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蘇年面不改色地輕挑柳眉,細看去臉上還有一絲笑意:“你召我入宮,我若有事,你又如何脫得了干系?” “這就不用你cao心了,本宮自有辦法?!边@毒酒不會立刻發作,而是三日之后毒發,任誰診斷都是暴病而亡,而她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看來淑貴妃的確是煞費苦心,”蘇年搖頭輕嘆,甚至連母妃都不叫了,而后把手里的茶盞輕輕放下,清脆的聲響好像扣在人心上,她好整以暇地看著面前身著宮裝的女子,那種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目光看得人忍不住心里發虛:“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就這樣孤身一人入宮吧?” “你什么意思?”淑貴妃眉頭一皺,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天衣無縫,便覺得她是在故弄玄虛,冷笑道:“蘇年,別想著拖延時間了,殊兒遠在天邊,他的人也根本進不了宮,沒人能來救你!” 她連忙示意身邊人快動手,于是身材粗壯的宮女便拿著毒酒緩緩逼近,可蘇年竟還唇角微微上揚,勝券在握的樣子甚至讓人不敢妄動,而她袖擺里的手卻已經悄悄攥緊,就在等一個出其不意的反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偏殿的門被一腳踢開,隨之傳來的是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喝:“誰敢動我的皇妃!” 蘇年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轉頭看向門邊,她的如風少年手里拿著一柄長劍,身上帶著驚人的氣勢,和從前她每一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一樣,不管不顧地朝著她沖過來! 他沒有穿著從前那身干凈利落的黑色勁裝,而是身著亮色的華貴常服,頭上的發飾從一根絲帶變成白玉冠,腰上還掛著盤龍玉佩,這身打扮分明和從前判若兩人??墒撬哪请p眼睛卻絲毫未變,亮若晨星,里面只有蘇年一個人的身影。 只見他飛身過來一劍揮掉宮女手中的酒樽,又將她重重一腳踹開,另一只手牢牢地把蘇年抱進懷里,失而復得的喜悅和長久以來的相思交織在一起,再加上方才的驚險,讓他的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描摹著懷中女子的輪廓,她愈發蒼白消瘦的嬌美面容讓他心痛不已,眼角立刻就紅了,情緒一瞬間就要爆發,卻在女子安撫而溫柔的目光里逐漸平靜下來。 緊接著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在淑貴妃和宮人瞠目結舌的表情里,冷冷地質問道:“貴妃娘娘,不知方才你想對我的皇妃做什么?” “蘇年怎么會是你的皇妃?她明明——”她的話戛然而止,地上是翻滾的毒酒,意圖逼迫的宮女,她根本百口莫辯,說什么都是錯。她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從蘇年進了依蘭殿開始,自己就成了甕中之鱉,入了局而不自知??伤趺匆蚕氩幻靼?,體弱多病深居簡出的瑞王妃,如何會與皇上剛尋回的寶貝嫡皇子扯上關系,如此才會棋差一著,滿盤皆輸! “我同阿年在宮外相識,情投意合早已訂下終身,她不是我的皇妃還能是誰?”黎懷瑾的眼神像帶著勾的利刺,可手上的動作卻那么輕柔,而蘇年的臉色方才還冷淡自持,此時竟柔和得如同春日迎風擺動的柳枝。他們只靜靜靠在一起,便有一種繾綣的情意在其中緩緩流淌。 淑貴妃瞳孔猛然一縮,難以置信道:“你們居然早就……” “皇后娘娘到!”