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汪大夏搖了搖胳膊,說道:“沒事,我皮糙rou粗的,其實差不多都好了,我就是想多歇幾天,多騙點湯藥費什么的,這傷病的伙食還不一樣呢,都是開小灶燒出來的,好吃又大補,不用去飯堂吃大鍋飯,你看,我最近腰都胖了一圈?!?/br> 丁巫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陸纓,對汪大夏露出“關愛智障”同情的目光。 陸纓說道:“是嗎?既然好了,從明日開始就當差吧?!?/br> 汪大夏一聽身后的聲音,頓時腦子嗡的一聲,這才明白丁巫剛才那番話的用意,他緩緩回頭,陪笑道: “哪能那么快,魏大夫說燙傷最不好愈合了,又是夏天,如果汗水流在上面,污染了傷口,又要反復發作。等結痂自然落下,才算好全乎了?!?/br> 魏采薇端著丁巫的藥出來,“喝了它?!?/br> 丁巫喝了藥,拿起盤子里蜜餞含著,魏采薇正要把盤子端回去,汪大夏抓了把蜜餞放在嘴里——他剛吃完中飯散步,來風涼的葡萄架下散步,并不想吃蜜餞,他只是不甘心魏采薇只給丁巫端藥。 汪大夏問:“我的藥呢?” 魏采薇提醒道:“你已經三天沒有吃過內服的藥了,只需外敷即可?!?/br> 汪大夏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br> 陸纓已經被這個手下氣得沒脾氣了,說道:“你父親派了木百戶過來問,問你為什么這段時間一直不回家,也不捎個信,我就說你出門辦個遠差,差不多還有半個月回來。不過看你腰圍都胖了一圈,應該明天就能好了?!?/br> “明天好不了,讓我再休半個月吧?!蓖舸笙莫q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著魏采薇,“我們聽醫囑,魏大夫說什么時候可以當差,我就開始點卯?!?/br> 最近汪大夏持寵而嬌,像個磨人的小妖精,魏采薇時而憐愛、時而嫌棄,心情很是復雜,恨不得立刻把他踢出去辦事,落得耳根清靜,可是看到汪大夏乞求的眼神,她就沒有醫者的原則了,說道:“大概還要十天吧?!?/br> 汪大夏得意洋洋:“陸統領,看我沒騙你吧,大夫都發話了?!?/br> 魏采薇想不到慣著他、寵著他、還要配合他作弊請病假。 早知如此,我就——好像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 魏采薇很是惆悵:他到底什么時候能夠長大、能夠省心一點??! 陸纓懶得理他,問丁巫,“今日好些了嗎?” 丁巫不能久站,杵著拐坐在葡萄架的椅子上,“比昨日好多了,大概一個月康復,到時候我會回鐵嶺的。路途遙遠,等我回去的時候,鐵嶺怕是要下雪了,如果再晚些,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br> 丁巫本來前幾天就要走,安排好的行程被綁架給攪合了,沒能走成。 陸纓說道:“你先養好身體,不用著急行程的事情,嚴侍郎那邊我父親還是不放心,你在錦衣衛衙門是安全的,鐵嶺路途遙遠,若出什么事情,我們就鞭長莫及了?!?/br> 丁巫杵著拐站起來,“草民一切聽陸統領安排?!?/br> 汪大夏忙問:“嚴侍郎真會放下嗎?我也不信,我在錦衣衛養病,自是沒事,但是我父親對我得罪了嚴侍郎一事渾然不知,嚴侍郎萬一要對付我父親怎么辦?” 嚴侍郎發起狠來,都是整個家族全滅。 陸纓說道:“目前我也不知,反正我爹派人盯著?!?/br> 有了陸炳當靠山,汪大夏放心了——他本來就心大,陸纓一句話,他的顧慮就煙消云散。 四人聊了一會,各自散開,陸纓繼續干她的差事、汪大夏回房睡午覺——他差不多要睡到晚飯前才醒、魏采薇送出杵著拐的丁巫回房休息。 丁巫躺在羅漢床上,魏采薇給他扎針疏通筋脈,丁巫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低聲問道:“那個陸統領……是個女孩子吧?” 魏采薇驚得差點扎錯xue位了,“你……你怎么知道?” 一聽魏采薇的反應,丁巫立刻證實了自己的判斷,說道:“那晚在金魚池里救我,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不能呼吸,她給我……渡了口氣,還有后來我走不動,基本是她架著我走,我大半身都靠在她的身上,碰到了她的……胸。那不是男孩子的胸膛?!?/br> “我當時腦子都時斷時續,以為是幻覺,可是這幾天她經常來看我,大熱天還穿豎領,看不清她的咽喉,但是聽聲音……以她的年齡,應該變聲了,但是她沒有,還是小少年雌雄莫辯的聲音,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是女扮男裝?!?/br> 魏采薇說道:“她是陸家四小姐,不是私生子,此事連汪大夏都不知道,你就故作不知便是?!?