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長明 第8節
長孫曜斂眸,取了案上的被阿明用過的茶杯,放到鼻下嗅。 阿明呼吸越發重了:“我要喝水?!?/br> 長孫曜單手拎起她。 阿明只覺腦子全是漿糊,現在根本無法思考,還沒等她再說點什么,長孫曜直接將她摁進早就冰涼的洗澡水。 徹骨的冷瞬間涌了上來,阿明一個激靈,腦子登時清明了許多,撲騰幾下,凍得要爬起來,長孫曜漠著臉伸手,再次將她摁進水里,沒等阿明反抗,長孫曜點了阿明的xue,連帶著啞xue一塊點。 長孫曜漠聲:“兩刻鐘后,再出來?!?/br> 阿明瞪著眼,動不得說不得。 * 阿明真著涼了,發著高熱,本來要去鎮上,也去不了了,長孫曜命令劉父把阿明在灶房的板床搬到了長孫曜房里的角落,讓劉元娘去河里抓魚。 阿明燒得昏昏沉沉,再沒有精力幫忙,只勉強留一絲清明,劉元娘取了一套劉父的干凈衣裳給阿明換,破襖肥大,阿明只得緊緊裹著。 劉家沒有能用的藥,阿明只能熬著。 待日落,劉元娘才勉強撈了條小河魚回來,按著長孫曜的吩咐,劉元娘將那魚熬成了湯,燉好便端來給阿明。 許是在外頭撈了一天的魚,劉元娘面色十分蒼白難看,一雙手凍得又紅又腫。 長孫曜坐在一旁桌案前,冰冷地看劉元娘。 劉元娘端著碗僵了好一會兒,只得跪坐在阿明的板床前,將熬好的魚湯吹涼些送到阿明嘴邊。 阿明燒的暈乎乎,聞到魚湯的味道只覺惡心。 長孫曜一個陶杯砸在劉元娘身邊,劉元娘渾身一戰,嚇得險些砸了手里的碗。 “他不喝,去熬些粥來?!遍L孫曜命令道。 劉元娘哆嗦回道:“是、是,我馬上去?!?/br> 長孫曜突然想到些什么,在劉元娘還沒退下前又道:“讓那個老東西熬粥,你在這跪著,給他換退熱的冰帕?!?/br> 阿明昏昏沉沉,沒有聽清長孫曜的話。 劉元娘渾身止不住的顫,答:“是、是?!?/br> * 劉元娘顫著身子將灶房門掩上,疾步往灶臺旁忙活的劉父那去,壓著聲說話的同時,害怕地往門口看,生怕長孫曜跟來了:“要你熬點白粥過去?!?/br> 劉父面色不好看:“還有呢?” 劉元娘道:“要我跪著伺候躺著的那個?!?/br> 劉父沉默了。 劉元娘又急又惱,道:“脾氣實在太差了,根本無法親近,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這如何是好?” 劉父冷冷看她。 劉元娘擔心,又道:“你說,昨夜那茶,他知道了嗎?” 劉父面色不好,良久:“你先回去,伺候便伺候,伺候哪個還不都是一樣?!?/br> 劉元娘心里發慌,哪里一樣了,可又只得應了。 她回去在阿明床前跪了一夜,給阿明換了一夜的冰帕,至天明,阿明的高熱也沒有退。 長孫曜讓劉元娘下去準備飯食。 阿明的身子比昨日還重,眼睛睜不開。 長孫曜靜坐不語,房內靜得落針可聞。 小一個時辰后,劉元娘端了熬好的粥和蒸魚進來,她將蒸魚輕輕放在長孫曜的桌上,垂首低聲道:“這是公子的魚,爹爹一早去抓的魚,公子用些吧?!?/br> 長孫曜看一眼魚,沒說話。 劉元娘輕咬下唇,端著白粥到阿明床前,蹲下,跪坐在阿明身側。 “顧公子,起來喝些粥吧?!眲⒃飳⒅喾畔?,說完便去扶阿明起來。 阿明想拒絕,但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被劉元娘慢慢扶起。 劉元娘端著粥,輕輕舀了一勺,吹得差不多了,正要喂給阿明。 長孫曜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你先喝?!?/br> 劉元娘渾身一僵,一張臉慘白慘白。 長孫曜起身,至劉元娘身邊,冷聲再命令道:“喝?!?/br> 劉元娘面上血色早就褪干凈了,不答不動,僵硬跪在阿明身旁。 阿明費力地抬眼看長孫曜,只當長孫曜又發瘋。 “怎么了?”劉父疲累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緊接著,劉父便出現了房門口。 劉父看到跪著的劉元娘,面上又是心疼又是責備,顫巍巍地走過來,艱難地蹲下身子抱住劉元娘:“裴公子這是做什么,我家雖窮,可我這閨女也是我寶貝著養大的,你便是不喜歡我閨女,也不必這般折辱元娘?!?/br> 阿明咳了起來,聲音軟綿無力:“你能不能做個人?!?/br> 長孫曜面如覆冰,未語。 劉父抹著淚,扶抱著劉元娘起身。 阿明看不得這些,雖自己難受得要死,仍忍不住為劉家父女說話:“你身份貴重,看不上劉家,那就出去,沒必要折磨人?!?/br> 長孫曜面無表情地看阿明。 阿明又咳了起來,她很累,沒有覺到房內異常的氣息。 劉父扶著劉元娘出去,剛過長孫曜的身側,突地,劉父面容一變,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反手刺向長孫曜。 長孫曜抬掌,指刀擊碎劉父匕首。 劉父面上猙獰,又自腰間拔出一把軟劍,長孫曜手中指刀飛出,斷了劉父的手,旋即,長孫曜抬腳一踹,將劉父踩在腳底。 