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你——”面對這樣果決的女兒, 陸炳一點脾氣都沒有, 嘆道:“千金散盡還復來, 俞大猷乃蓋世將才, 他的性命何止一千兩黃金。我拿著千金暫且一試?!?/br> 汪大夏從來沒有看到這么多黃金, 猶如夢幻,情不自禁的走到一箱黃金前, 蹲下, 什么都放在嘴里咬的老毛病又犯了, 魔怔般拿起一根馬蹄狀的金條, 放在牙齒輕輕一咬, 這硬中帶軟的口感、口腔里滿是黃金的味道,是足金! 陸纓拿著劍柄一敲汪大夏的腦袋,“這都是給嚴世蕃的, 你都留下牙印和口水了?!?/br> 汪大夏這才堪堪回過神來,什么是豪門?一擲千金,這才是豪門!我們汪家就是個土鱉。 汪大夏將留下牙印的金條和下面的金條換了個地方, “一千兩黃金就這樣送人了?” 我要是有一千兩黃金,何必等著三年之約,還奮斗啥呀, 早就娶魏采薇過門了。 甜水巷,剛剛到家的魏采薇連打了三個噴嚏。 陸纓反問道:“要不送給你?” 汪大夏勉強能夠保持清醒,連忙擺手,“我不敢要, 我看著這些黃金,又喜歡又害怕。以我如今的能力,定是有命拿沒命花,就像一個三歲小孩子推著一車珠寶走在大街上,護不住的?!?/br> 就像以前馬廠胡同里的陳經紀,和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個賣房子的市井經紀,是護不住李九寶這樣的美人的,最后還不是悲劇收場。 陸纓說道:“父親,事不宜遲,我師傅危在旦夕,趕緊去救他?!?/br> 這時宋御醫匆匆趕到,給陸炳把脈診治,“大人偏癱剛好,又要cao勞過度,要注意身體啊?!?/br> 陸炳說道:“我一直注意保養,最近事情都交給小輩們去做了,可是有些事情必須我親自出馬,他們做不了,勞煩御醫為我扎幾針,我把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休息?!?/br> 宋御醫沒有辦法,一邊施針一邊說道:“我求陸大人別我當神仙,都是rou/體凡胎,本來身體虧損就很難補,現在陸大人還使勁往外耗,我很是擔心?!?/br> 陸炳說道:“做完手頭這件事我就當甩手掌柜了?!?/br> 宋御醫不信:“這句話我聽了不下十回了?!?/br> 一時施完針,又給了一些藥丸子,“覺得不舒服就吃一丸?!?/br> 陸炳吃了藥,將一枚百年老參切片壓在舌底含著,披上鶴氅,坐上四匹白駿馬拉的大馬車,帶著禮物,去了西城嚴府。 汪大夏和陸纓騎馬護送后面跟著的馬車——里頭裝著一千兩黃金呢,可得仔細點。 汪大夏問:“頭兒為什么把俞大猷稱為師傅?” “因為俞將軍指導過我的武藝。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标懤t頗為驕傲的說道:“我師傅跟李良欽學劍,還去過少林寺習武,他抗倭之時,少林寺還派出武藝高強的和尚殺倭寇,成為我師傅手下的僧兵。我師傅還自創棍法和劍法,可不是一般的武夫?!?/br> 汪大夏恍然大悟,“難怪標下總是打不過你,原來名師出高徒?!?/br> 陸纓一瞪,“我平日在早上校場教你們的那些,都是從我師傅那里偷師得來的,一點都沒有藏私,你學的和我學的其實是一樣的。是你不肯好好學,總是喜歡投機取巧,武藝悟性固然重要,然而勤學苦練必不可少。你這幾日在保定府是不是又偷懶了,早上一點沒練?” 提起保定府,汪大夏臉上出現神秘的笑容,眼神都變溫柔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保定府和魏采薇已經私定終身,連婚書都寫了! 