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魏采薇跑了過去,仔細打量了丁巫,才轉身解釋,“半夏是一味藥,也是我的小名?!?/br> 魏采薇這個大名是三年前丁巫給她立女戶時,她自己取的大名,平日一直以小名半夏稱呼。 陸炳一見兩人重逢時的親密,就曉得魏采薇所言非虛。 見丁巫親親熱熱的叫她小名半夏,汪大夏嫉火中燒,像個小人似的對陸炳“進讒言”,“陸大人,如今丁巫帶到,他已經指認魏大夫的確是魏南山夫妻的養女,那么魏大夫是不是已經洗脫冒名頂替的嫌疑?” 陸炳點頭。 “既然如此?!蓖舸笙闹钢∥渍f道:“他已經完成了任務,應立刻回鐵嶺流放地?!?/br> 汪大夏催促兩個將丁巫帶到京城的兵士,“辛苦兩位了,任務完成,再勞煩兩位把他帶走?!?/br> 好不容易來京城出趟差,連屁股都沒坐熱呢,不,是坐都沒坐下,這就要回去了?兩個鐵嶺錦衣衛面面相覷,他們還沒好好看看京城啥模樣呢,回去怎么好跟弟兄們吹噓。 見汪大夏如此做派,魏采薇冷了臉,“你不是去劃龍舟嗎?怎么還沒走?”就你多事!好好劃你的船、攪你水,跑到這里攪合什么! 丁巫對陸炳一拜,說道:“草民十年沒見父親,求陸大人開恩,容許草民見父親一面?!?/br> 汪大夏著急把他趕走,說道:“見一面就走?” 丁巫說道:“是,求大人成全?!?/br> 汪大夏問:“沒別的要求了?” 丁巫說道:“草民乃戴罪流放之人,肯定要回到流放地,有機會見到父親已是夢想,不敢有其他奢求?!?/br> 汪大夏心中轉怒為喜,還朝著魏采薇擠了擠眼睛:瞧瞧,丁巫心里只有他爹,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在京城過的好不好。 魏采薇根本沒有沒有看到汪大夏的眼神,她也求陸炳,“求陸大人成全,將來陸大人若有驅使,民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這時一直沉默的陸纓開口了:“陸大人,魏大夫這次有功,就同意她所求吧?!?/br> 其實陸炳就等著陸纓開口,他就是想要魏采薇欠陸纓的人情,將來好受驅使。 陸炳點了頭,“就由陸統領安排下去?!?/br> 目光落在汪大夏身上,“你怎么還不去練龍舟?京城二十四衛龍舟賽,我們錦衣衛這些年年年拿第一,博得頭彩,今年也要第一,還不快去!” 汪大夏本想多賴一會,但陸炳趕他走,又想丁巫和丁汝夔見面之后也會回鐵嶺去,和魏采薇相隔千里,不足為患。 想到這里,汪大夏放寬心,扛著獎劃船去了。 地下死囚牢房。 丁汝夔在魏采薇的精心調養下,身體已經恢復,甚至比之前胖了一斤,他正在作畫,畫的是那晚走出牢房,祭奠魏南山夫妻時見到的月色。 月色真美。尤其是十年不見月。 丁汝夔畫好之后,把椅子挪到桌子上,一層層爬上去,雙手剛好能觸到房頂。 丁汝夔吃力的將畫作《月光圖》貼在房頂,又爬下去,躺在涼席上,假裝自己在賞月。 “父親?!?/br> 一個聲音響起來。 丁汝夔沒有動,繼續賞“月”,關了十年,這樣的幻覺出現無數次了。 “父親,我來看您了?!?/br> 丁汝夔身體一僵,轉首看去,離別之時,兒子只有十二歲,滿臉的稚氣,看到他被錦衣衛帶走,只曉得哭,一邊哭一邊追著囚車。 十二歲的小少年腿能有多長呢,追了半條街,就累得摔倒在地,被魏南山抱起來。 如今十年過去,小少年長成了青年,比他想象的要好看、要高、要壯實,他站在鐵欄后面,將雙手伸進來,“我來看您了,樹下那壇子狀元紅,我還等著和父親一起去挖?!?/br> 丁汝夔老淚縱橫,從床上起來,連鞋子都沒穿,沖過去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 傍晚,汪大夏扛著槳回來了。 