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130節
長孫曜衣袍上染著點點血污,微挑的眼尾染著赤色。 為皇權兄弟相殘,弒父弒君之事并不少?見,但因帝王傷了個女子,被儲君堵在自?己寢殿里動手,真是又諷刺又駭人聽聞,這等?事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帝王打殺個女子算不得什么,帝王不管做什么都不會錯,這等?身份的人,不會做錯事,高范心里這樣說。 可高范知道,長孫無境定?不是真的會要長明的性命,可長孫無境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要長明做什么,只長孫無境自?己知道,他心底便是大抵猜得,也不敢深想。 長孫曜很久沒有這樣動過手,面上戾氣?難以斂住,可當他走向長孫無境時,卻又變回平日那個冷漠又讓人敬畏的太子模樣。 “請父皇立刻去東宮與她賠罪,傷了她多少?便還多少?,將她東西還與她,另將顧氏送到東宮,從此顧氏與父皇無關,任憑東宮安排處置?!?/br> 他說著請,卻全?然沒有讓人聽到一絲的感情,這是命令,他在要求長孫無境去請求長明的原諒。 要一個帝王認錯,去與一個無權無爵、甚至是犯下欺君大罪出身賤籍的女子賠禮道歉,這無疑是奇恥大辱,哪怕今日動手傷人的是帝王,更甚的是,長孫曜當眾要長孫無境的后妃,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即便高范知道長孫曜要顧婉只是因為長明,他仍覺這事太過驚駭。 長孫無境微微仰后靠在粉壁而立,視線落在長孫曜身上,好似聽到了最?荒謬可笑的事,冷斥:“瘋夠了沒有?滾——” 這便是拒絕了。 不說高范,便是陳炎葉常青也覺出了古怪,兩個人這模樣,這樣動手,這樣說話?,長孫曜自?稱兒臣,嘴里喊著父皇,可誰也不覺得面前?的兩人是父子。 有一種極為奇怪又難以描述的古怪,令除了高范以外的人,都想不明白。 顯然,長孫無境和長孫曜兩人也沒意識到這異常。 長孫曜站定?,眼皮微掀,漆黑的眸冰冷幽深。 殿內突然死寂。 高范愈發驚惶害怕,他雖知要長孫無境去賠罪是不可能的,可他覺長孫無境現在答應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哦?!?/br> 長孫曜語氣?異常冷漠,叫人實在無法描述這一句哦到底摻雜了多少?情緒。 高范滯住,覺很是不對勁,按理說,長孫曜來此是為長明討一個說法,那今夜必然要有一個結果,可這樣結果又算得什么?這無疑是非常不合理的,他覺哪都不對,可又不知到底該如何說。 長孫無境異常不快地踹下高幾銅臺。 銅臺滾落,好大一陣動靜。 長孫曜踩住滾動的銅臺,斜一眼長孫無境,卻只喚了陳炎。 匍匐一地的宮人止不住地哆嗦,沒人敢發出丁點的聲響。 陳炎放了葉常青,東宮侍從拾起長孫曜掀落的大氅,低首捧于陳炎,陳炎收大氅時,掃了一眼緊閉的窗臺,但也只是一眼。 正和殿的消息很快便傳回坤儀宮,東宮親衛與禁軍將正和殿圍得水泄不通,金廷衛反而不能探查清兩人到底在正和殿發生?了什么。 金廷衛副衛首成海融不好直接說,正和殿今夜是直接成了演武場,從長孫曜出來時所看,結合他所聽到的那些動靜,長孫無境與長孫曜今日是徹底撕破臉了。 他斟酌用詞,只說長孫曜入正和殿后,諸多打砸聲。 太后聽罷成海融的話?,低眸端了茶,明是這樣駭人的事,她面上卻沒有起一點波瀾。 “哦?!奔裨旅嫔淠?,挑眉斜倚軟靠,“父子切磋罷了?!?/br> 她輕飄飄地將一件足以判為謀逆造反的駭人事揭過。 * 長孫曜輕推殿門,是里頭落了門閂,這半個月來,長明是第?一回落門閂。 扁音也是知道的,打從長明入內殿便將門閂落下她便知道了,她不敢去瞧長孫曜的面色,低著頭小聲稟道:“太子殿下離開后,姑娘便歇下了?!?/br> 若說真的歇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敢說在長孫曜離開后,長明態度強硬不要任何一個人陪,所有宮女內侍醫女都被擋在殿外。 她心底甚至害怕,長明這般是想偷偷離開,長明因身世與長孫曜,今日差點被長孫無境要了命,而姬神月與長明單獨在殿內的那三刻鐘,應該是姬神月要長明離開長孫曜。 事關皇家顏面,驕傲的長孫無境和姬神月,怎會允許如此出身的長明留在長孫曜身邊,即便兩人平日再怎不對付,處理此事都是一樣的態度。 “姑娘喝了藥,外傷藥姑娘拿進殿去了,臣沒有替姑娘上藥?!北庖粽f罷低首,雙手交疊抵在額前?,跪下請罪,“臣失職,請太子殿下責罰?!?/br> 長孫曜命她仔細檢查長明的身上的傷,替長明上藥,可她卻連長明頸上的藥都沒能給換,更別?說查看長明身上的傷,那兩瓶藥長明雖拿了,卻不見得用了。 長孫曜眸色愈沉:“各領二十杖?!?/br> 一眾宮人伏首謝恩。 “她們沒有失職的地方?,不該因我的任性受罰?!遍L明的聲音突然從殿內傳出來,腳步聲漸靠近殿門。 隨后,殿門輕吱呀一聲,長明身上披的外袍穿得并不十分妥當,顯是匆忙下胡亂披的,里頭是雪白的寢衣,長發略微凌亂,雪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她又向長孫曜道:“你吵到我了?!?/br> 候在外殿的宮人沒出過聲,扁音與長孫曜回稟時聲音壓得那樣低,長孫曜的聲音也極輕,長孫曜喜靜,重華殿寢殿的內殿與外殿間多了一道殿門,內殿與外殿隔了兩道殿門,重華殿外又落六道宮門,一路上長孫曜都沒允宮人跪拜出聲,這如何吵得了人,長明這樣還能聽到長孫曜和扁音的聲音,都是耳力驚人!她這多少?是有點強怪人的意思了。 “抱歉?!遍L孫曜溫聲認錯,抬掌。 扁音與眾宮人趕緊謝恩退下。 長明收回視線回殿,薛以得令低首入殿,重掌兩盞宮燈,長明倚在羅漢床,聞到長孫曜身上極淡的蘭木香,是他慣用的沐浴香露,摻在淡淡的檀木香間,她低首,長睫微顫,視線落在他沐浴后新?換的便服上。 薛以有眼力見地退下。 長孫曜傾身低首,想替長明涂抹開沒有涂勻的藥膏,指尖卻碰到一片冰涼。 長明一怔,身子靠后,抬手推開他,長孫曜抓住她冰涼的手,面色微變。 春寒料峭,女子體?寒,手涼也沒什么,可在重華殿手還這樣的涼,便是怪了,重華殿上下這樣的仔細,絕凍不了人,殿內地龍溫度適合,入殿都是讓人舒服的暖意。 長明頓了頓,低了眉眼,將兩只手往他懷里去:“冷,你給我暖會兒?!?/br> 長孫曜一愣,兩個時辰前?她還要保持兩人的距離,恨不得同他劃清界限,搬到殊離院去,他將她兩只手仔細捂住,她身上的衣袍帶著暖意,身子卻這樣的涼。 “怎這樣涼?” “泡在浴湯里睡著了?!遍L明讓長孫曜看她長發底下藏著的濕意,那是沐浴時不小心沾濕的,還沒有干透,“我才起來一會兒,你就來了?!?/br> “不能一個人沐浴?!遍L孫曜皺眉,又將薛以喚進來,要薛以去把扁音叫來。 長明不自?在地將手抽回來:“生?了病才要看大夫,沒有沒生?病先將大夫叫來的道理?!?/br> 她回身趴在軟靠上,連長孫曜都不看了。 “取姜湯?!?/br> 薛以趕緊應了下去。 長孫曜又將她兩只手捂回手里暖。 長明聞著他身上摻著蘭木的清檀木香,瞧著他垂眼認真的模樣,話?