陸纓看他露出傻笑,頓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明日點卯之后,你比其他人要多練半個時辰?!?/br> 汪大夏聽了,發出一聲哀嚎。 得知親家來了,嚴世蕃自是熱情迎接,還命人將兒子嚴紹庭從國子監叫回來陪老丈人,陸炳連忙阻止,“我今天來不是來看他們小兒女的,我找東樓有些私事?!?/br> 嚴世蕃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入秋了還穿著單衣;陸炳則披上了鶴氅,戴著黑色大帽擋風,以免吹著頭。 陸炳為誰而來,老狐貍嚴世蕃心如明鏡,他故意裝作不知,將陸炳請到書房說道:“東湖從馬上摔下來,胳膊腿剛好,別累著,來人,給親家備一副暖轎,抬到書房說話?!?/br> 陸炳曉得自己的身體弱,沒有強撐,坐上轎子,陸纓和汪大夏命人抬著“禮物”跟上。 嚴世蕃還記得汪大夏,問他:“你爹最近還好嗎?” 這簡直就是當面打王大夏的臉了,嚴世蕃毫無掩飾他就是小心眼,折騰汪大夏不成,就去搞他爹,隨便抬一抬手指頭,就能像摁住一只螞蟻似的捏死他。 汪大夏已非吳下阿蒙,練出唾面自干的厚臉皮來,“托您的福,標下的爹好著呢,無官一身輕,現在又當爹又當媽,天天帶標下那個兩歲的弟弟玩,已無爭名逐利之心了?!?/br> 這是反話,一個當了半輩子官的男人,怎么可能甘心在家帶孩子。 嚴世蕃心下暗爽,又問道:“你爹這些年在北城兵馬司干的不錯,可惜眼光不好,娶妻不賢,居然往外頭放印子錢,害得你爹背上失察的罪名,革了職。你有何想法?” 汪大夏一副沒心肝的樣子,笑道:“塞翁之馬,焉知非福?標下和繼母素來不合,鬧得北城皆知。正好有理由要父親將她休棄,免得將來成大禍害。標下衷心感謝偷偷去吏部舉報父親的人,真是我大恩人啊。如今繼母被休、父親沒了官,也不敢罵我了,過上了清凈日子,就是——” 汪大夏由喜轉憂,“就是家里被騙了一大筆銀子,家道中落,撐不起以前的排場了,遣散了大半仆人,日子過的緊巴一些,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胡亂花錢了?!?/br> 汪大夏瞥了陸纓一眼,壓低聲音對嚴世蕃說道:“標下現在出差買個擦屁股的草紙都想法子找陸統領簽字報銷,由奢入儉難,窮日子不好過啊?!?/br> 嚴世蕃聽了,心下更爽,看你難過,我就開心了。 汪大夏察言觀色,自知方才示弱,逃過一劫,若嚴世蕃再動手報復,他可撐不住,靠山陸炳又病了,還是不要惹麻煩。 到了書房,陸纓扶著陸炳下轎子,進去之后,又關閉門窗,以免父親受了風,各種噓寒問暖,很是貼心,嚴世蕃羨慕陸炳,“東湖是個有兒女福的人?!?/br> 陸炳謙道:“彼此彼此?!?/br> 陸炳使了個眼色,屏退眾人,“東樓,我知道你忙,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俞大猷之事,這是俞大猷托付我給你送的東西?!?/br> 嚴世蕃板著大圓臉,“東湖,俞大猷耽誤軍機,為了岑港之戰,大明耗費多少兵力,滅倭之戰,成敗在此一舉,他卻讓倭寇跑了,大明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死不足惜!” 陸炳沒有為俞大猷辯解一個字,直接打開了一個箱子,露出黃橙橙的、堆成寶塔形狀的金條。 根據嚴世蕃的目測,大概有二十根,一根十兩,一箱子就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淡定的喝著茶,“東湖,不是我不想給你面子,而是俞大猷是徐階的人,我與徐階最近政見不合,時常有摩擦。既然俞大猷看不上我,去投徐階門下,你為什么不求徐閣老,反而來求我呢。東湖找錯人了?!?