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171節
可?只怕,獻錯了人。 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韓清芫余光看到陳見萱,兩人眼神?短暫交流,各懷心事移了視線,她們?的父親此刻都在廣德殿內。 韓清芫凍得指尖發僵,有些艱難地揉搓指尖,以便伸展伸展僵硬的指,心中想了片刻陳家,鴻臚寺早前劃出禮部,獨為一寺,縱然閱兵樓典儀之事禮部稍有牽扯,但于陳家來?說儼然是天?大的幸事。 大抵卯初時分,徹夜的凄慘哀嚎哭喊聲?突然像是被人生生掐斷,韓清芫猶疑抬頭,忽聞長廊外此起彼伏的叩拜聲?。 重重燈影下率先引出兩行身著彩衣垂首提燈的宮女,廣德殿外行禮叩拜聲?起初稍有起伏,隨后便整齊敬畏如一,韓清芫跟在韓夫人身后,只聞叩拜長孫曜,不聞其他。 燈影朦朧,提燈宮人垂身而立,親衛肅面噤聲?,讓出一條寬闊的宮道,韓清芫偷偷抬起眸,只看見長孫曜高大挺拔的背影,一襲華貴的雪色織金繡錦的錦緞太?子常服,冰冷的玉冠半束墨發,綢緞般的垂順披在身后,身旁除了隨侍宮人親衛,并無旁人。 下一刻,織金繡錦的雪色華服同這墨色便消失在殿門處,徒留冷意,肅穆沉重的殿門再次闔起。 韓清芫的心沉沉浮浮,長明大抵是沒有來?。 …… “閱兵樓爆炸之事與兵部無關?,兵部只……” 隨著長孫曜的到來?,兵部尚書?方見微的聲?音不由得斷了斷,目及面色冷淡的長孫無境,定了定神?繼續道:“閱兵之事,兵部向來?只……” “拜見太?子殿下——” 恭敬整齊的叩拜行禮聲?直接打斷方見微的稟告,方見微聲?音低了些,不得不停下,這方以姬承釗為首一直沉默的衛國公府、唐國公府、韓家等,在長孫曜露面后,面色明朗許多。 以兵部方見微為首,包括工部、京畿衛、景山、鴻臚寺等人身體發僵,目及長孫曜額間指尖白紗,面色又?白幾分,并不自然地與長孫曜行禮。 相較長孫曜,長孫無境可?算得是毫發無損,從烈焰爆炸的閱兵樓毫發無損地下來?,砸在閱兵樓前、裹著殘破十二章冕服的‘皇帝’,分外諷刺。 “諸臣平身?!?/br> 長孫曜的聲?音雖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未聽到不豫和怒氣,方見微心中不由得放松些許。 長孫曜抬掌止了衛國公府等人關?切的話語,淡漠看一眼姬承釗。 姬承釗執手行禮退了半步,雙眸微垂。 長孫曜收了視線淡漠看向長孫無境。 長孫無境掃過長孫曜額間纏繞白紗,目光略微停留長孫曜掩在廣袖下的指尖片刻,確定長孫曜只是輕傷,冷淡開口:“太?子如何?” “兒臣無礙?!遍L孫曜面無波瀾回?答,又?問,“閱兵樓情況如何?” 長孫無境眸色不明,看一眼方見微。 方見微會意,上前一禮,道:“回?稟太?子殿下,閱兵樓已經炸毀,燒毀過半,角樓城道盡數坍塌,殘垣已無修復可?能,應著令工部商議再建……” 長孫曜面無表情,一腳踹過去,毫無設防的方見微滾摔下。 諸臣窒息,饒是姬承釗都怔了一怔。 方見微艱難半支起身,不敢置信地看長孫曜,痙攣的手下意識地去捂劇烈疼痛的腹部,額上冷汗驟聚,不確定地喏喏再道:“太?子殿下,閱兵樓確實已經炸毀……” 他目及長孫曜略一發沉的眸子,啞然失聲?,茫然無措地望向長孫無境,聲?音愈發惶恐:“陛下,臣、臣惶恐……” 長孫無境睥向長孫曜,聲?