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快速拾起地上的信紙,瞧見竟全是長公主的畫像,不敢多問,只輕手輕腳地退下。 …… 寧王殿下本在外地處理公務,聽說長公主和小外甥遇刺的消息后,當即就親自駕馬,匆匆趕回京城。 此時他已經稍稍洗漱過,正快步往長公主的廂房而去。 京儀自覺已經恢復了大半,只是阿顏還不肯她下床吹風,想著阿弟也不是外人,便只好半靠在床頭等他。 房門推開,身著暗紋蟒袍的寧王殿下步入房中。青玉腰帶勒出勁瘦腰身,雖風塵仆仆匆匆而來,面上卻是一幅沉靜穩重模樣。 見到長公主面色蒼白,神情懨懨,郎君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要起身的動作,道:“阿姐何必跟我見外?阿姐的病可好些了?瞧著臉色不太好?!?/br> 京儀順勢靠回床頭,笑道:“老毛病罷了,無礙的?!鳖D了頓,另起話頭道:“差事辦得如何了?” 李時瑜在一旁的繡墩坐下,點點頭正色道:“證據已經掌握,只待三司會審,便可定下罪名?!?/br> 前次肅家膽大包天到膽敢刺殺,事后冷靜想來,又覺事有蹊蹺。京儀回想著前世削藩時與肅家來往密切的隴西王,思忖著給正在隴西的阿弟送去一封信,讓他幫忙查查。果然就查出肅家與隴西王來往勾結的證據。 而劉信陵,前世正是喪命于隴西王亂黨刀下,她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近年來藩王勢力坐大,不少分封各地的藩王瞧不起純帝年幼、長公主一介女流輔政,暗地里鬧事不服管教的不在少數。 前世她死時正值削藩進行到一半,想來……以阿弟的雷霆手段,一定能收歸大權吧? 收回那點飄忽不定的心思,長公主笑道:“干得不錯,回頭向皇帝討賞?!?/br> 這話說得不怒自威的寧王也輕笑起來,他見京儀精神不錯,想到阿姐前次托他所辦一事,思忖著開口道:“阿姐準備何時動身回公主府?” 她眉心一跳,阿弟明面上是問她何時歸家,實際卻是把難題給她拋出來:她當如何處置季明決? 京儀沒有直接回答,只道:“你可查清楚了?” 李時瑜微微頷首,道:“他應當是獨身出行,只是不知暗中是否布置得有人馬?!彼恢圹E地審視著長姐的神色,卻見她濃密的眼睫垂下,蓋住眼中神色。 就知道阿弟一向單刀直入不留情面,她上次托阿弟去調查季明決的情況,此時阿弟如此明晃晃地把刀子遞給她,要她立馬做決斷。 他至少明面上是孤身前來,阿弟帶來的兵馬可瞬間包圍稼軒寺,將他拿下。 京儀低垂著臉,李時瑜一時沒有注意,只回想著屬下的消息,知道季明決同孩子們接觸過,擰眉開口道:“阿姐,你不應當讓孩子們見到他?!比羰巧龈星?,不免麻煩。 她回神,抬手按了按眉心,長出一口氣道:“云鳴師傅讓墨兒與他多接觸,說是對病情有好處,本宮也沒辦法?!?/br> 李時瑜揚了揚眉,敏銳察覺到阿姐的退縮逃避之意。 阿姐在猶豫什么? 他斟酌著開口:“我問過大師了,墨兒已經好得差不多,回公主府更有利于調養,那人不在也無妨……” 望著阿弟幾乎要把她看透的眼光,京儀張張唇,胸口卻泛上濁氣,她閉眼,迅速斬斷心底本來的猶豫,道:“隨你處置?!?/br> ☆、第 66 章 見長公主面色有些疲憊,寧王多慰問兩句病情后就從房中退出,免得她勞累。 郎君身姿挺拔如竹,思忖著心底的計劃,面色沉沉,嚇得伺候的仆婦們都噓聲請安,生怕得罪了這位閻王。 他毫不在意地繼續前行,繞至月亮門下時,卻被一個飛撲過來的小蘿卜頭抱住大腿。 糕糕纏在他腿上,仰頭甜甜喊了一聲:“舅舅!”舅舅每次都會給她吃桂花糕,她最喜歡舅舅了。 本還冰若冰霜的寧王殿下立馬面露霽顏,將小家伙一把抱到懷中,逗著問道:“在外面瞎跑什么呢?”簡直跟個小炮仗一樣撲到他腿上。 糕糕抱著他的脖子,撒嬌道:“哥哥帶我玩兒?!?/br> 他往門后看一眼,守在那里的小男孩立馬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道:“見過舅舅?!?/br> 兩個孩子沒有爹爹,故李時瑜在對待孩子時總帶上些前世對皇子們的態度,本就守禮的墨兒就更是規規矩矩,只有糕糕被寵壞了,才敢跳到他懷里撒嬌。