/br> 陸炳還是不說話,打開第二個箱子,又是金光閃閃,又是二百兩黃金。 嚴世蕃手中的茶杯一頓,“俞大猷現在才知道投錯了人?臨時抱佛腳,為之晚矣?!?/br> 陸炳還是沉默,打開第三個箱子,三箱黃金,就像三個小太陽,將書房照得暖烘烘的,就像夕陽余暉。 嚴世蕃瞇起那只獨眼,“東湖,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俞大猷這種朝秦暮楚之輩,我是個有原則的人?!?/br> 陸炳終于開口說話了,“抄家、革職、削爵、發配邊關為軍奴都行,東樓只需要保他一條命,活著就行?!?/br> 言罷,打開了第四個箱子。 嚴世蕃眨了眨獨眼,沒錯他是個有原則的人,他的原則也是明碼標價的。比如新科進士需要在吏部排隊候補,等候空缺再派去當官。但只要給嚴世蕃三百兩銀子,就可以立刻補上七品州判的缺;內部升一品官階,一萬三千兩銀子可以穩了等等。 嚴世蕃愛錢,基本上所有的原則都有價格——這就是他的原則。 而俞大猷送的金子,足夠買個一品官了! 這時,陸炳打開了第五個箱子。 足足一千兩! 嚴世蕃用蓋碗撥了撥碧綠的茶水,“也……不是不行?!?/br> 一條命,一千兩黃金,這買賣太劃算了。何況將俞大猷革職奪爵,發配為軍奴,本就是狠狠打了徐階的臉,嚴家也算是報復了。 嚴世蕃進宮,為俞大猷求情,最后俞大猷從兵部死牢里放出來,被押送到大同戍邊去了。 臨走時,俞大猷還將他近年所著的武學《劍經》一書送給徒弟陸纓,“為師無法教你了,這是我這些年的習武心得,還有自創的劍法棍法,你拿去練習,你天賦異稟,將來必有所成?!?/br> 俞大猷在秋風中離開京城,前往大同,臨走時還寫了首詩《秋日山行》以明其志:“溪漲巨魚出,山幽好鳥鳴。丈夫不逆旅,何以及蒼生?!?/br> 俞大猷揮毫潑墨,寫完后喝了杯酒就走了。 陸纓拿著手抄的《劍經》和《秋日山行》,目送師傅走遠,感嘆道:“我自幼喜歡看仗劍走天涯的武俠話本,想要當除暴安良的俠客,長大了之后,才明白像我師傅這樣人才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劍經》我也不會藏私,搞成什么武林秘籍,我會讓人刻版印成書,你們人手一本照著練,希望將來你我都成為像我師傅這樣真正利國利民的大俠?!?/br> “陸統領說的都對,標下以后一定勤加練習?!蓖舸笙膹亩道锩鰩讖埵論?,將俞大猷剛剛寫詩的毛筆遞給陸纓,“這是今天送行的酒還有紙筆的花銷,勞煩陸統領簽個字,標下好去賬房報銷?!?/br> 作者有話要說: 莫得感情的報銷機器陸纓:俞大猷,汪大夏,都是大,差距咋那么大呢? 今天周末,送100個紅包,祝各位周末愉快,開心追文,開心過周末, 第105章 自投羅網 家門落魄之后, 汪大夏才知道啥叫花錢如山倒,攢錢如抽絲。 他攢了兩個月的錢,一個裝婚書的密碼盒子就沒了, 口袋一下子回到兩個以前。 汪大夏掐指一算, 如果除掉母親留給他的嫁妝, 魏采薇每個月的進項比他當錦衣衛賺得還多。 而且大夫都是時間越長越賺錢, 三年以后, 他怕是要吃魏采薇的軟飯。 汪大夏頓時有了危機感, 還不得使勁逮著機會就找陸纓報銷??!就像白蓮教從王恭廠偷火器似的,螞蟻搬家, 積少成多, 每次多報一點點, 一個月積累下來, 數目就不小了。 比如這次在保定府里和魏采薇劃船游玩、以及在大慈閣吃素齋, 他都夾在差旅費里頭報銷了。 陸纓在富貴堆里長大,對金錢沒有什么概念,根本不知道汪大夏報銷的賬目里有水分, 報銷起來很是爽快,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蹊蹺:“怎么你報銷的次數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多?” 