音不甚有起伏:“太?子?” 長孫曜神?色冰冷:“兒臣不是來?聽廢話的?!?/br> 長孫無境眼底寒涼一片,唇角似有幾分嗤意與不耐,冷冷看著長孫曜。 長孫曜自薛以手中取過奏疏展開,一面長折落地,濃墨重筆滿折,倏一抬眸,擲落長折。 長折跌落在前,方見微目及長折內容,面色陡然煞白,看向長孫無境。 長孫曜冷聲?:“明白嗎?” 殿內諸臣身形緊繃。 長孫曜話音剛落,姬珩唐淇被召入廣德殿。 自閱兵樓拆下的炸藥一箱一箱入殿,跪在殿中的涉事官員面色愈白,作惡的血腥味沖進殿中,方見微滿頭大汗顫抖抬眼,殿門在唐淇身后闔上,那股子濃重的血腥又?減弱些。 姬珩手執奏疏,正聲?稟告:“稟太?子殿下,自閱兵樓查驗拆下炸藥,尚還有十六箱,三臺雷霆炮被人動過手腳?!?/br> 唐淇另執一折,緊隨其后:“稟太?子殿下,景山軍衛所兵士失蹤逾二百人,閱兵樓之上身份有異者二十八,包括閱兵樓護衛、禮官、宮人?!?/br> “此外——”唐淇話鋒一轉,“閱兵樓之上,身上藏有炸藥者,有隸屬于景山軍衛所有軍籍的景山軍,目前查出面目可?辨認者,有六人,整個景山軍查下來?,大概還需要六個時辰?!?/br> 唐淇說罷,又?呈一折,閱兵樓爆炸,唐淇臨危受命接管景山軍衛所。 唐淇此話一出,殿內氣息倏地凝滯。 長孫曜面無表情坐下,睥向方見微,眼眸一轉,再落于工部京畿衛景山軍衛所等人身上。 方見微眼前發黑,工部、京畿衛等人驚惶不敢動作。 長孫無境長眸微斂,看著長孫曜額間纏繞的白紗,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扣在冷案,末了,長孫無境神?色淡漠平靜地換了個姿勢,一手輕輕支在耳際,目光自長孫曜指尖纏繞仔細勾打好的小?結收回?,落于那一箱箱被浸濕的炸藥。 京畿衛指揮使?重恕目光隨著長孫無境的動作變換,向前兩步。 “京畿衛負責景山大閱十里山河守備,于上月十六入景山部署,日夜輪守不曾松懈,閱兵樓被炸,京畿衛當即徹查,京畿衛上下并無身份有異者,十里山河并景山縣并無異處,京畿衛守備不曾出現紕漏,亦不曾懈怠?!?/br> 重恕說罷,低眸呈折向長孫曜,再道:“閱兵樓人被換,暗藏炸藥,在籍景山軍參與謀反,京畿衛確實不知情,請陛下、太?子殿下明察?!?/br> 景山軍衛所指揮使?余燼顫聲?道:“恐怕是有人蓄意陷害?!?/br> “至于那些在籍景山軍,有可?能是叫什么?人收買了……”大抵是余燼自己說出口都覺得荒謬可?笑,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小?,目及地上長折,余燼一咬牙,再道,“臣是清白的?!?/br> 工部歐陽遇緊接著道:“軍火監雷霆炮檢驗調試過千萬遍,從無炸膛先例,運至景山的雷霆炮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檢驗過無數次,雷霆炮炸膛絕不可?能是從工部出問題,大閱之重,工部上下的性命所在,工部豈敢松懈,昨夜軍火監重查炸膛雷霆炮,是有人在膛口動了手腳,這、這雷霆炮是在六日前搬上閱兵樓的?!?/br> “還請陛下、太?子殿下明察!”歐陽遇潰聲?顫抖道。 歐陽遇一字未提景山軍衛所,卻是將事都推與了景山軍,雷霆炮既然不是工部出了錯,那必然是遇到景山閱兵樓后,這六日里,因景山軍守備出現紕漏,叫賊人鉆了空子,動了手腳。 