他先去看魏采薇,卻發現魏采薇住的客房空無一人,就連書桌上那本《女醫雜言》都沒有了! 怎么回事? 汪大夏沖去找陸纓,陸纓正在為父親處理公務,從堆積如山的案頭上冒出頭,“哦,她回家了?!?/br> 陸纓說道:“既然已經證明她的身份,就應該放她回家。錦衣衛不能總是扣著人家良家婦女。何況有朋自遠方來,她要回家好好招待人家,接風洗塵?!?/br> 汪大夏更懵了,“朋是誰?” 陸纓說道:“當然是丁巫了?!?/br> “他還沒走?他還去了魏大夫家里?”汪大夏把槳一扔,騎上快馬,橫穿京城南北,急忙趕去甜水巷。 作者有話要說: 汪大醋來了 第42章 翻舊賬 錦衣衛衙門。 黃昏, 陸炳親自來叫女兒吃飯,“到了時辰就吃飯,公務堆在案頭又飛不了?!?/br> 最近陸炳注意養生, 一日三餐都提醒女兒按時吃, 也不準她熬夜, 以免將來弄挎了身體, 步入他的后塵。 “馬上就去?!标懤t把筆擱在筆架上。陸炳角落有一支船槳, 一看就是汪大夏的, “這家伙總是亂扔東西,早上出門都忘記帶船槳, 我看他明天又要忘, 也不曉得什么時候能夠長進?!?/br> 畢竟是自己的手下, 陸纓護短, 她經常教訓汪大夏, 能夠把大夏教訓成大孫子,但是聽父親說他,她又有心維護, 說道: “他看到丁巫和丁汝夔父子重逢,想家了,劃船訓練之后回來, 扔了船槳就回家看父親?!?/br> 陸炳想起汪千戶和汪大夏各種“父慈子孝”的場面,笑道:“他若一直不回家,我看汪千戶還能多活幾年?!?/br> 陸纓又護上了, “這當爹的能活幾年,和兒女沒直接關系,老天爺決定的。我夠孝順吧,您還不是一樣中風了?!?/br> 陸炳收起笑臉:好像有些道理。我的兒女們算省心聽話的, 從不惹事生非,但是我卻中風了。汪大夏折騰出北城四害的名聲來,汪千戶身體好好的,沒氣出病來,這個年齡照樣帶隊夜巡,真是天意啊。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心急火燎的趕到這里,夏天日子長,到的時候,天還沒黑。 十幾天不在家,魏宅門窗全是開的,通風換氣,熏著艾條和蒼術驅潮氣和霉氣,門口擺著兩束艾蒿,預備過端午節。 汪大夏不請自來,連門都不敲,下了馬就徑直跑進屋子,客堂的羅漢床不見了,抬到了東廂房,魏采薇正踩著椅子,給羅漢床上面掛一副白云般的新蚊帳。 羅漢床上鋪著一張新涼席,上面還有未干的水漬,應是剛剛擦干凈的。除了涼席,還有藤編的涼枕。 一看就是準備給丁巫留宿的,全是新的。 汪大夏的醋意都能把海水變酸:我那晚住在這里的時候,就睡在客堂,沒有蚊帳、沒有涼席、枕頭都是用魏采薇剩下的,連鋪蓋都沒有,就點個蚊香過了一晚。 “嚇我一跳,原來是你?!蔽翰赊睆囊巫由咸聛?,放下蚊帳,把四周攔嚴實了,防蚊蟲飛進去。 汪大夏問:“丁巫怎么還沒走?寡男寡女的,你還要留宿他?” “陸大人說,后天過完端午就走。舟車勞頓,總得讓護送的人休息兩天?!蔽翰赊闭f道:“他是我親人,我們在鐵嶺的時候就住在一起,一起長大。我花了那么多銀子租下這棟房子,統共都沒住幾天。這樓上樓下好幾個房間,難道要他住客棧不成?我的租金白花了?你這個人說話好沒道理?!?/br> 汪大夏憋著氣,一屁股坐在羅漢床上的新涼席上,“咱們最近不是挺好的嗎?一起吃飯、也聊的來,沒吵架。怎么丁巫一來,你就挑我的毛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br> 魏采薇一怔,的確,自從她用一盤葡萄、一頓飯哄好汪大夏之后,兩人就和睦了,有時候某些氣氛和上一世對食夫妻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沒有自宮的汪大夏活潑開朗,笑容明媚陽光,自宮后的汪大夏很少笑,偶爾笑的時候,眼底也總有陰霾。 重來一世,就是為了保護這份陽光,一旦失去就回不來了。 