陸纓天生一張冷臉, 手下們都怕她,還沒開口就先打怵,有些小數目就干脆自掏腰包, 不敢麻煩陸統領簽字,也就汪大夏這樣膽子大、厚臉皮的什么都敢報。 反正讓汪大夏倒貼錢去做事是萬萬不可以的。就是一塊石頭他也要榨出點油水來裝進自家錢袋。 汪大夏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能者多勞,承蒙陸統領信任, 大到搗毀白蓮教巢xue、小到買酒買紙筆給俞師傅送行,都教給標下去做,標下辦的事情多,報銷自然比旁人多?!?/br> 陸纓看了看收據,“這酒一兩銀子?” 汪大夏說道:“給俞師傅送行,自是買最上等的女兒紅?!?/br> 陸纓聽了,確實如此,提筆刷刷簽上大名。 汪大夏把收據收好,心想一兩銀子到手了。 汪大夏和俞大猷不一樣,俞大猷心懷家國天下,自身榮辱無所謂,國家待他不公,差點殺了他這個功臣,虐他千百遍,他待國家如初戀。 汪大夏是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再說,心里只裝得下魏采薇一人。 與此同時,馬廠胡同里,也有一個人,心里只裝著一個人。 正是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 得知要選秀的消息,正在朝陽門外三里屯忙著修陸炳家的墳墓和祭屋的李偉慌了,雖然他是個大字不識的瓦匠,但也曉得壬寅宮變里楊金英等十幾個宮女的凄涼下場,以老皇帝的年齡,估計也沒有臨幸秀女、秀女得寵封在宮里當貴人。而當宮女又有被服食丹藥發瘋的老皇帝虐殺的危險。 所以李偉慌忙告了假,回到馬廠胡同,給媒人送了個醬豬臉,要媒人趕緊為李九寶尋一戶好人家嫁了,以躲避選秀。 李九寶長的美啊,雖有李偉這種爛賭鬼父親,媒人放出話去,還是有些家境殷實的人家躍躍欲試。 李偉只有這么一個女兒,自是要慎重,他偷偷去打聽了這幾個待選女婿的底細,挑了兩個好的,說給李九寶聽,“……一個是鼓樓西街開鹵rou鋪家的大郎,就是做醬豬臉聞名的那家,他家不是京城本地人,從天津衛來的,但是家里做的好買賣,每年賣鹵rou都能有幾百兩銀子的賺頭?!?/br> “你嫁過去,就是長子長媳,醬豬臉管夠,隨便吃,將來還會繼承家業。他家大郎個子不高,微微有些胖,一臉福相,不站柜臺,是鋪子里管賬的,算盤打的啪啪響,一看就會過日子?!?/br> “再一個,就是我在三里屯干活時遇到的一個大地主,耕讀世家,年紀有些大,先頭老婆死了,他想找個絕色的當繼室。今年端午節時,你帶著粽子和米酒去三里屯給我們吃的,他見過你,從此記在心上了,找我問了幾次,我嫌他年紀大,沒答應,但現在想想,他是個秀才,你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將來生個兒子,好生讀書,走科舉,將來給你掙誥命也未可知啊?!?/br> 以李九寶的出身和家庭條件,這兩個備選的男人算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李偉說道:“你要選那個,趕緊跟爹說,爹去回個準信,這個月就能把三書六禮走完?!?/br> 李九寶淡淡道:“一個胖、一個老,要女兒怎么選?還是爹爹做主吧,一個有錢,一個有田有地位,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看起來都能過日子?!?/br> 李偉思忖片刻,說道:“那就選醬rou鋪的大郎,離家近,好互相照應。三里屯太遠了,深宅大院的,萬一你受了委屈,我和你大哥都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