太監尖利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話?;屎筇普杨I著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地進了依蘭殿的門,她近來人逢喜事,面色紅潤氣色極佳,和黎懷瑾十分相似的臉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明明年歲更大,看著倒像是比淑貴妃年輕了不少。 “淑貴妃,從前本宮一直病著,見你一向賢良淑德,才將鳳印交予你掌管,宮中大小事宜也由你全權處置?!碧普岩荒樖?,痛心疾首道:“可這么些年來,宮里一直子嗣單薄,本宮派人暗中查探,竟是你一直在戕害皇嗣。而你不知悔改,如今更是意圖謀害四皇子妃,其心可誅,真是配不上你這個“淑”字!” 淑貴妃大驚失色,立刻喊道:“皇后娘娘,meimei自從接掌宮務,多年來一直盡心盡力,更何況——” 唐昭是個急脾氣,不愿意聽她在這彎彎繞繞,直接打斷她:“證據確鑿,皇上的圣旨不日便會下達,你有什么話,留著說給陛下聽吧,也許他念在瑞王護國有功的份上,能開恩饒你一命?!?/br> 她衣袖一甩不欲多言,溫柔的目光掃過黎懷瑾和蘇年,三人一同相攜離去,留下淑貴妃一人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語。 宏運三十年六月,瑞王妃不堪謠言,自盡于瑞王府,以死明志。帝惋惜,稱其賢良淑德,玉潔松貞,追謚永貞王妃。 “造孽啊,聽說瑞王妃身子不好一直不能圓房,自盡的時候手腕上的守宮砂還是一片鮮紅,分明是冰清玉潔的女子??!”一男子搖頭扼腕道。 “可不是嘛,”鄰桌的書生也湊了過來,嘆息道:“真是可惜了一代佳人哪,瑞王打了勝仗回到京城得多傷心啊?!?/br> 這時另一桌的人忽然站起來,贊道:“要我說這瑞王妃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烈性女子,落入賊人之手十多日卻能安然無恙,可見其聰敏,流言四起不堪受辱以死保住瑞王名聲,可見其忠義。實在是可憐可嘆!” 明明之前在茶樓酒肆成天肆意議論瑞王妃失節的也是這幫人,此刻卻紛紛惋惜,連連長吁短嘆,所謂人性,大抵如此。 蘇年聽了這些,不免搖頭嘆息,她看著面前眼神炯炯盯著她瞧,像是在求表揚的黎懷瑾,忍不住笑起來:“你又何必替我向陛下求來這么一個封號呢?” 少年很認真地回道:“蘇年是你,瑞王妃是你,四皇子妃也是你,我絕不允許任何一個你蒙羞?!彼欠N誠實的勁兒又上來了,眼睛里閃著濃烈的愛意,有點羞赧卻還是十分堅定地開口道:“我永遠喜歡每一個你?!?/br> 蘇年看著他嘴角淺淺的梨渦,眼眶微紅,忽然就想起了那日皇后單獨召見她說的一番話。 那時她的臉上也帶著和少年一樣好看的梨渦,也不自稱本宮,沒有一點架子,微微一笑,很溫柔地對她說:“你們的事,瑜兒都告訴我了?!?/br> 她輕輕嘆了口氣,眼里露出點羨慕的神色:“同樣是兩情相悅,我只要他最愛我,你卻要那個人只愛你。你比我更堅定,所以你也比我更幸福,真的遇到了那么一個人?!?/br> “瑜兒和我一樣,是個死心眼兒的,認準了一個人,一輩子就是她了,永不背離,至死方休。他如今身份驟變,上朝堂進書房下軍營也從未怕過什么,”唐昭垂下眼簾,拍了拍蘇年的手,“他只怕你不像從前那樣喜歡他了?!?/br> 思及此,蘇年一下子心思涌動,忍不住盈著淚開口道:“可我卻與你不同。我只說一次,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是瑞王府的影衛影二,還是宏瑞王朝的四皇子黎懷瑾,在我這里,你就是如風,也只是如風?!?/br> 黎懷瑾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他眨了眨眼,好像沒聽明白似的直愣愣地呆著,過了好久才露出傻瓜般的笑容,一個用力就把人抱進了懷里。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似乎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湮滅在女子軟綿綿又真摯的話里。 他在一夕之間,從身份低微的影衛到出身高貴的皇后之子,那么多人對他卑躬屈膝,畢恭畢敬,其實他心里并沒有太大的感覺。 