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汪大夏好吃懶做,他覺得錦衣衛,不,是絕大部分衙門的絕大多數官兵也只是想掙碗飯吃,養活家人,很少有人像陸纓這樣一腔熱血,整天把責任、國家、保護京城等等掛在嘴邊,下了衙門都要找事情做。 所以汪大夏覺得錦衣衛護不了魏采薇一輩子——連他都不敢保證。 陸纓聽了,自是不服,“你不要以己度人,我不會不管魏大夫的?!?/br> “我相信陸統領說到做到?!币恢背聊亩∥渍酒饋碚f道: “錦衣衛庫房的差事給別人吧,我來出面開藥鋪,都知道我是半夏的義兄,半夏出診,我賣藥,兄妹一起賺兩份錢,天經地義。即使將來白蓮教尋仇,也是來找我?!?/br> “何況,我父親是因為庚戊之亂而獲罪下獄,我愿意為鏟除白蓮教巢xue出微薄之力?!?/br> 汪大夏連忙舉手說道:“這個法子不錯,我贊同。丁巫雖然不懂醫術,但他記性好,會配藥,還會做賬目,最適合當藥鋪掌柜了?!?/br> 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魏采薇是唯一的知情者,確定萬貨商行就是白蓮教巢xue,地下室藏有火/藥庫。當然曉得其中的兇險,她本來打算自己出面的,沒料到丁巫會放棄錦衣衛衙門倉庫保管員的差事,挺身而出開藥鋪。 魏采薇說道:“還是我來?!?/br> 丁巫說道:“不要爭了,我來。陸統領,請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為你效力?!?/br> 陸纓的目光在魏采薇和丁巫之間流轉,終于落在了丁巫身上,“好,就你了?!?/br> 只要不是魏采薇就行。汪大夏對丁巫露出敬仰的表情,“丁大哥果然是大哥風范,一片護妹之心,我很是佩服?!?/br> 又對魏采薇說道:“你放心,我們錦衣衛會保護丁大哥的?!?/br> 魏采薇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朝廷搞砸的事情比做成的事情多多了’,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嗎’?” 這么快就打臉了,幸虧汪大夏臉皮厚,“那是因為我不在,現在我加入了錦衣衛,自是一股清流,滌蕩官場,我會保護丁大哥的——你難道忘記我是怎么潛入衍圣公家的金魚池別院,舍己為他,當他的替身,把他救出來的嗎?有一就有二,有我在,丁大哥準沒事?!?/br> 那一次被水車水刑折磨得快死了,丁巫一點都不想回憶,他聽到金魚池就覺得喉嚨里嗆水、呼吸困難,連忙喝了一杯花雕壓驚。 陸纓見丁巫聽到金魚池就臉色慘白,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說道:“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br> 丁巫聽了,不知是肚子里的花雕還是陸纓的話起了作用,頓時覺得身體一暖,“不怕的,我相信你們?!?/br>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 陸纓用手指頭蘸水,就在桌面上畫出頭條胡同的大概地形位置,“藥鋪就在隔壁,正在招租,從鋪子門上貼的‘旺鋪招租’紅紙的顏色深淺來看,應該是有些日子沒有租出去了,紅紙褪成粉色,邊角的漿糊還脫落了。丁巫明日去談價格的時候,可以把乘機把價錢壓一壓,總之一切都做的像一些,像個逐利的商人?!?/br> 丁巫點頭,“以前在鐵嶺的時候,半夏的父母也是開藥鋪的,我經常去幫忙,藥鋪的一切我比半夏還熟,不會有破綻?!?/br> 陸纓說道:“你多多觀察,注意萬貨商行進出的貨物,錦衣衛有嗅覺靈敏的山東細犬,它們能夠隔著箱子聞出火/藥硝石的味道,如果確定有,那么那封匿名信應該是真的?!?/br> 丁巫說道:“好,我明天把細犬牽過來,就當做看門狗?!?/br>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經開始辦公事了,配合默契。 魏采薇心道:他們兩個都是細心人,這一次應該不會出現上一世的悲劇吧。 