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陳經紀聽了,心中五味雜陳,“我在內書堂苦讀三年,現在人言微輕,還是幫不了她?!?/br> 魏采薇安慰道:“連尚昭儀都要借用天意,何況是你,你好好在司禮監當差,將來日子還長?!?/br> 上輩子,汪大夏同樣也是走宦官這條捷徑,只不過他去了東廠,辦了幾件御案,升的快,迅速掌握權勢。但也有弊端,那就是殺戮太多,毀譽兼半,富貴險中求,四十七歲就毒發病逝了。 而陳經紀不會武,他目前的學問、書法、品德就連嘉靖帝這么挑剔的人都無法挑剔。 他遭遇那么多挫折,心中毫無怨恨,本性純良,不是拍須溜馬之輩,很顯然不適合去東廠,在司禮監和公文打交道是最好的出路。 雖然升的慢一些,但腳踏實地,風評良好,手上干干凈凈的,未來前途無量。 陳經紀把魏采薇一直送出了后宮,一輛青帷馬車送她回到甜水巷。 汪大夏有她家門的鑰匙,早就在家里等她,一上來就邀功,“陸統領還有我爹那邊都說通了,咱們說好的,三年后,也就是后天八月二十三過來提親,你不可以反悔哦?!?/br> 魏采薇在院子里升了一堆火,把“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燒掉了,還加了好多紙扎的元寶進去燒。 這是習俗,寡婦決定改嫁,就不能繼續供奉亡夫的靈位了,要燒掉。 汪大夏說道:“你又不是真寡婦,靈位是隨手寫的,為什么還要燒紙錢,多此一舉?!?/br> 因為,上一世的老公汪公公真的死了啊,我是燒給他的。 重來一世,汪大夏從性格到身體都不是汪公公,她像是愛上了兩個人,有了今天的汪大夏,就不可能有汪公公。 不過,魏采薇現在已經不糾結了,汪公公的陰郁、汪大夏的開朗,她兩個都愛,那就嫁兩次好了。 魏采薇燒完紙錢燒房子、燒衣服、甚至紙扎的月餅都燒了一盒子五仁的。 汪大夏說道:“我最喜歡吃五仁月餅了?!?/br> 我知道,所以我只燒五仁月餅,不燒香菜月餅。 待一切都燒成了灰燼,紅色的篝火都變成黑色,魏采薇說道:“你看,這就是我嫁給你的誠意,牌位都燒了,沒退路了,除了接受你的求親,我沒其他路可走?!?/br> 三年之約即將實現,就像夢一場,汪大夏做夢都笑醒。 與此同時。西城陸府。 陸纓照樣很晚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情必定是給父親的牌位上一炷香。母親李宜人也和往常一樣,等她回來才去睡覺,自從陸纓臉上有那道疤痕開始,李宜人就為女兒提心吊膽,除了陸纓外出辦差,她每晚都要看到女兒之后才能安心入眠。 這一晚比較特別,陸纓主動叫住母親,“母親,我有事情與您說?!?/br> 李宜人心一揪,“你又要出遠門?”反正只要陸纓和顏悅色的開口,定沒有好事。她很了解女兒,小時候陸纓比男孩子還調皮,如果她在房間里瓶里哐啷還好,一旦她安靜下來,聽不見動靜,一定是在作大妖,不是爬房頂就是上樹下河,那里危險那里跑。 “不是?!标懤t扶著母親,將李宜人按在羅漢床上坐下,怕她承受不住,萬一摔倒就麻煩了。 奇怪,今兒太陽明明打東邊出來的呀?女兒越是乖巧,李宜人越是害怕,總覺得有大事發生,“櫻花兒啊,你都干了些什么,跟娘說,只要不是抄家滅族的事,娘都給你頂著?!?/br> 陸纓囁喏片刻,好像在思索怎么說合適,“母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br> 就這……李宜人輕舒一口氣,“差點把你娘嚇壞了,娘一直都知道,娘同意這門婚事,要不怎么把汪千戶推薦給了親家成國公,要他提拔一下呢。這婚姻大事,門當戶對很重要,汪千戶如今是江西指揮使司同知,三品的武官,成國公還贊他踏實肯干,將來還能往上升呢?!?/br> 陸纓說道:“汪大夏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女兒鬼使神差,喜歡上了這種小白臉。三年過去了,女兒對小白臉不再有興趣,喜歡儒雅老成的男人?!?/br> “什么?”李宜人大驚失色:“你跟汪大夏斷了?什么時候斷的?” 陸纓說道:“今天剛跟他斷的,我說我喜歡上別人了,他很生氣,把報銷單都撕了,還說什么‘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氣呼呼的就走了?!?/br> 李宜人急道:“你這孩子,怎么能這樣!汪大夏這孩子長的俊俏、嘴巴又甜、又是你父親親手招募進錦衣衛的、你們一起歷經生死磨難,三年的感情怎么說斷就斷?” 陸纓說道:“正因我們一起在一處當差、一起查案、出生入死的,我們在一起不像情侶,感情越來越像兄弟了,我能喜歡甚至嫁給弟弟嗎?