他平日不茍言笑,加之身份高貴,自然便有不怒自威的氣勢,在都察院處理政事更是鐵面無私,于是許多人就開始面上怕他,心里厭他。他不在乎旁人,就怕蘇年也變了,不再喜歡這樣的他。倘若真是如此,他便會立刻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 權勢地位于他而言,不過是能光明正大擁有蘇年的途徑,僅此而已。 瑞王同月國的這場仗,打得很是漂亮,短短數日便是捷報頻傳,月國毫無招架之力節節敗退,只好俯首稱臣??傻鹊剿鈿怙L發班師回朝,這整個長安城,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帝尋回了流落民間的四皇子,見其天資卓越,行事有度,且是皇后所出,便將其立為太子,授以冊寶,位居東宮,入中書省參政議事。 而他的母妃淑貴妃卻因謀害皇嗣與皇妃被貶為庶人,幽禁在冷宮,他這次平定邊陲乃是大功一件,如今功過相抵,竟是無賞無罰。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想要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女子尋求些許慰藉,可滿目的縞素刺痛了他的雙眼,門前出來迎接的仆從一個個面色蒼白,膽戰心驚,影一影三許久未曾傳信此時更是不見蹤影,這不同尋常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他不愿意去想的答案。 他的鷹眸緊緊盯著站在最前頭的管家,急切地問他:“王妃呢?”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便揪住他的衣襟又問了一遍:“本王問你王妃呢!” 管家年紀一大把身子骨弱,差點被他像小雞一樣一把拎起,于是哭喪著臉大聲嚎哭道:“王妃、王妃她歿了!” “胡說八道!”他咬著牙,惡狠狠的樣子像是頭發瘋的兇獸:“你居然敢說這種話詛咒王妃!把他給本王拖下去!” 然后他不顧管家的哭喊,抓過另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廝,又問他:“你來說!王妃在哪里?” 小廝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篩子一個字說不出來。 這時,一個丫鬟鎮定地從人群里走出來,跪在地上:“王爺,奴婢知道王妃在哪里,請王爺隨奴婢來?!彼难凵袂辶吝€帶著些微恨意,瑞王一眼認出她是一直伺候蘇年的貼身丫鬟小柳,怒意微斂,便跟著她來到蘇年住的院子。 主人離開已久,但這里依舊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小柳從屋里翻出褚褐色的錦盒遞給瑞王,哽咽道:“王妃那日收到這個,嘆了口氣,還很珍惜地把花和王爺留的字條都收好了,每日盼著王爺回來?!?/br> “后來,京中謠言四起,說王妃遭賊人擄走,失了清白,自此她便一直郁郁寡歡。一日,淑貴妃突然召王妃入了宮,沒過多久,就傳出、傳出王妃自盡的消息!”她再也忍不住,嗚嗚地放聲大哭起來。 “王妃是不是清白之身沒人比小柳更清楚,入殮那日她手腕上鮮紅的守宮砂大家都看得分明,連皇上也追封她了,可是、可是王妃就這樣被逼死了!再也回不來了!王爺你為什么就不能早點回來?為什么永遠要王妃等你?為什么永遠等不到你!” 在這樣的連聲質問里,瑞王忽然就是一陣頭暈目眩,他在戰場上中了一箭都能穩住身形,如今卻覺得搖搖欲墜。原來又是他的錯!如果那日他沒有松開她的手,年年也不會被刺客擄走,不會對他徹底失望,更不會如今百口莫辯只能被活活逼死! 她是怎么死的?三尺白綾還是一杯毒酒?她會不會覺得冷?會不會恨他又一次丟下了她? 他已經不能再想下去了,只能機械地問她:“王妃現在何處?” “王妃如今葬在皇陵?!?/br>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眼里是無法掩飾的痛色,胸口的憋悶幾乎讓他無法呼吸,原來心痛到極致真的可以讓人腦中混混沌沌,一片嗡鳴,他瘋了般地大喊道:“來人!備馬!” “王爺!”