汪大夏聽得心不在焉,還時不時捂著咽喉,瞪大眼睛,喉結上下亂動。 丁巫和陸纓都盯著桌面,沒有注意到汪大夏的異常,但是魏采薇發現了,問:“你怎么了?” “我沒事?!蓖舸笙膶⒁呀洓鱿聛淼睦滹埌瘟艘煌?,往嘴里拔了一大坨米飯,都沒有咀嚼,就要生吞。 “停!”魏采薇眼疾手快,一掌拍向汪大夏的后腦勺,迫使他把米飯吐出來。 “你是不是卡了魚刺?”魏采薇問。 汪大夏點頭,指著咽喉,“卡在這里了。就是糖醋魚魚尾巴的時候吃的太急,卡住了?!?/br> 當時陸纓要魏采薇出面開藥鋪,汪大夏著急插話,但是又舍不得到嘴的rou,就囫圇咽下去,結果就悲劇了。 魏采薇問:“你剛才怎么不說?” 方才汪大夏和陸纓據理力爭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被遇刺卡住喉嚨的人啊。 汪大夏說道:“我擔心你,就沒管這根魚刺?!?/br> 魏采薇心下愧疚,剛才不該說此事與你無關的,“你把嘴巴張開?!?/br> ??!汪大夏乖乖張嘴,魏采薇用一根筷子壓住他的舌頭,舉著燈籠細看,魚刺卡的有些深,她是來吃飯的,隨身沒有帶鑷子等工具,取出魚刺很困難。 魏采薇掃了一眼席面,一道醋藕片里有幾根生蔥雕琢成郁郁蔥蔥的景觀點綴著,她拿起一根蔥,用畫舫里的一根魚線系在蔥的中段,然后把蔥塞進汪大夏嘴里,“嚼一嚼,吞下去?!?/br> 汪大夏聽話吞蔥,魏采薇提著魚線,等嚼爛的蔥絲吞到咽喉,掛住了斷裂的魚刺,魏采薇將魚線一提,拉出了蔥絲纏繞的魚刺。 作者有話要說: 你為我以下犯上。我為你……拔魚刺 第66章 謠言 咽喉的魚刺沒有了, 但是開口說話的話會有一股令人**的蔥臭,汪大夏喝了一口酒,想要以毒攻毒去去味, 但是花雕仿佛給蔥臭賦予了靈魂, 更猛烈了。 汪大夏有些尷尬, 魏采薇把茶壺的茶葉取出來, 要他含著。 汪大夏含著茶葉, 平日話最多的他難得保持緘默。 待丁巫和陸英秘議完畢, 汪大夏搖著船上岸,此時即將宵禁, 但是以他們的身份, 宵禁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紙空文, 亮一亮腰牌即可, 而汪大夏則靠臉就行了, 他爹畢竟還是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 汪大夏搖著船靠近碼頭,此時另一艘畫舫也駛向碼頭,兩艘船幾乎同時到, 汪大夏先跳下船,將繩子栓在石柱上,另一艘船也下來一個人。 此人做外族打扮, 鬢邊的碎發全部剃得干凈,一頭長發編成一根根蜈蚣一樣的小鞭子,在腦后歸攏, 用紅絲帶扎成一束馬尾。 此人生得高大壯實,圓臉圓眼睛,鼻梁稍微有些扁平,脖子上掛著一個手指粗的金項圈, 在黑夜里閃閃發光,一看就很有錢的樣子。 那人栓了船,一腳踩在岸邊,一腳踏在船上,伸手去扶要下船的女子,“小心點?!?/br> 那女子伸出如白玉雕琢的手,擱在男子的手腕上。 這手真好看,好像有些眼熟的樣子。汪大夏不禁順著手繼續往上看,看到了女子的臉,喲,還真是個熟人。 那人見汪大夏肆無忌憚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作勢要揍汪大夏,“看什么?” 美人連忙阻止,“多斯,他就是我說的那個仗義疏財、借錢幫我贖身的朋友?!?/br> 正是昔日的花魁娘子金鶯姑娘。她依然是簡素的打扮,青衣幅巾。 多斯聽了,立刻收了拳頭,對著汪大夏抱拳,行了漢禮,“多謝汪公子?!?/br> 汪大夏頭一次見這個男子,“金鶯姑娘,這位是……” 金鶯說道:“這是我的表哥,他叫多斯?!?/br> 多斯說道:“我是她表哥,也是她未婚夫?!?/br> 多斯就差寫了個字條,上書“她是我未婚妻”,把字條貼在金鶯的頭上了。 面對多斯明顯的防備之意,汪大夏回了一禮,“原來是多斯大哥?!毙牡?,我從未聽過金鶯還有表哥,還訂了親事、還居然是外族人! 不過,既然她表哥那么有錢,脖子上掛著那么粗的項圈,為何還讓表妹淪落風塵呢? 汪大夏心中滿是疑惑。 金鶯說道:“我遭遇歹人,被輾轉拐賣到了京城煙花之地,從此失去音訊,虧得汪公子幫忙,得以恢復自由,派人傳訊給表哥,才得以聯絡上?!?/br> 原來金鶯并非中原人。 