余燼顫抖看歐陽遇:“歐陽尚書?,雷霆炮可?不在景山軍的管轄內,向是由你們?工部自己看管的,景山軍向來?只從旁協助,景山軍可?不曾動過雷霆炮?!?/br> “余燼!”歐陽遇一聲?暴喝,目及長孫無境與長孫曜,又?顫聲?壓下嗓子,扯著嘶啞的嗓音崩潰說,“倒要問問你,那閱兵樓上的刺客是怎么?回?事,謀反的景山軍又?是怎么?回?事,整個閱兵樓幾都是景山軍的人,景山軍要動手腳再容易不過,你敢說雷霆炮出問題,不是因為你的失職,才叫刺客有機可?乘動了手腳?!?/br> 余燼氣得目眥欲裂:“雷霆炮搬上閱兵樓后,不曾點火試炮,誰知運到閱兵樓的雷霆炮是不是早被動了手腳!再者,雷霆炮搬上閱兵樓后,難道就只景山軍能碰過?!?/br> “是兵部統管大閱?!?/br> 余燼一下把問題踢了出去。 方見微猛地一戰,驚起一身冷汗,急聲?辯解:“請陛下、太?子殿下明察!便是大閱之事臣為諸部之首,但六部五寺各司其職,兵部只負責排列檢閱三軍儀仗,三軍儀仗之內并無身份有異者,兵部沒有失職之處。 “如唐少將所言,景山軍兵士失蹤逾二百人,閱兵樓之上身份有異者二十八人,包括閱兵樓守衛、禮官、宮人,甚至是在籍景山軍,這些護衛炮火禮典舞樂皆非兵部之事?!?/br> 待方見微幾人說完,白獲英早嚇得要昏死過去,勉強撐著一口氣,顫抖道:“鴻臚寺人微言輕,大閱之事,一切都是聽從兵部的安排,禮典舞樂也是按著方尚書?的安排……” 方見微氣得跺腳生顫,怒打斷白獲英:“一派胡言!” 長孫無境向來?最忌越權僭越之事,白獲英這話一出,方見微嚇得魂都失了大半,忍著腹痛白著臉艱難急聲?道:“鴻臚寺好歹是五寺之一,你也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倘若都是兵部說得算,還要鴻臚寺作甚!兵部不曾做越職之事,你們?可?別沒臉、” 方見微腹痛難耐,異常痛苦艱難地吐出剩下兩字:“沒皮!” “可?別沒臉沒皮!” 白獲英情緒激動,向方見微痛叫道:“方尚書?,你上個月可?不是這么?說的!” 眾臣推諉,生恐被定下罪,誰都可?以有罪,同樣?的也可?能脫罪,那誰能不想脫罪,殿內混亂可?怖。 姬珩在混亂中淡淡道:“上得閱兵樓的人,都有可?能碰過雷霆炮,不單是景山軍,兵部、工部、鴻臚寺,便是京畿衛,也在大閱前上過閱兵樓檢閱?!?/br> “足有六日的時間,不說武將,便是文臣,只要有心,照樣?可?以對?雷霆炮動手腳?!碧其侩S后道,“只要在雷霆炮中堵上一兩塊銅器或是藥石,亦或是在火線上動點手腳?!?/br> 姬珩唐淇話一出,令混亂的廣德殿頓時炸開了一般,原先互相推卸的涉事官員,登時齊齊攻向姬珩唐淇。 “如此說來?,只要有心,那是誰都能上閱兵樓了!臣等身在明處,如何防得了暗處的賊人?!狈揭娢⒃掍h一轉,又?向姬珩道,“在這景山之中,可?也無人敢攔姬尚書??!?/br> 歐陽遇疾言厲色:“鎮南軍中雷霆炮過百,說起熟悉雷霆炮,懂得雷霆炮的,這里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同唐少將比?!?/br> 姬珩反問方見微:“若按方尚書?所言,閱兵樓誰人都能上,那又?還有何法紀,這到底是誰在玩忽職守,任人隨意上下閱兵樓?” “景山軍?京畿衛?”姬珩冷冷扯了扯唇角,“兵部也難辭其咎?!?