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247節
長明?呆呆跌坐下。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暨微只?覺得這次的沉默久到讓他覺得窒息,似乎那一盞宮燈都快燃盡了,暨微才又聽到長明?的聲音。 那聲音很是啞澀,發著顫,幾?乎無法辯聽。 司空歲大抵也聽不清,所以?長明?的聲音響起?了兩次,暨微也便在長明?第二?次說話時,才聽清那句話是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他、他們的事?……” 暨微一滯,明?白長明?所說的他們是指她的父母。 司空歲低垂的眼睫顫動了動,暨微沒有聽到司空歲的聲音,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他以?為司空歲不想提起?,但司空歲沙啞的聲音最終還是在死寂的殿中響起?。 “殿下與他……” 司空歲啞澀的聲音斷了,許久許久后,才又有了聲音。 “……殿下與他在北穹長生月明?境相識,那時我同殿下在北穹之主——我同殿下的師父門下修習劍法、陣法、醫術……” 他的話音停了又停,許是想到長明?并不清楚北穹到底在哪。 “北穹是大趙睢微湖中的小島,臨近大胤、新倉、淮四國,從?國境上來說屬大趙,但北穹并不在大趙轄下,四百多年前醫圣子風靈救了病入膏肓的景文王,景文王為謝子風靈救命之恩,將北穹作為謝禮送與子風靈,因景文王與子風靈之間的誓言盟約,北穹一直由趙姜庇護。 “諸國混戰還未起?時,數以?萬計的諸國學子游人匯聚于此,盛時曾有近十萬人至北穹求學求醫,衰敗之時也有數千人。 “……諸國戰起?,其他國家不愿北穹的能人被大趙所用,越來越多至北穹求學的人便被國家征召歸國,北穹也由此由盛轉衰,但在大趙的庇護下,北穹一直都還算安穩,后來大趙……亡,北穹也便覆滅?!?/br> 他說完又沉默了許久。 “……他是大趙人,家世算不上顯赫?!?/br> 暨微和長明?都知道司空歲此刻說的他是誰。 “他同殿下差不多年歲,因病來北穹求醫,在北穹休養之時,偶然與殿下在長生月明?境相識,他在北穹的時間并不久,前后大抵只?有兩年?!?/br> 司空歲只?以?一個他來稱呼那個人。 “他與殿下之間的事?我并不甚清楚,只?知道他常坐在長生月明?境的湖岸發呆,殿下練完劍覺得疲累時會在長生月明?境休息,殿下與他便是那時候相識的。 “我見過他幾?次,他與殿下待在一起?時,殿下與他也不太說話,殿下幾?都是在睡覺,他便坐在旁邊看書、折花、喂魚,很安靜,殿下睡醒了便走,他便也慢慢起?身?離開?!?/br> 在他偷偷看著姜晝吾和那個人的時候,姜晝吾和那個人每次都是這樣的。 “殿下與他只?在長生月明?境見面,后來,他的家人來接他回去,殿下與他在長生月明?境道了別,但也便就這般,在他離開北穹的許多年后,我與殿下才再?一次在大胤遇見了他,但我始終不清楚殿下與他之 間的事?……” 為什么呢?為什么他始終不清楚呢? “我只?知道殿下同他在何處相遇相識,又在何處重逢,只?知道在某一日殿下決定同他成親,在大趙與大周停戰時,殿下同他辦了簡陋的婚禮成了親……” 司空歲說到這便再?次停了話音。 暨微并不知道司空歲所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長生月明?境……他甚至都不知道姜晝吾會去那處。 在姜晝吾與司空歲在北穹修習的那些年,在諸國還未發動戰爭時,是北穹還興盛之時,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那個曾來北穹求醫休養的人——長明?的父親,他又是否見過?但他在北穹見過的人太多了,即便見過他恐也不記得那個人。 “殿下雖與他成婚……” 司空歲的聲音愈發啞澀。 “但殿下并非外?嫁,殿下為君,從?宗法上來說……你?完全屬于殿下,你?是大趙姜氏的血脈,你?是否愿認你?是姜氏血脈,認你?的母親是殿下……”司空歲的話音又一停。 他望向長明?那張與姜晝吾完全一樣的臉,他看著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聲音哽在喉間幾?說不出。 今夜的他與她都太過沉默,有太多話都無法說出口。 長明?凝望著他,微啟的唇間并沒有聲音發出。 “我這般與你?說,并非是要你?告訴天下人,你?為姜氏,為殿下血脈,而是希望……希望你?認可你?的母親是殿下?!?/br> 長明?張張唇,好半晌沒聲音,眼前漸漸模糊:“她見過我嗎?” 她沒有回答司空歲的話。 司空歲心?口顫動著生痛,他望著她眼眸紅得幾?欲滴血:“……見過。你?剛出生那兩個時辰,殿下一直抱著你?,殿下很愛你?……” “她很愛你?……”司空歲嘶啞地重復著話音。 他一直望著長明?,翕動的唇齒間話音消失了幾?瞬,才又有了聲音:“……只?有我……只?有我……一開始并沒有愛你?……” 長明?一怔,淺琥珀色的眼瞳含在水霧中,她望著司空歲什么也沒有說,卻又明?白了。 司空歲也說不出話了,他好像也沒有資格再?說什么。 