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又道:“看好meimei,不要調皮?!?/br> 墨兒知道娘親生病了,他自然要承擔起照顧meimei的責任,聞言點點頭,道:“是?!?/br> 小郡主可一點都不怕舅舅的冷臉,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期待地看著他。 李時瑜自然知道小姑娘在期待什么,只是不巧,他匆匆趕回來,荷包里沒帶桂花糕。他只好輕咳一聲,道:“這次忘了,下次舅舅一定補上?!?/br> 糕糕已經好幾天沒有吃到桂花糕,從知道舅舅要來的那天起就掰著手指頭算能吃到幾塊糕點,舅舅帶的都是外面鋪子里的,和小廚房里的口味不一樣,誰知她等了這么幾日,竟然希望落空了。 她不敢在舅舅面前哭,只是癟癟嘴就要從他懷里下來。 李時瑜對兩個孩子都視若己出,見著小女兒嘴角邊的酒渦似乎都盛滿了失望,正思索著怎么開口安慰,小女兒卻又道:“舅舅,爹爹在哪里?” 舅舅不給她桂花糕,她就去找爹爹要。 李時瑜心中瞬間無異于掀起驚濤駭浪,但在兩個孩子面前,他及時克制住情緒,只淡淡地掃了身后侍奉的嬤嬤們一眼。 大齊上下誰不知道寧王殿下天威逼人,仆婦們被他掃一眼便瑟瑟發抖地垂下腦袋。 他也不多言,只將懷里的小粉團放到地上,摸摸她的腦袋,吩咐道:“跟著哥哥去玩吧,舅舅還有事,得空了再陪你們?!?/br> 墨兒懂事地點點頭,正想牽著meimei的手就離開,誰知糕糕是個不會看臉色的,咬著手指頭沖他問道:“哥哥,爹爹在哪兒呀?” 寧王負手而立,微笑看著兩個孩子,身后卻傳來指骨噼啪作響的之聲。 這下就是墨兒也知道舅舅不高興了,只慌慌張張沖寧王道:“舅舅,meimei不懂事,我們先走了!” 看著兩個小孩子落荒而逃,李時瑜隨意點了領頭的一個嬤嬤,道:“過來?!?/br> 那嬤嬤在一眾下人中也算得臉,此時戰戰兢兢地跟著寧王到墻角,便聽到殿下淡淡道:“長公主可知道此事?”自是指兩個孩子如此稱呼那人。 嬤嬤知無不言,連忙道:“殿下那日聽見了,瞧著倒像是很生氣的樣子,似乎……還訓斥了那位一番?!蹦枪犹枚手貜牡钕碌呐P房中出來,只是臉上還頂著掌痕,除了是長公主打的,不會再有旁人。 竟然連阿姐的臥房都進去了。李時瑜也是男人,自然知道季明決是什么打算,他只冷笑,并未開口。 嬤嬤見這位爺不說話,還以為是不滿意自己,又搜腸刮肚,想了好半天才道:“但有一晚上,殿下抱著孩子,聽著倒是歡聲笑語的……” 男女之間事太過遮遮掩掩,李時瑜回想著阿姐眼底的猶豫,兩道劍眉微微皺起。 …… 傍晚時,京儀自覺已經好了不少,便將孩子喚來一同用飯。她不過小半天沒見著兩個孩子,就已經想得不得了了。 照例是墨兒有模有樣地拿著勺子自己用飯,而糕糕則坐在京儀身邊,張嘴讓娘親給她喂飯。 替糕糕喂了一口蛋羹,她問道:“今天見著舅舅了嗎?”時瑜對兩個孩子呵護得緊,肯定會去看孩子的。 糕糕乖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道:“見著了,舅舅不給我吃糕糕?!闭f著,小嘴已經高高噘起。 京儀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圓臉,笑道:“你舅舅大老遠地趕回來,哪能忙著去給你買什么桂花糕?!敝浪惶觳怀砸粔K桂花糕是不肯罷休的,替她擦擦嘴角后,京儀道:“乖乖吃完這碗飯,一會兒可以吃一塊,娘親讓小廚房做的,還熱著呢?!?/br> 她立馬興奮地點點頭,一旁的墨兒卻知道娘親給meimei定下的規矩,他選擇忠于娘親,毫不留情地拆穿道:“meimei今天已經吃過了!是……”話在小男孩嘴里轉了個彎,他還惦記著那天娘親發脾氣,故機靈改口道,“是叔叔給meimei吃的?!?/br> 娘親就在身邊,小郡主不敢?;ㄕ?,只好點著兩個指頭率先認錯道:“叔叔給我,我就吃嘛,娘親給的也想吃?!毕M镉H能看在她主動承認的份上,把剛出爐的糕點留給她。 聽到兩個孩子口中的稱呼,京儀并無想象中的欣喜,反而眉心跳動,鈍鈍地疼。她當然知道孩子們對他的依賴。兩個孩子都是受萬千寵愛的,根本不把旁人的寵愛放在眼里,這還是他倆第一次這么快就接納了旁人。 可為何是他? 