這時有人突然來報,“宮中急召,今晚有個宮宴?!?/br> “不去!”他怒喝道,掀開這個侍從就要出門上馬。 “王爺,這可是皇上為太子辦的第一場宮宴,宮里的人都在,不可不去??!”侍從極力勸道。 瑞王停下了步子,閉了閉眼,用沙啞的聲音應了下來:“本王知道了?!?/br> 此時遠在燕國的燕林看著手里傳來的消息,雖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在看到白紙黑字的那一剎那,他第一反應居然是不信。不相信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會真的甘愿赴死,不相信她會想不出錦囊妙計化險為夷。 真的就這樣死了?他忽然覺得心口一窒,一陣氣血翻涌,竟有一絲血跡順著嘴角流出。身邊的宮女驚呼著遞上錦帕,卻被他一把推開,就這樣怔怔地站了許久,最后竟然笑了,打開窗子,對著涼風輕輕地說了一句:“死了也好?!?/br> 第57章 王爺的失寵王妃(十六) 宮中宴席向來是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間是逢迎奉承和人情往來,往常瑞王座前是應付不完的官員大臣,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如今卻鮮少有人前來問候,可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自斟了一樽酒,一杯下肚,酒入愁腸,只覺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入耳。佳肴在前他卻一箸未動只喝烈酒,不多時便覺得有些難受,可昏昏沉沉里竟好似看見了女子動人的笑顏,于是不顧腹中翻騰,一杯接著一杯,便是一陣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反而覺得舒坦。而后他依稀聽到報官尖銳的喊聲:“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太子駕到!” 宴席之上的眾人紛紛停下動作躬身行禮,而他微微抬頭,原本渾不在意的神色一下子變了,他用力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腦袋,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站在皇帝身邊的那個少年,容貌俊秀卻面沉如水,不正是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影二嗎? 他此時身著淡黃色的太子常服,胸口還繡著精致繁復的龍紋,隱在在卷云之中顯出一身尊貴之氣,硬挺的劍眉和寒光四射的眼睛同皇帝如出一轍,帶出威嚴的氣勢,讓人根本想不到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影衛,甚至在王府的地牢里茍延殘喘! “太子妃今日又沒有出席???”鄰座的一個官員輕聲問道,聲音雖輕,卻逃不過內力深厚的瑞王的耳朵。 “是啊,太子妃身子不好,這兩日又病了,許是同太子殿下一直生活在宮外,生活清苦所致。不過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妻憑夫貴,好日子還在后頭呢?!绷硪粋€大臣也小聲地嘖嘖感嘆。 瑞王在一旁聽得眸光大震,影二當日的憑空失蹤,影一影三的杳無音信,蘇年突如其來的自盡以及忽然冒出的太子妃,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猜測讓他甚至激動得忍不住雙手微微顫抖,緊緊攥住手里的白玉樽,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問個究竟。 酒過三巡,皇帝便請諸位王公大臣移步御花園,一同觀賞初開的紫荷。這紫荷一直養在宮里的蓮花池里,上次開花還是十年前。如今剛封太子,花便怒放開來,紫色花瓣迎風顫動,金黃的花蕊中間顯露出青色的小小蓮蓬,真可謂是紫氣東來,大吉之兆。 