暨微呆滯地坐著,說不出話,也無法過去,只?能看著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師父……” 長明?的聲音又響起?,暨微聽出這一句話并不完整。 許久許久后,暨微才又聽到長明?問。 “他見過我嗎?” 似乎是因為那兩個人從?未在長明?的記憶中出現,那一句父母,她無法喚出口。 可是司空歲與暨微是明?白的,明?白長明?此刻問的那個他是誰。 司空歲沉默了很久,搖頭。 “……他也不在了,對嗎?” 司空歲點了點頭,還是沒說話。 “他們……是怎樣的人?”她所聽過的姜晝吾是被譽為傳奇的存在,是曾以?一己之力扭轉趙姜頹敗之勢的趙姜儲君,可她卻并不知道那樣的姜晝吾到底是怎般的,而另一個他,許不會有司空歲以?外?的人知道了。 “殿下是強大堅韌的人,殿下——像太陽一樣耀眼?!苯獣兾嵩谒究諝q的記憶中永遠都是那樣的清晰耀眼,但他…… 司空歲慢慢想起?那個在冬日食物減少之時,每日都會特意?帶干果和rou干與山間小獸的少年,那個說話總是帶著笑的溫柔少年有著極白的肌膚。 “那個人……他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br> “他、他叫什么名?字?” 司空歲是記得那個名?字的,可是那兩個字卻難以?從?他口中說出。 他不喜那個人。 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人。 “……柏均?!?/br> …… 東宮按司空歲所說取回藏在靖國公?府的姜晝吾印與趙姜玉璽,姬神月立在長孫曜身?邊,安靜地望著長明?。 裝盛姜晝吾印與趙姜玉璽的檀木盒并不甚重,至少對于長明?來說,應當是極輕的,但此刻這只?檀木盒交到她手中,她卻接不住。 長孫曜托著盒底沒有松手,擁過長明?發顫的身?體抱住她。 司空歲立在帷幕之后,血淚一顆一顆砸落。 * 長孫曜同通稟的宮人一同入了正和殿,宮人不敢攔長孫曜,匍匐地貼在地磚,幾?將頭顱完全地埋入雙臂間,高范即便沒有從?長孫曜面上瞧出任何,也曉得長孫曜深夜入正和殿,必定是有大事?,且長孫曜少見地沒有帶任何侍從?。 雖臨著四更天,長孫無境卻也并未安置,自長孫無境回京,高范不曾見長孫無境睡過整覺,長孫無境整夜整夜地坐在書案前至天明?,他偷偷瞧長孫無境一眼,長孫無境對于長孫曜的到訪,似乎有一種意?外?,又有一種了然,那是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他著難分辨,壓著發顫的身?軀退至一旁叩首行禮。 鎮紙敲案聲陡起?,高范倏地一戰。 殿內宮人頃刻之間退散,便只?剩下長孫無境長孫曜二?人。 自椋山后,這是二?人第二?次見面,長孫無境瞧得,長孫曜看起?來當真是一點事?也沒有。 “歸還姜晝吾?!?/br> 長孫無境面上有一瞬的凝滯,姜晝吾……這個名?字他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過了,而此刻這個名?字卻從?長孫曜口中說出。 “司空歲在東宮?!遍L孫無境沒有收到司空歲的頭顱,司空歲若還活著就當在東宮,長孫曜說出姜晝吾,司空歲就當是說出了一切。 長孫無境的話不是在問詢,他執玉石鎮紙緩慢壓過翻起?的紙沿,也不是商量的語氣:“讓太子妃來同朕談?!?/br> “不必,東宮已?確定姜晝吾所在方位,只?需你?隨同走一趟?!遍L孫曜的聲音很冷。 長孫無境的動作幾?不可見地停滯了一下,再?復抬眸看向冷立在殿中的長孫曜。 “留守泊山玄衛已?經抓捕?!?/br> 長孫無境冷聲:“玄衛用刑無用?!?/br> “東宮用的是藥?!遍L孫曜回答的聲音淡漠得毫無起?伏,“泊山以?北,青侖群山,主峰九嶷西南位往上千二?百二?十許丈,過星辰嶺西北位二?百一十丈許冰洞。兩日后啟程九嶷,孤會令人接你??!?/br> 方位就這般被長孫曜直接報出,長孫無境看著他好一會兒?,面上卻也無甚情緒起?伏。 “既有方位,你?可以?直接去,不必尋朕?!?/br> “這個九嶷你?必須去,你?必須將完完整整的姜晝吾交還與她?!?/br> 九嶷方位為二?,一為實際方位,二?為長孫無境,此去九嶷,沒有長孫無境也可以?接回姜晝吾,但若要接回完完整整的姜晝吾,長孫無境必須同行,昭令出暗中看守姜晝吾的玄衛,以?護姜晝吾遺體,這便也是早在京港之時,長孫無境便說及的死令。 這個九嶷長孫無境必得同去。 “朕憑甚要答應你??” “你?別無選擇?!?/br> 長孫無境看著長孫曜的眼眸起?身?走向長孫曜,長孫曜立在殿中未動,冰冷地看著他走向自己。 “長孫曜……” “沒必要將一句話說兩遍,你?清楚,孤也清楚?!?/br> 長孫無境嗤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清楚,他也清楚。 別無選擇。 他別無選擇。 長孫曜漠然望著他轉身?。 “沒有同生蠱,你?用的是什么?” 長孫無境抬高的聲音卻突然在長孫曜身?后響起?,他的語氣卻很淡,好似只?是在問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