阿明驀地一怔,恍在夢中。 長孫曜道:“她不敢喝這碗粥,是因為這碗粥和桌上那條魚,都下了毒?!?/br> 阿明呆怔怔地看他。 劉元娘顫抖著沖到阿明身旁,重重給阿明磕頭,哭求到:“顧公子,那人不是我爹爹,都是那賊人逼我的,顧公子,您救救我,讓裴公子饒我一條性命吧!” 阿明還沒有完全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長孫曜將一枚指刀擲向劉元娘,阿明拼盡氣力,拽過劉元娘,將劉元娘摁下避開指刀。 許久后,阿明才稍緩了一口氣過來,明白了劉父不是什么病秧子,但劉元娘確實只是個嬌弱的弱女子:“她只是一個可憐姑娘,你別對她動手?!?/br> “可憐?”長孫曜冷聲,“你知道什么是揚州瘦馬、錦州花蛇、玲瓏閣美人蝎嗎?” 阿明怔怔看他:“什么?” 長孫曜的腳移到劉父脖頸,自脖頸將劉父踹向角落。 劉父撞在墻壁滾落至地,哀嚎幾聲,昏死過去。 長孫曜冷道:“揚州鹽商好養年輕貌美女子,授以青樓教坊之技,再將這些女子贈與官員世家,以拉攏官員世家,更甚者,還有送入皇族者。所選女子體態瘦弱纖細,便被稱為揚州瘦馬?!?/br> “錦州花蛇素稱自己為名門之后,家道中落,誘騙富貴之家,竊人錢財,謀人性命?!?/br> “玲瓏閣美人蝎,擅用偽裝毒物,誘人入情,竊取機要,待主再無可用之時,便殺之?!?/br> “美人蝎又多在瘦馬花蛇中挑選,你現在護著的所謂的小姑娘,不是自瘦馬養成的美人蝎,便是由花蛇養成的美人蝎,這等卑賤惡毒女子,你覺可憐?” 阿明怔愣地看著長孫曜,不敢相信。 劉元娘又哭了起來,朝長孫曜磕頭求饒,她沒有說她從一開始便就被作為二計,隨刺客同來了仙河鎮,哭道:“婢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脅迫婢子,給婢子下了毒,若婢子得不到公子的寵愛,便得想法子殺了公子,若此事不成,婢子得不到解藥,便要毒發身亡,婢子也是身不由己,求公子饒婢子一命,公子之恩,婢子做牛做馬相報。 婢子自揚州來,被人養做瘦馬也非婢子本愿,婢子出身卑賤,前程不容自己做主,公子也應曉得婢子這樣的人又有什么法子反抗,婢子只是求一線生路,想活下來。 婢子本沒有想取公子的性命,只是逼不得已才這般,求公子饒了婢子!”劉元娘哭得梨花帶雨。 長孫曜面上越發冰冷:“閉嘴!” 劉元娘一戰,止了哭聲,壓著聲抽噎。 阿明強撐著,沙啞開口:“你、你饒了她吧,她是個可憐女子?!?/br> 長孫曜神色冷漠,未允。 劉元娘徹底死心,決心拼出條生路,她拔下發上的簪子,楚木簪里頭是一把鋒利的簪刀。她撲住病重的阿明,將簪刀抵在阿明脖頸,凜聲:“你要想留他的命,便自己結果了,不然我殺了他!” 阿明呼吸困難,虛弱無力,根本無法還手。 長孫曜沒有理會劉元娘,冷對阿明道:“無用泛濫的悲憫心,只會害人害己?!?/br> 劉元娘情緒激動,她拿著簪尖抵在阿明脖頸,勒得阿明喘不過去,阿明的脖頸滲出鮮血,她尖聲:“死,趕緊給我死!不然,我……” 話未說完,長孫曜抬袖間,至袖中飛出一枚指刀,刺入劉元娘的額間。 劉元娘杏眼圓瞪,身子重重地往后栽了下去。 阿明不堪力,一并栽下,良久后,她艱難地坐起,渾身震顫地看死在一旁的劉元娘,胃里翻江倒海般,令她不適。 她啞聲:“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他們有問題的?” “一開始?!遍L孫曜道,“深山貧女身上怎能有價值千金的沉水香,即便香味已經很淡了,沾染過便是沾染過,再者,一個病重山民身上的味道又怎么會同客棧那些刺客身上的味道一樣。院子雖清理的干凈,殺人痕跡和血腥味卻無法掩埋掉,真正的山戶,尸身若不是埋在后院便是在后山?!?/br> 阿明面色慘白難看:“……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讓他們在你面前演戲,你為什么……” 長孫曜沒有回答。 阿明漸想明白了,剛到劉家時,小無賴的腿還沒好,身體尚沒有完全恢復,她同小無賴逃的那兩日,死在小無賴手里的刺客少說也有二十人。 假若從一開始派來殺小無賴的有二十二人,刺客發現他們這么多人都不是小無賴的對手,而又有命令,必須殺了小無賴或者成功跟在小無賴身邊做細作,那僅剩的刺客另行法子,以劉元娘施展美人計誘惑小無賴,便又是一個好計謀。 而小無賴猜到劉元娘劉父二人的想法,既然劉元娘和劉父不是現下不是想要他的性命,那他便在這歇兩日養傷未嘗不可。 阿明不再問了,虛弱地靠在土墻,她不覺得小無賴會帶她出去,她可能……就留在這了,同劉元娘一起,同這屋子原來的主人一起。 長孫曜至阿明床邊,居高臨下地看她:“顧長明?!?/br> 阿明昏昏沉沉,眼皮重的厲害,根本沒有力氣理會長孫曜。 長孫曜垂著眼看她,好一會兒后,蹲下,伸手捏住阿明的臉頰,將她的臉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