/br> 丁巫回憶汪大夏在葡萄架下的“精彩”表現,說道:“汪大夏知道就怪了,估計他是錦衣衛最后一個知道真相的?!?/br> 魏采薇默認了丁巫的判斷,的確很有可能。 幸好丁巫沒有把汪大夏放在心上,說道:“如此看來,是我失禮了?!庇质怯H吻又是摟抱,丁巫還從未和一個女人如此親密。 魏采薇說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況且陸統領也沒往心里去,她只想著救人了。你千萬不要露出你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樣子,就把她當男人看,這是秘密?!?/br> 丁巫哦了一聲,“是這樣啊??墒?,我們畢竟有過肌膚之親,我無法無視她是女兒身這個事實,一定要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怕是難以掩飾?!?/br> “哪能怎么樣?”魏采薇說道:“難道你還要以身相許不成?” 丁巫連忙說道:“怎么可能,我是一介流放的草民,她是京城豪門閨秀?!?/br> 何止如此?還有母親的慘死,如今因要應付嚴世蕃的威逼,他和父親不得不放下過去的耿介,和陸炳建立脆弱的聯盟,但這并不表示丁家和陸家由此握手言和。 想到這里,丁巫說道:“我會盡量無視她的女兒身,把她當男子對待?!?/br> 不過,心里空落落的是怎么回事?丁巫努力不去想陸纓,故意把話題轉到汪大夏身上,“那個汪大夏挺有意思的,亦正亦邪,平日不著調,關鍵時刻是靠得住的?!?/br> 魏采薇繼續給丁巫扎針,說道:“人無完人?!?/br> 丁巫說道:“你挺關心他的?!?/br> 魏采薇心虛,怕丁巫看出來她對王大夏目的不單純,說道:“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半個小子,我就對他好點?!?/br> 待丁巫歇下,陸炳的心腹過來請魏采薇,說陸大人又事情找她。 魏采薇去見陸炳,陸炳給她一張空白花名冊,里頭有姓名、年齡、籍貫、擅長何種醫術等等。 “這個……”魏采薇莫名其妙。 陸炳說道:“內廷女醫皆是從民間征召,先是各地衙門推舉精通方脈的女醫,填寫花名冊,然后送入司禮監,經過御醫會試,通過者會留下名籍在內府,以供內廷征召之用(注1)?!?/br> “以供內廷征召的女醫不用住在宮里,有召才入。雖說如此,你只要通過了御醫會試,在內廷留下名籍,得御醫認可,你在外面行醫就順利了,不用走街串巷那么累當游醫,到時候自有達官貴人重金請你出診?!?/br> 陸炳指著空白花名冊,“這是我從順天府尹那里要的推舉表,你填一下,連同戶貼一起交給我,司禮監審核完畢,自會安排時間要你去司禮監接受御醫會試,通不通過,就看你的本事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選女醫這段出自明朝蔣一葵的《長安客話》。簡單的說,就是明朝宮廷女醫屬于體制外的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不是國家養活的國家公務員,也沒有品級。御醫是體制內是,屬于國家公務員,有俸祿,有官階品級。通過考試的女醫們 在司禮監登記過后,要隨時待命,接受內廷征召,平日靠問診養活自己,地位遠不如御醫,畢竟是體制外嘛,但靠著宮廷女醫的名氣,可以過上不錯的生活。 第55章 家有考生 當走街串巷的游醫招攬客人, 寒來暑往的很辛苦,當然不如得到宮廷女醫的頭銜,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等著貴客來邀請過的輕松自在, 賺的還多, 還能乘機結交權貴, 可謂是一步登天。 陸炳這樣幫她, 魏采薇很意外, 她重生一世, 三天就解決了仇人,打算守護汪大夏——嚴世蕃自有一群仇敵和政敵將他絆倒, 何況她已經和未來的李太后李九寶結了善緣, 所以她這一世沒有進宮當宮女的打算。 但是陸炳卻給她可以出入宮廷的機會, 還給她鋪了宮廷女醫的前程, 此事對陸炳而言, 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兼顧了守護汪大夏、前途還有復仇。 還有這等好事? 為什么要幫我?魏采薇拿著空白的花名冊,無功不受祿,陸炳是個長袖善舞、四面討好、油滑的官場老油條, 歷代錦衣衛指揮使有著不得善終的魔咒,從洪武年間第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被凌遲開始,絕大部分指揮使都重復了毛驤的命運, 很少有人善終。 但是陸炳做人留一線的原則,好像可以逃脫這個魔咒。 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游醫,沒有什么利用價值, 他犯不著如此用心的幫我啊。 魏采薇思來想去,說道:“多謝陸大人舉薦,民女給錦衣衛那個燒眼睛的粉末配方就不要錢了?!?