就連兩個孩子都察覺了她的情緒低落,不敢再鬧騰,乖乖地洗漱歇息。 把糕糕在搖籃中安置好后,京儀又去替墨兒掖被子。 想到白日阿弟同她說的那些話,她百轉千回,只能默默坐在床邊,看著兩個孩子的睡顏。 正當她出神時,拇指卻被一只小手捉住,本該睡熟的墨兒睜開眼,小聲道:“娘親,你怎么了?” 她迅速抬手擦眼,卻發現眼角根本沒有落淚,勉強掛上笑容道:“娘親累了,坐一會兒就歇下,墨兒快睡吧?!?/br> 小男孩卻根本不信她這套說辭,猶豫許久,還是輕輕開口道:“娘親,我保證以后都不叫他爹爹了,我會看著meimei,讓她也不要這么叫,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思來想去,覺得娘親只會因為這件事才生氣。小男孩心中自責不已,娘親明明早就跟他們說過不能叫“爹爹”,但他們總是一高興就把教訓忘在腦后,一點都不把娘親的話放在心上。 見娘親還不說話,他咬咬牙,又道:“我和meimei以后都不找他玩,只和娘親玩好不好?” 京儀從意外中抽身出來,見兒子已經兩眼紅紅,分明害怕緊張到極致,她連忙將小人兒抱入懷中,安撫道:“想什么呢,娘親沒有生氣?!?/br> 平時懂事穩重的孩子,此時窩在她懷中無聲哭泣,她喉中亦是哽噎,良久才艱澀開口道:“墨兒喜歡他嗎?” 小家伙即使哭得淚眼朦朧,還是搖搖頭道:“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娘親和meimei?!?/br> 他這么說著,眼淚掉得更厲害了。他其實很喜歡爹爹,從第一次見面,他把自己抱到肩膀上騎馬馬就很喜歡爹爹了。 他一點也不嫉妒大家都寵愛meimei,可是當他發現爹爹更喜歡抱他親他時,還是忍不住開心,想要多親近他。 但娘親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娘親不喜歡他,墨兒也就不喜歡他了。meimei還小,過幾天肯定就會把他忘了,而自己只要不提起,就沒有人會惹娘親傷心了。 長公主雖不再多說,卻眼底微濕,只好一遍遍地輕吻兒子,壓低聲音道:“乖孩子,娘親最愛你了……” …… 孩子已經熟睡,那微紅的眼圈和偶爾抽噎的小身子卻看得她酸澀。在一旁又守了許久后,她才起身去洗漱。 長公主屏退所有仆婦,獨身一人,除去衣衫,慢慢坐入浴桶中。 長發披散在后,溫熱的水將她包圍,腦中卻還不時抽痛,墨兒抽抽噎噎的樣子始終揮之不去。 她說了那句“隨你處置”,以阿弟的性格,必定會斬草除根。何況上輩子…… 她痛苦地將頭埋在臂彎中,直到身后傳來低沉的聲音,“當心又著涼?!?/br> 立馬有雞皮疙瘩順著脊背往上爬,長公主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后的人除了他,不會再有旁人。 魂牽夢縈數年之久的人,此時就坐在浴桶中,煙霧繚繞,玉色瑩耀。季明決一時情難自制,伸手撫上她一頭青絲。 見長公主竟沒有像往常一般出言訓斥,他膽子大了些,觸上她單薄卻吹彈可破的肩頭,喉結往下滾動兩分,輕聲喚道:“殿下……” 京儀被他手心的溫度一燙,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將自己的肩頭扣入懷中,并不回身,只閉眼道:“放手?!?/br> 手里的溫香軟玉轉瞬即逝,季明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也不回應她的話,只用指尖探了探浴桶中水的溫度,道:“水涼了,臣伺候殿下起身吧?!闭f罷轉身取過衣架上的毛巾與長袍。 “滾!”京儀突然爆發,浴桶中的水被她打得飛起一片浪花。 季明決臉上沾了些水珠,系得端正的衣領也微濕。他不說話,只將人從微涼的水中撈起來,用毛巾裹住她的身子,始終眉眼低垂,并無半點旖旎。 京儀面上平靜,實則指甲已經深深嵌入手心,壓下嗓音中的一絲顫抖,道:“別讓本宮瞧不起你?!?/br> “那殿下為何不敢睜眼看我!”男人突然捉住她纖細的手腕,怒吼出聲。為何給了他希望,又親手將他推入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