再仔細一想,金鶯的輪廓有好多人種的特征,黑發雪膚、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除了外族人,應該也有中原人的。 看樣子,金鶯應該是番邦外族里有錢人家的姑娘,被歹人盯上了,千里迢迢拐賣到京城。 汪大夏由衷為金鶯高興,“你苦盡甘來,終于與家人團圓,可喜可賀啊?!?/br> 金鶯倒是很平靜的樣子,“我運氣不好,被歹人拐賣。我運氣又是好的,遇到汪公子幫忙贖身?!?/br> 多斯說道:“你借給我未婚妻的兩千銀子,明日我會連本帶利,登門奉還?!?/br> 汪大夏沒想到這么快就還錢了,忙說道:“不用利息,本金即可,幫朋友嘛,不會計較利息?!?/br> 這才借了三個月,也沒幾個利息,不要也罷。若是借到一年以上,我就收點利息。 金鶯一瞥畫舫,“汪公子今晚也和朋友來吃飯啊?!?/br> 畫舫里,因外頭有外人,陸纓等人不方便露面,想等人散了再出去,現在金鶯問起,如果遲遲沒有人出去,恐怕會起疑心,魏采薇心想反正金鶯見過我,就對陸纓丁巫使了個眼神,要他們不要動,然后往身上灑了一些花雕酒,一身酒氣的踏步出艙。 “原來是金鶯姑娘?!蔽翰赊奔傺b喝醉,步伐有些亂,差點掉進湖里,被汪大夏給攬住腰穩穩扶住了。 汪大夏曾經托付金鶯,要她幫忙把當時還是嫌疑犯的魏采薇改姓埋名,送出京城,但是魏采薇以“人正不怕影子歪”的理由拒絕了。 現在看到汪大夏和魏采薇有些親密的舉動,晚上還在畫舫里喝酒,金鶯猜測他們兩人關系不一般,似乎有些曖昧。 但,這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金鶯頓首打招呼,“天色已晚,馬上要宵禁了,我們要著急趕回家,明日再敘?!?/br> 金鶯和未婚夫消失在夜色里,陸纓和丁巫才從畫舫里出來。 汪大夏救風塵一事眾人皆知,都以為他傻,被風塵女子騙了,沒想到汪大夏居然慧眼識珠,金鶯姑娘有個如此有錢的未婚夫,看來來頭也不小,肯定是西域豪富人家。 上輩子,魏采薇從未聽過汪大夏講過年少時的“風流韻事”,金鶯這個大美人好像不存在一樣。 這一世,丁巫從鐵嶺來到京城,我們才能在畫舫議事,才會巧遇金鶯和她的未婚夫,這一世因我之故,好多人和事都發生了變化,未來漸漸變得不可預知了。 不過,魏采薇也由此明白了為何上一世汪大夏遭遇巨變,揮刀自宮,金鶯為何沒有出手幫他。 因為金鶯和未婚夫離開京城,回到了家鄉,看相貌應該是西域人,相隔如此之遠,當然不知道汪大夏遭遇了什么,也就無從幫忙了。 想到這里,魏采薇釋懷了,原來上輩子汪大夏的天真救風塵并不是沒有結果。 金鶯把錢還給他了,他還無意中給一對失散的表哥表妹再續前緣。 原來他的天真仗義并沒有被辜負,真好。 三人在湖邊先送別住在中城的陸纓,隨后丁巫采薇在甜水巷告別汪大夏,兩人回到家里。 丁巫說道:“陸統領一個女人夜里獨自回家,要是能送送她就好了?!?/br> 魏采薇笑道:“且不說陸統領的爹是誰,就陸統領自己,她一個人起碼能打十個丁大哥。你還擔心她?” 說的也是,不過大實話不好聽。丁巫有些悶悶的,武術和醫術他也曾經努力學過,但他在這兩方面完全沒有天分,努力過也不行,他只會讀書,但流放者的身份不能參加科舉,只能當個小小書吏。 百無一用是書生,希望我這次能盡我所能幫她鏟平白蓮教巢xue。 次日,丁巫去頭條胡同,揭了“旺鋪招租”的紅條,跟經紀談價錢,按照陸纓所觀察的這個鋪子空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新主顧,就把價錢使勁壓了壓,最后以便宜價格成交。 丁巫拿到了鑰匙,又是請木匠丈量房屋,好打柜面家具,又是去京城幾大生藥鋪和熟藥鋪談進貨價格,還借口倉庫太小,開始挖地下室。 鋪面興師動眾大改造,丁巫還提著禮物造訪鄰居萬貨商行老板,“最近我們有些吵鬧,日里夜里的趕工,還望鄰居海涵?!?/br> 隔壁基本上一年換一個老板,甚至一年換兩個,都干不長,老板已經習慣了,心想又來個冤大頭,收下禮物,客套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丁巫一走,老板就立刻從和氣生財換成疑神疑鬼的面孔,吩咐心腹,“去查查對方的底細,看什么來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