堵在心里說不出,他突然抬起眸,烏眸深邃,鼻子高挺筆直,肌膚冷白,平日疏離冷淡的眉眼此刻滿是柔情,叫她心頭一顫,被他抓到她偷偷看他,她不好意思地移開眼。 薛以的聲音又從外頭傳進來,是端了姜湯回來了,怕擾了長孫曜和長明,他這請令的聲音都頗為緊張,他眼都不敢抬一下,送完姜湯,趕忙退下。 長孫曜舀起一勺姜湯,低首吹涼些,喂她喝。 長明不習慣,僵硬喝了一勺,取了他手里的姜湯,低頭道:“我自?己來?!?/br> 她輕撥著玉勺,好讓姜湯涼些容易入口?,他身上沒有血腥味,面上沒有傷,眉眼溫和,也無異處,衣袍干凈齊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同半個時辰前?簡直是兩個人。 她心底混亂,眉眼愈發地低,撥動玉勺的動作也稍顯急躁起來,索性不管姜湯燙不燙口?,端起來喝。 “太燙了?!遍L孫曜從她手里取了姜湯回去,慢慢撥著姜湯,沿著碗壁舀一勺不那么燙口?的姜湯喂她。 這番若還是搶回姜湯自?己強硬著喝,似又顯得有些矯情,可自?己又非斷了手腳,又或是不省人事,這樣讓他喂,她又著實難為情,她抬眸,看到他溫和擔心的模樣,終于又喝下他喂的姜湯。 長明喝完姜湯,想告訴他,她不需要他為她做些什么,她什么都不用,長孫無境道不道歉她也不在乎,可她又該怎開口?。 她還在想,長孫曜冷不丁地開口?:“把衣服脫了?!?/br> 她一怔,錯愕地抬頭看他。 “脫光?!?/br> 明明是那樣輕佻的話?,他卻一臉正經,沒有沾染一丁點的情-欲。 長明滿臉震驚看著他,也顧不上那些心事,兩人對視片刻,長孫曜輕嘆了一口?氣?,傾身將長明抱起。 長明渾身僵硬,長孫曜將長明放回床榻。 薄紗帳子被他放了大半,燈火透著薄紗帳子,曖昧又叫人心顫,他低首仔細查看長明頸側的傷,雪白的頸上這樣一道突兀的紫紅色掐痕,怵目驚心又令人心疼。 “藥沒涂好?!遍L孫曜取了長明放在榻旁案幾上的藥,仔細將她沒涂到藥的地方?補了藥。 略微冰涼的藥在頸側涂抹開,長明偏過臉,長孫曜替長明涂罷脖頸上的藥,指尖停頓,落在她的衣襟。 她與長孫無境在毓秀宮待了兩刻鐘,她如今還有重傷,長孫無境要殺她三息便夠了,長孫無境對她必然還動了手。 “孤替你上藥?!?/br> 她終于明白他要她脫衣服是什么意思,轉過身子拒絕,低了聲:“身上沒傷?!?/br> 他從身后環抱住她,卻還是將她披的外衫脫下。 長明整個人燒了起來,身子都有些發顫。 長孫曜覺到她的難為情,默了默,道:“孤看過?!?/br> 長明滯住,漲紅了臉回頭瞪他一眼,拉過薄衾將自?己蓋住,背對著他躺下,這個時候她難道需要他提醒自?己,他看過嗎。 “孤給你點睡xue,上完藥再給你解xue,好嗎?” 這并不是解決的辦法,長明越發低了聲:“真的沒有傷?!?/br> “只脫寢衣,別?的不脫?!遍L孫曜又道。 這難道是可以商量著來的嗎?長明轉過頭看他,滿臉通紅:“我只穿了寢衣?!?/br> 長孫曜一怔,耳朵莫名紅了,他起身到放她衣物的柜前?,翻找了一會,回到榻前?,手中多了一件淺綠色的抹胸。 長明抿唇看著那件抹胸,兩個人沉默坐了會兒,長孫曜將抹胸放下轉身,長明抿唇,終于探出身子,又將他推遠些。 一陣窸窸窣窣的寬衣聲后,長明低道可以了,長孫曜轉過身。長明攥著衾被背著身,雪白的后背四處青紫輕重不一的淤青,還有兩處擦破了皮。 長孫曜眸色一凜,指尖捏得發白,渾身輕顫,指腹落在她肩上的傷。 長明怔住,驀地回身抱住他,身子發顫,卻強撐著不松開他,長孫曜長眸輕闔,無聲輕抱住她。 她低聲道:“小傷罷了,不疼?!?/br> 長孫曜將藥涂在她傷口?,低眸顫聲:“胡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