不能夠啊,我現在對他只是兄弟情,沒有兒女情。我們出差時候有時候沒房間了,睡一個屋子里,他就睡在我對面的塌上,我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br> 李宜人花容失色,“什么?你們都睡一個屋了?” “就是睡覺,沒干別的?!标懤t說道:“有時候露宿,我們搭了帳篷,擠在一起取暖,也沒感覺。他對我也一樣沒有感覺,把我當成兄弟、上司,沒有像情侶那樣情不自禁,動手手腳——” “他敢!”李宜人打斷道,“如果汪大夏不喜歡你了,他怎么可能氣得說出‘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這種氣話?” 陸纓說道:“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我們緣分已盡的問題,我身體不舒服了,他就說一句多喝熱水,我和別人的男人單獨相處,他一點醋意都沒有,我們這兩年在一起也只談差事,曾經也風花雪月過,分明就是不愛了。我如今看汪大夏,就像看弟弟陸繹一樣。我不能嫁給陸——” 李宜人趕緊捂住女兒的嘴,“你別胡說八道,你和陸繹同父異母,小心別人說閑話?!?/br> 陸纓重重點頭,李宜人才放開手,問道:“你現在喜歡的人是誰?父親何等官職?什么家族?母族是那里?多大年紀?那個衙門的?長相如何?我見過嗎?” 陸纓說道:“母親沒見過他,但是父親生前是見過的,很欣賞他,就連皇上也知道他。長得不輸汪大夏,但不是汪大夏這種小白臉長相。他足智多謀,冷靜自持,氣質儒雅,年紀不大,但成熟穩重,我和他互相信任?!?/br> “只是,目前他是錦衣衛暗探,身負重任,任務完成才能功成身退,由于涉及朝廷機密,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母親他的具體身份,連名字都不能說?!?/br> “你——你們——”李宜人急道:“連名字都不能說,他如何與你成親?” 陸纓說道:“任務完成之日,就是我們成親之時,女兒發誓,此生非他不嫁。母親若不同意,女兒就一輩子都不嫁人了?!?/br> 李宜人說道:“不行!女人那有不嫁人的?!?/br> 終身不嫁和任務完成后嫁人,李宜人都不喜歡,但是,如果非要做出選擇,兩害取其輕,還是后者能夠勉強接受。 陸纓就這樣說服了李宜人。到了第三日,李宜人驚聞汪大夏和隔壁小寡婦魏大夫定了親,立刻想起那句汪大夏那句“‘你不要我,別人搶著要’的氣話。 哎呀,年輕人就是沖動,櫻花兒移情別戀了,汪大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定了親,來表示他也有人喜歡,原來這個“別人”就是魏大夫。 汪大夏好大的氣性啊,居然拿婚約大事賭氣,來報復櫻花,幸虧我沒有把櫻花兒嫁給他,太幼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年時間,近墨者黑,陸纓說謊技術不亞于汪大夏。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發100個紅包給祖國慶生,生日快樂,祝大家國慶節玩的愉快。 第185章 我們玩個游戲 李宜人驚聞失戀的汪大夏要娶小寡婦, 魏采薇成了接盤俠,她對汪大夏和魏采薇都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 她叮囑陸纓:“好聚好散,汪大夏畢竟還是你的手下, 他訂婚了, 你補送一份厚禮, 畢竟是你甩了人家, 他才負氣要娶隔壁寡婦的, 也不知將來這兩人能不能把日子過好?!?/br> 真是作孽喲。 李宜人代表著普通路人的觀點, 都不看好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 李宜人將禮物都打點好了,把兩份厚厚的禮單遞給女兒, “兩人訂婚, 一份送給汪大夏, 另一份送給魏大夫, 她以前救過你父親?!?/br> 陸纓打開禮單一瞧, 確實豐厚,母親這回是心中有愧,訂婚送一次, 到時候結婚還要送一次。 不過,陸府有錢,禮物再豐厚也是九牛一毛。 陸纓去北城送禮, 身后挑著用紅紙鋪陳的箱籠就有十幾抬,浩浩蕩蕩,她又穿著男裝, 騎著大馬,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上門給姑娘家里送聘禮。 甜水巷,巷子口涌出一股硝煙之氣,就像剛剛打完仗似的, 鞭炮的碎屑鋪滿了巷子的石板路,兩家住的近,比賽似的放著炮仗,此外,還準備好了煙花,預備晚上再放。 