于是一些見風使舵的官員便借此機會對皇帝大肆歌功頌德,順帶也把剛認回的太子夸成了個小福娃?;实垭m然心中一清二楚,但還是不免像個兒子被夸的老父親一樣笑瞇了眼。暗中觀察不想輕易表態的大臣則是心中一驚,暗嘆這好不容易尋回的太子受寵程度實在非同一般。 而此時的福娃正小心翼翼地攬著纖弱女子的肩膀,輕聲道:“怎么出來了?太醫不是讓你多休息一陣調養身子嗎?” “只在御花園走走透透氣,不妨事的?!碧K年淺淺地笑了一下,自從上次聽王太醫說她曾經咳血之后,少年便對她的身體極度緊張,每日就把眼珠子掛在她身上,恨不得背著她去處理政事,叫她又感動又無奈,“聽說池子里紫荷開了,我也想看看呢?!?/br> “你喜歡嗎?我去給你摘一些,插在瓶子里,也好日日看見?!彼鄣琢辆ЬУ?,好像很高興又能滿足她的一個愿望。他總說“我去”,而不是“我讓人去”,明明如今已是太子,身份尊貴有那么多人服侍,可只要是關于她的事,只要自己能辦,便從不假借人手,這點總是讓她特別窩心。 那日他還抓著王太醫的手誠心拜師,硬要向他學習一點皮毛以備不時之需,王太醫一把年紀了被嚇得夠嗆,慌亂擺手表示不敢亂教,他被拒絕了也不氣餒,便自己夜里琢磨醫書,不出幾日,還真讓他看出一點門道。 想到這,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望著他搖頭道:“還是不必了,紫荷十多年才開一次,養在花瓶里定是會很快枯萎了?!?/br> 于是他皺眉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后沉吟道:“那要是連根拔起栽在水缸呢?” 她聽了忍不住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顯然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她想要做的事,他從不推脫,總會很努力地想各種辦法達成,滄海桑田斗轉星移,可他總是不自覺地在用自己的行動一次次向她證明,他永遠都是那個因為她一句話第二日便趕著在小院里鉚勁打造秋千的如風。 四周只有風吹落樹葉的響聲,太監宮女都被遣散了,說話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而誤入此地的瑞王就這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兜頭涼水迎面澆了一頭,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猜測被證實,心愛之人死而復生的喜悅,被欺瞞背叛的憤怒,看到眼前一幕的心痛和嫉妒在一瞬間糅合在一起,讓他雙目赤紅,牙齒咯吱作響,他幾乎是克制不住地沖了上去,朝著黎懷瑾的身上就是重重一拳。 他這一拳來勢洶洶,帶著鋪天蓋地的怒氣,又出其不意,黎懷瑾想躲但怕誤傷到蘇年,便環抱住她微微側身,直接用臂膀生生地挨了這一擊。 瑞王眼里是涌動的激流,他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叫囂著:“真是好一個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竟能堂而皇之,奪我王妃!” 蘇年瞪大了眼還來不及出聲,黎懷瑾已經把她安然放在一旁,然后徑自和目露狠色的男子纏斗起來。他武功本就更為精湛,何況瑞王前頭又喝了酒身形不穩,不多時便占了上風,狠厲的一掌就直接把人拍倒在地。 “瑞王爺怕是酒喝得糊涂了,行事如此無狀,你看清楚,這可是孤的太子妃!”黎懷瑾甩袖負手而立,眼里射出寒光,在昏暗的天色里竟比頭上的玉冠還要閃亮,他一字一句,如同瑞王從前做過的那樣冷嘲道:“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罪妃之子,也敢肖想太子妃!” 權勢是什么?蘇年住在宮里這些日子,雖時常臥床養病,卻也偶有出門,確有不少大臣曾經見過的。她這張色若春花的臉讓人見之難忘,早有人覺得她生得同瑞王妃簡直一模一樣,可是卻無人懷疑更無人敢置喙,這就是權勢!