/br> 方見微叫姬珩堵得啞口無言。 唐淇回?歐陽遇道:“在這比臣還熟悉雷霆炮確實沒有幾人,不過恰好都是造雷霆炮的工部軍火監罷了,想必歐陽尚書?對?雷霆炮更是熟悉不過,臣一介武夫遠不及尚書?大人與工部匠人心細?!?/br> 他說罷,又?對?著長孫曜行禮道:“臣另受太?子殿下詔書?,于景山大閱兩個時辰前才趕至景山。鎮南軍非京畿衛、景山軍,無詔不得入景山,倘若臣當真暗自領著鎮南軍進了景山十里山河,更甚是在大閱兩個時辰前,上了閱兵樓,在眾目睽睽下,對?雷霆炮動了手腳,那京畿衛和景山軍都是擺設?兵部工部鴻臚寺都瞎了?” “那雷霆炮的問題,怎也推不到京畿衛上頭來?,大閱公務繁多,誰又?能注意你鎮南軍的動向?!敝厮「呗?反駁。 “注意各方動向,本?就是京畿衛的職責,不若這十里山河何須京畿衛,重指揮使??!奔С嗅撈届o指出京畿衛之失,又?道,“當然,也包括景山之內閱兵樓?!?/br> 重恕一滯,再次辯道:“姬丞相,閱兵樓向由景山軍負責,如何、” “陛下!”余燼打斷重恕,磕得頭破血流,“樁樁件件都推在景山軍上,景山軍實在冤枉,臣懇請陛下,即刻封鎖景山十里山河,抓拿逆賊,這必然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景山軍!景山軍有多少權不是靠今日諸位說的,而是看景山軍到底掌了多少權,臣惶恐,臣無辜,臣、” “閱兵樓出事,景山軍謀反,你談何無辜?!景山早已封鎖,又?何須你來?說?!敝厮∨驍嘤酄a,如今這等情況下,必然要有人認下所有罪,而景山軍無疑就是最該死的。 余燼徹底撕破臉皮,往日里稱兄道弟,如今恨不得對?方攬了罪死得干凈。 “倘若景山軍有失,京畿衛又?如何能說毫無過錯?重指揮使?不要忘了,閱兵樓之上不但有在籍景山軍,那些刺客入景山,必然是在京畿衛的疏忽下!京畿衛讓身份有疑者入景山,沒有排查出在景山的刺客,就是京畿衛的過失!” 京畿衛景山軍爭起來?,兵部工部鴻臚寺等人也急言推諉。 殿內混亂,只在長孫曜近前的幾個臣子注意到長孫曜起身拔了陳炎佩劍。 長孫曜提劍一腳踹開擋路的歐陽遇,長劍飛旋,銀光乍逝,動作干凈利落,快得沒叫人看清。 溫熱的鮮血濺入眼中,歐陽遇像被猛地扼住脖頸,張著唇,一點聲?音都發不出,雙臂一軟,顫抖摔下去,扯著不受控制的腿毫無作用地試圖避開淌向自己的血污。 方見微瞪目看著面朝玉磚砸下的重恕余燼,抖得如同篩糠。 殿內倏然死寂,諸臣窒息。 “太?子!”長孫無境怒而起身,抓起案上天?青釉香爐砸向長孫曜。 陳炎旋身執起劍鞘擋下香爐,一手接下落地的香爐,自長孫曜身側低首半跪,劍鞘抵地。 殿內金廷衛齊刷刷握劍低首半跪。 東宮親衛動作利落地拖下玉磚上的尸體,宮人低首跪地,以純白的素娟擦去玉磚鮮紅的血污,燃起沉水香。 長孫曜神?色漠然,轉眸向長孫無境,織金繡錦的華貴長袍在宮燈映射下,隱約可?見斑斑血跡。 他凜聲?不豫:“兒臣的傷就是他們?的死罪!” “那這便是你的死罪!”長孫無境拂袖怒向長孫曜,“太?子——” 長孫無境眸中的洶涌怒意無法掩藏,他看著長孫曜,又?竭力?將憤怒到頂點的失態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理應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