她也要將他們忘得干干凈凈,就當自己重活了一遍。 她才不要留戀呢。 她腦海中替自己想好了后路,即便沒有云橫,她以后也可以憑著自己的廚藝自己開個飯館,像阿娘一樣做個大廚,吃吃喝喝,快快樂樂地賺銀子。 花枝見她遲遲不歸,心里擔憂起來,忙起身想去找找,竟在藥堂門口看到了久久駐足的小嫂子,可她只是皺著眉頭盯著里面,卻又沒有進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枝心中疑惑,跑過去問:“嫂子怎么在這兒站著?” 沈晚夕恍惚了片刻,方才走到藥堂門口她忽然有個念頭冒出來,云橫是不是病了? 先前他之所以那樣對她,多半同那保長的死有關,如保長非他所害,他一定是見到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受了刺激。 她幾次見過云橫的身手,便是他親手殺了王保長也不無可能。 或許,昨晚從外面回來她抱著他哭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什么,出去的那段時間便是為了殺了那狂徒替她出氣。 沈晚夕又想起瘋驢闖進來的那一日,他也是那樣滿身戾氣地面向眾人說, 從今往后誰再敢進竹門一步,他便要了誰的命。 以至于這么天來,除了鐘大通一家和鍋鍋,村里誰也沒敢進那道門,即便是來鬧事的也只敢在竹門外說話。 他說要誰的命,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卻都是為了她。 花枝又喊了她一聲,沈晚夕才回過神來,慢慢道:“云橫這幾日身體不太好,我想給他抓服藥回去煎?!?/br> 她想到從前大夫人也常常心緒不寧,每晚都要飲安神湯方能入睡,抓一味安神藥回去,即便不能根治,應該也能讓云橫安心睡個好覺。 花枝卻忽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問道:“嫂子,原來你都知道了?”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看她,“知道什么?” 花枝以為兩個人吵架鬧得不愉快,可沒想到嫂子這么快就能想通,花枝心里高興,她希望兩個人都幸幸福福的才好。 可眼下最讓人擔心的就是云大哥的病情了,花枝又急道:“今早來的時候我見他吐了一口血,我還以為嫂子不知道他病了,云大哥不肯我告訴你?!?/br> 沈晚夕瞬間心口一窒,腳步差點不穩,“你說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云橫:吐血大法好,媳婦心疼我了嘿嘿,很滿意 ☆、擔心 云橫回來的時候, 屋檐上的煙囪冒著白色的輕煙。 他一進門,屋里的光線也跟著暗了下去。 廚房里,小姑娘在木架上晾滿了豆腐皮, 鍋里還有燒開的豆漿, 熱騰騰地揚著白氣,散發著nongnong的黃豆香。 云橫眼皮垂了垂,一瞬間晃了神,仿佛回到昨晚, 什么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沈晚夕將豆漿盛好正準備端到飯桌上去,可手指一碰湯碗,又被燙得縮回去。 云橫心口一堵, 面上卻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徑直走上前拿開她的手,只說了一句:“我來吧?!鄙ひ羯硢?,像是幾日未曾開口的樣子。 沈晚夕愣神了須臾,忙按住他的手,急道:“還是我來吧?!?/br> 白日里她去藥堂見了大夫, 將云橫的情況說給他聽, 盡管沒有親自診過脈, 大夫也直說需要調養, 不得手提重物, 不得動氣, 總之除了休息最好什么都不做。 云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停了手,看著她用濕布裹著湯碗的邊沿,踩著略顯急促的小步將大碗放置到飯桌上,一瞬的功夫, 又回來捧第二碗。 見男人眉頭微微蹙起,沈晚夕下一刻便覺他會像鎮上藥堂的大夫說的那樣,氣急攻心吐血而亡,她登時心慌起來,又道:“云橫,你先去坐著,還有兩個菜很快就好了?!?/br> 轉身過去時,手臂忽然被他握住。 沈晚夕腳步一滯,只覺指節微動,手掌松了松,似怕將她攥痛。 云橫沉吟半晌,終是啟唇打破沉默:“對不起,昨日我……” “云橫?!鄙蛲硐Υ驍嗨?。 說實話,她還沒準備好要怎么同他說,看到云橫回來的時候她腦海先是一片空白,而后又涌現出無數雜亂的念頭,將她陷入無力和煩亂之中。 可他既然開口了,她也無法再繞開這個話題。 沉思一會,她微微吁了口氣平復下心情,“我接下來問你的話,你如實回答我,好嗎?” 云橫低低應了一聲。 沈晚夕咬了咬唇,問:“昨晚那一個時辰,你去了哪里?” 