總之,怎么熱鬧怎么來,怎么喜慶怎么來。 陸纓先送汪府,祝賀手下定親,把禮單送給汪大夏,汪大夏打開一瞧,見錢眼開,樂得嘴角幾乎都要扯到耳朵根了,“李宜人真大方啊,你是如何說服李宜人的?她怎么對我比以前還要好?” 汪大夏還以為李宜人會氣得大罵他移情別戀,甚至親爹汪千戶在江西指揮使司同知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畢竟是靠著莫須有的裙帶關系上去的。 為了避免露餡,陸纓實話實說:“我就說是我變了心,把你甩了,你氣得連報銷單都撕了,說‘你不要我,別人要我’,負氣娶了魏大夫。如此一來,李宜人不僅不怨恨你,也不會影響你父親的仕途?!?/br> 汪大夏笑道:“陸統領真是太了解我了,連報銷單都撕,這是真的動了怒氣?!?/br> 陸纓接著去隔壁家送禮,來看熱鬧的街坊見大名鼎鼎的疤面俏郎君才出汪府門,又進寡婦門,當面不敢說什么,背地里,鼓樓西謝姐的茶館酒樓炸了鍋的議論: “瞧見沒有?昔日情人們相見一笑泯恩仇!當年小寡婦為疤面俏郎君流過產,現在疤面俏郎君還招搖過市給兩邊新人送禮,這是在乎呢還是不在乎舊情?” “噓,汪衙內和疤面俏郎君都不好惹,別說了?!?/br> “魏大夫就好惹了?宮里頭寵妃尚昭儀身邊的紅人呢?!?/br> “所以,他們三個人現在到底是什么關系?” “依我看,定親的太突然,八成是奉子成婚?!?/br> “依我看,疤面俏郎君兩邊都送了厚禮,魏大夫肚子里頭的未必是汪衙內的種?!?/br> “有道理!疤面俏郎君還在孝期,孝期搞出個孩子來,就是大不孝,但是肚子大了遮不住,必須給孩子一個名分。所以有了這門親事?!?/br> “我覺得不對,汪衙內不是那種愿意給人當便宜爹、給別人養孩子的人?!?/br> “哼,你覺得汪千戶從革職到連升兩級去江西當大官是因為什么?還不是靠巴結疤面俏郎君的緣故?” “真知灼見,佩服佩服!” “真相了!” “就是如此!” 三年了,北城區百姓們的八卦能力、想象力和邏輯自洽能力依然是京城第一名。 三年了,汪大夏,魏采薇和陸纓這個鐵三角依然是北城百姓茶余飯后的猛料, 嗑最猛的料,輸出最猛的傳聞,說服全京城的百姓,這,就是真相。 路人再看汪大夏,都會自動在他頭上幻想一頂綠帽。 傳聞到了西城李宜人耳邊,李宜人越發愧疚,都是自家女兒造的孽,就把將來要送的結婚禮物加倍,用來補償一對新人。 陸纓出手大方,她的禮物一送到,魏采薇的小樓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宮里尚昭儀送來賀禮,送禮的正是陳經紀。 剛好裕王府也派人給魏采薇送來賀禮,狹窄的甜水巷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寡婦再嫁,連訂婚禮如此隆重,北城罕見,又引來不少路人圍觀,足足鬧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臨、天上飄起了涼颼颼的秋雨,才把路人給驅散了。 沙——沙——沙 甜水巷里傳來大掃把清掃地面鞭炮屑的聲音,魏采薇撩起裙擺,抬高腳步,艱難的從屋里堆積如山的禮物中穿過,去后院燒水。 汪大夏擼起袖子抬箱子,清出一條過道,“明日要人把東西抬到什剎海新房子那里去,三進的大院,足夠放你的箱籠?!?/br> 魏采薇今日定親,脫下穿了三年的素服,換上大紅通袖袍和大紅裙,施了脂粉,戴上馬尾編制的假髻,再插戴上圈套的金嵌寶石頭面首飾,一天下來,脖子都壓得酸疼。 她把頭上的首飾全擼下來,汪大夏說道:“挺好看的,干嘛不戴了?!蔽蚁氪鬟€戴不上呢。 “頭沉的慌?!蔽翰赊闭录禀?,將一頭青絲松松的綰在頭頂,用一根紅發帶扎束起來,聞聞身上全是鞭炮的煙味,有些受不了,就去了浴房,“我去洗澡,爐灶上燒著水,待會水涼了我叫你,你把熱水提進來給我添上?!?/br> “什么?”汪大夏正在搬箱籠,差點失手砸到自己的腳。 魏采薇說道:”秋天了,稅涼的快,要添熱水?!?/br> “不不……不是?!蓖舸笙男幕湃缏?,語無倫次,“我我……我送?” 魏采薇環視一圈,“不是你,還能是誰?我們今天定親,你是我的未婚夫,送個熱水很為難嗎?要不算了?!?/br> 汪大夏趕緊放下箱子說道:“不不不,不為難,一點都不為難。水涼了就得及時添熱水,小心得了風寒?!?/br> 雖然吃不到嘴里,看得到也是好的。 魏采薇去浴房洗澡。聽著隔壁嘩啦啦的水聲,汪大夏用蒲扇扇著火爐,爐火直往上竄,心火也成了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