/br> 就是翻墻縱火、圍魏救汪大夏那晚她用的防身粉末,陸纓覺得有用,要買下配方給錦衣衛使用。 陸炳一聽,就曉得魏采薇不想欠他的人情,說道:“好吧,那就不給你銀子了。你回去好好準備御醫的會試。你年紀太小,御醫有輕視之意,考的必然細致嚴苛一些。你若技不如人落選了,我也沒法幫你。將來供內廷的貴人們傳喚,可不能出半點差錯?!?/br> 魏采薇應下。 魏采薇填了表,閉關苦讀,準備御醫會試,每日除了給丁巫問診調理藥物,一應煎藥等活計都交給別人去做。 其實醫術高低和看過的病人、積累的經驗有關,魏采薇年紀小容易被輕視是因別人覺得她經驗尚缺,不敢相信,而魏采薇有上一世行醫三十多年的經驗,醫術自然不比那些四五十歲經驗豐富的醫婆差。 魏采薇欠缺的是醫書上需要死記硬背的知識,必須閉門苦讀。 別人也就罷了,汪大夏一聽魏采薇要進宮當女醫就坐不住了,跑到魏采薇那里,“……一入宮門深似海,你進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br> 魏采薇低頭看《金匱鉤玄》婦人科的醫書,“不是進宮,是在司禮監留名,等待內廷征召,我平日還是住在甜水巷的?!?/br> 汪大夏心急,沒聽明白就趕過來了,現在聽到魏采薇的解釋,放下心來,“你就要變成名醫,從此酒香不怕巷子深,必有人重金來請,再也不用搖著虎撐走街串巷?!?/br> 他還是個病人啊,不能打他,魏采薇耐著性子說道:“你再打擾我背書,一旦御醫會試落選,還是要搖虎撐滿大街轉悠尋找客人的?!?/br> “我這就走,不打擾你?!蓖舸笙膩砣ト顼L,一點都不像有傷病。 到了傍晚,魏采薇吃晚飯的時候,汪大夏乘機過來,雙手背在身后的腰間,身上有一股濃烈的香火氣息,“猜我今天去了那里?” 魏采薇湊過去吸了吸鼻子,“去廟里燒香還愿去了?” 汪大夏揚了揚眉毛,“那個寺廟?” 魏采薇吃完飯還要看書,說道:“別賣關子了,我沒功夫猜來猜去?!?/br> 汪大夏坐在她身邊,獻寶似的把一個符牌送給她,“我去文昌廟給你求了個符。聽說春闈的舉子考試前都去拜文昌君,保佑金榜題名?!?/br> 魏采薇哭笑不得,汪大夏不僅怕鬼,還十分迷信,“這個跟我有關系嗎?” “都是考嘛,考狀元也是考,考宮廷女醫也是考,文昌君難道只保佑男的,不保佑女的?這般偏心眼?”汪大夏把符牌塞進她手里,還摸出一個紙條,“我還為你求了個簽,你看這簽語上寫著——” “今朝佳景樂熙熙,回億讀書與誦詩。數載寒窗和篤志,春風緩步上丹樨?!?/br> 魏采薇看著這半文不通的歪詩,“你看這上頭也寫了,不經歷寒窗苦讀,如何登上宮里的丹樨?拜神求符沒有用的,還是得靠苦讀?!?/br> 汪大夏說道:“門口解簽的道士說這是上上簽呢,說什么山東人劉廷英,男扮女裝賣身葬父母,被一個大戶人家買走了,當做丫鬟送去服侍小姐,結果與小姐私定終身,小姐放了他自由,他考中狀元,與小姐結為夫妻?!?/br> 魏采薇笑道:“戲本子上說的你也信,科舉考試查三代籍貫,曾經為奴籍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還中什么狀元?!?/br> 汪大夏說道:“至少寓意是好的嘛?!?/br> 汪大夏又摸出一個青瓷瓶子,“這是符水,從解簽的道士手里買的,在文昌君前供奉了一年,可靈了,誰喝誰中。道士看我虔誠,才賣給我的?!?/br> 汪大夏真是小事糊涂,魏采薇說道:“一瓶死水放一年,當然是誰喝誰中——中毒的中。你莫要再花這些冤枉錢了?!?/br> 汪大夏說道:“神佛這種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兩個聯手斗周小旗那晚,我就是把銅佛扔在樓梯處才得以脫身反制周小旗的,這就是神佛保佑?!?/br> 魏采薇不好撫了汪大夏的一片誠意,說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符牌我會戴在身上,符水我灑在花盆里,借一借文昌君的福氣?!?/br> “這就對了,給我給你戴上?!蓖舸笙恼酒饋?,拿一根紅繩栓著符牌,掛在魏采薇的脖子上。 到了夜里掌燈的時候,汪大夏又來了,拿著兩根像嬰兒手臂那么粗的巨燭。 他把蠟燭點燃,一左一右放在書桌上,“夜里看書費眼睛,這樣就亮堂了?!?/br> 魏采薇坐在書桌中間,看著左右兩根白色巨燭,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個供奉的牌位。 到了深夜,魏采薇的窗戶還是亮著的,汪大夏又來了,端著一海碗熱騰騰的面條。 “來,吃宵夜?!?/br> 魏采薇確實有些餓了,舉起筷子,看到面條上面堆成小尖的菜碼,全是像豆腐腦一樣的白色膠質的物事。 “這是什么?”魏采薇問。 “腦花面啊?!蓖舸笙恼f道:“吃啥補啥,三頭豬才得了這些腦花,趕緊乘熱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