云橫眸光暗了暗,如實道:“去殺了一個人?!?/br> 沈晚夕心里一跳,她本已猜到幾分,可那畢竟是猜測,究竟是不是云橫殺的她不確定,可當云橫親口承認的時候,她心中還是止不住的驚恐。 唇角微顫,沈晚夕紅著眼道:“他即便是該死,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官府的人查到你怎么樣?商州律例,以刃及故殺人者判斬首,更何況那人還是村里的保長,沒有人會因為他做過什么而對你從輕發落!若是如此,日后你讓我怎么辦?” 云橫沉默了。 今日他在外面想了許久,此前他從未殺過人,可好像偏偏天生縝密,自然而然地按照腦海中的思路布置好犯罪現場,將自己抽身得干干凈凈。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失憶之前專門干這一行的,熟稔得很。 即便是衙門的捕快和仵作來驗,也只能認定那保長為屋頂磚瓦砸穿腦袋,后又因桌上油燈傾倒引火燒身,更是查不到他的身上。 可是,就像她說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即便他自認天衣無縫,誰又能知道有無細節錯漏呢? 沒了云橫的阿夕,日后該怎么辦? 當著阿夕的面,他不能將那保長在家中對她畫像的□□行為告訴她,只定聲道:“我沒有考慮那么多,我心里只知,傷害你的人,哪怕是讓我進刀山下火海,我也定會將他除個干凈,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也一樣?!?/br> 沈晚夕晃了晃身子,鼻頭一酸,心里不受控制地疼痛起來,又道:“那我再問你,今早你吐血是怎么回事?” 云橫神情微微錯愕,她知道了? 沈晚夕瞪著他,“你這個也不打算告訴我!我問過大夫,他說你這種情況多半是急火攻心,可大可小,你不看大夫,也不吃藥,就這樣瞞我瞞到什么時候?” 云橫微微嘆一聲,“我沒事,休息兩日便可,不用擔心?!?/br> “那你休息了嗎?你都已經吐血了,還要上山打什么獵!” 沈晚夕冷聲一笑,眼若流泉,一串淚珠立時順著臉頰的花鈿滑下來,“你也知道我會擔心?” 她心疼得差點栽下去,云橫忙攬過她腰身將她扶穩,他不敢有過多動作,怕像昨晚那樣不受控制地傷害她。 可他才微微傾下,腰身竟被小姑娘緊緊摟住,聽她嗚嗚咽咽在他心口啜泣,梨花帶雨,一會竟又換作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云橫被她哭得心臟都快受不住了,只能輕撫著她頭發,嘆了口氣喊她:“阿夕?!?/br> 喊得她心里更疼。 她沒再提昨晚的事,可云橫心中更是懊悔不已。 他想告訴她,如他日后再失控地傷害她,便是將命賠給她無妨。 可他轉念一想,他若是死了,就像她說的,日后留她一個人該怎么辦? 聽見頭頂男人低聲嘆氣,沈晚夕忙止了眼淚,一邊拍了拍他胸口幫他順氣,一面低聲絮語:“云橫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這兩日你千萬不能干重活,不能生氣,我不同你說了,我先給你煎藥去,大夫我給你請好了明早就來——唔——” 話語未落,男人的薄唇涼涼地印上來,在她唇齒間溫柔摩挲,她雙手緊張得攥緊,抵在他胸兩側慌亂無措,登時將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怕他像昨晚一樣亂來,她心臟快要跳到喉嚨口了。 可他一手置于她腰間,一手揉著她后腦,和風細雨般地吮吸流連。 不似陷阱下的親吻那般灼熱,更不似昨晚那般粗暴,他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像是在親吻一片極薄的雪花,一枚脆弱的新芽。 短暫過后,他緩緩停下,拇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淚花,去瞧她盛滿星光的眼眸。 他的心從來是古井無波,好像自從遇見她眼里的星光,他才有了日日夜夜的兵荒馬亂。 沈晚夕低頭輕輕喘著氣,一時不敢看他的臉。 云橫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撫摸著她臉頰上的小花鈿,問:“今日去鎮子上了?” 沈晚夕摸了摸臉頰,點點頭,下一刻便嘟著嘴抬起衣袖,給他看袖口那一圈挑起的線頭,一圈小珍珠竟然一顆都不在了。 云橫茫然,問:“怎么了?” 沈晚夕氣呼呼控訴道:“你還問怎么了!你那么有錢,你娘子卻那么窮,為了給你抓藥請大夫,把衣裳上的珍珠都丟給當鋪了!” 云橫無聲地笑了笑,將她炸毛的腦袋揉進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