能讓人把想要的東西牢牢握在掌心的東西! 瑞王艱難地撐起身子,側頭吐出一口血沫,看著眼前面色冰冷的太子殿下,唇瓣輕輕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不久之前,他還高高在上,將卑賤的少年踩進泥里,如今身份對調,少年強權在握,竟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他出征前同她說過,要等他回來。他給了她一個擁抱,而她那日出乎意料地溫順并沒有拒絕。他記得小柳說過,王妃很珍惜那朵菡棠花,也認真看了他留的字條,可是只嘆了口氣還沒有答復。 于是他不去看怒目而視的黎懷瑾,站起身來,好看的眼睛只哀求地看著蘇年,低低地喚她的名字:“年年……”里面的飽含的情意叫人聽著心碎。 蘇年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因為低著頭,尖尖的下巴顯得人更為纖瘦,惹人心疼。她知道他是想聽一個答案,便輕輕拍了拍黎懷瑾作為安撫,而后一步一步走到瑞王面前。 “瑞王爺,你一念之差致使瑞王妃于閩山圍獵被亂黨擄走,后因此遭人污蔑,無奈自盡以證清白。你瞧,這一次,你依然沒能救下她?!彼l出淡淡的感慨,無悲無喜,也沒有失望,卻像穿刺的骨刀直直地扎進他的心里。 “天底下,大概沒有人被一次又一次丟下還能一直癡心不改。所以,她不愿意再等,而你也不必去追,這就是最后一次了?!?/br> 她從懷里掏出錦帕,小心輕柔地擦了擦瑞王嘴角的血漬,眼神里仿佛有了過去的影子,馨香的氣息充盈在男子鼻尖。方才那么激烈的打斗,被凌厲的一掌痛擊胸口,那樣的劇痛也沒讓他出聲,這樣久違的溫柔卻讓他熱淚滾滾流淌。他不自覺屏住呼吸抿住唇,想讓這一刻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黎懷瑾靜靜地看著,沒有阻攔,他們三人都很清楚,這就是最后的告別了。 瑞王回府當晚就做了一場夢。 夢里,他和蘇年還是少年模樣,他看著兩人一起長大,整日吟詩作對,賭書潑茶,或者牽著手走在繁花似錦的林間小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輕快的笑意。 可是后來燕雙雙來了,他就變了。他覺得這個女子不僅才華橫溢,還新奇有趣,膽大包天不拿他當王爺看,甚至對他多次拒絕。這讓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征服欲,和她比起來,蘇年就顯得平淡許多,她美麗乖巧卻也古板無趣,于是他開始冷落她,整天圍著燕雙雙打轉。 他看著蘇年在日復一日的等待里逐漸變得沉默,煮了一壺又一壺的好茶,喃喃自語道:“是我不夠好嗎?為什么王爺不喜歡我了?”于是他立刻大聲地反駁道:“不是的年年,你很好,是他不懂得珍惜?!笨墒菈衾锏呐邮裁匆猜牪坏?。 夜已經很深了,她還在燈下穿著他說過最好看的衣裙,簪著他送的步搖苦苦地等著。小柳勸她休息,可她怎么也不聽,冷風讓她咳嗽不止,咳得難受了她就拿出筆墨,開始寫著他們從前一起作的詩詞,一邊寫一邊落淚,筆尖一直在顫抖。他想抱抱她,想抓著她的肩頭沖她大喊:“你別等了,那個人是個薄情寡義的混蛋,他早就忘了你了他不會來了!”可是他伸出手去只抓到一片虛空,只能這樣呆呆地看著她默默流淚,什么也做不了。 后來就是元宵的廟會,他看到他帶著燕雙雙穿過人群去街對面看花燈,兩人聊得那么快活,把蘇年孤零零地丟在身后。此時異變陡生,冰冷的利劍狠狠刺向蘇年,他急得在旁邊沖著那個自己大喊:“你快回頭??!年年還在后面她有危險!你說過會永遠保護她的你忘了嗎?”夢里的他當然沒有回頭,于是他又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眼睛里的亮光慢慢熄滅。 再就是閩山圍獵,刀光血影里,他果然依舊放開了那只曾經救過他的手。在蘇年灰暗絕望的眼神里,他撕心裂肺地朝著自己怒吼:“你快救她!不然你會后悔一輩子的!”可是那個他就是置若罔聞,只顧著看燕雙雙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