念及于此,魏采薇沒有把汪大夏從涼席上趕下來,說道:“是丁巫一來,你就變了,尖酸刻薄,欺負他是個流放者。他爹一介死囚,關在地牢,每一年都可能會死,他好容易來到京城,你還著急趕他走。倘若你的親人是他,我對他這般言語,你也一定惱了我?!?/br> 汪大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怎么可能,你干什么我都不會惱你的?!?/br> 沒有比老夫老妻更懂得翻舊賬,魏采薇說道:“是誰那天說我傷害了你,再也不跟我說話來著?這才過了幾天?!?/br> 幸虧汪大夏天生臉皮厚,說道:“就這一次,絕對沒下次了?!?/br> 汪大夏態度如此誠懇,魏采薇不好翻下去,說道:“好,我信你(個鬼)。我和他是同甘共苦的親人,他父親以前是兵部尚書,我不好意思攀親叫他哥哥什么的,所以我們是親人的感情,但以朋友相稱。我不求你把他當朋友看,只是請你你別總是擠兌他?!?/br> 魏采薇是個爽快的性子,能夠用話直接說清楚的,絕對不含糊。她直接和汪大夏挑明她與丁巫的關系,是親人,是朋友,沒有男女之情。 “當真過了端午就走?”汪大夏問。 “那當然,陸大人的話誰敢不聽?”魏采薇說道:“何況他是個流放者,如果拒絕回到流放地,視同逃犯,可當場斬殺,為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賴在京城啊?!?/br> 后天端午節,再后天丁巫就走了。 也就是說,丁巫只在這里住上兩天三個晚上。 忍過兩天三夜,丁巫就消失了。 我忍就是了。小不忍就要和魏大夫大吵一架。 汪大夏說道:“我是那種欺負弱者的人嘛。我著急要他走,是因為……嗯” 汪大夏努力找理由,“是因為他爹丁汝夔在朝中政敵頗多,死刑判了十年都沒有死成,估計很多人想要他死——你那晚也看到嚴世蕃迫不及待盼他死的樣子了,我怕丁巫一來的消息,會讓這些人寢食難安坐不穩啊?!?/br> “錦衣衛衙門是陸大人的地盤,水潑不進,但是丁巫在外頭啊,萬一有人利用丁巫做文章,豈不是會殃及你這只池魚?我怕夜長夢多,丁巫在京城會連累你,所以著急要他回鐵嶺去?!?/br> 完美!汪大夏暗中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 “你——”魏采薇哭笑不得,“你是賣蘿卜的跟著鹽擔子走——閑(咸)cao(糟)心,整天胡思亂想。是陸大人把他帶到京城來的,誰敢動他?” 魏采薇沒有往這方面想,因為上一世丁汝夔和丁巫都一直好好的,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最終撥開烏云見月明。 “因為我……關心你嘛?!蓖舸笙恼f道:“丁巫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也有過命的交情了對不對?我關心你,把事情想復雜了,也很正常?!?/br> 汪大夏還說:“后天端午節,我要在護城河賽龍舟,你們都要過來看??赐炅藙e走,我帶著你們逛京城,這京城誰能比我會玩?保管你們玩的開心,高高興興的把丁巫送走?!?/br> 雖然魏采薇信誓旦旦說丁巫是親人和朋友,但汪大夏并不放心:我嘴上也把你當朋友,但我心里……不可說,說出來嚇你一跳。 汪大夏不放心兩人單獨相處,必須插在中間。 這時刮來一股穿堂風,穿堂風帶來煙火氣還有食物的香氣。 汪大夏伸出鼻子捕捉著香氣,“好香,誰家的飯?” 尋香而去,來到后院,紅泥小爐上有一口大鐵鍋,鍋里燉著小雞燉蘑菇,丁巫罩著圍裙,用縛繩挽起衣袖,正在揉一個個面團,他把面團壓扁,一個個繞圈貼在鐵鍋邊緣,蓋上鍋蓋。 還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丁巫貼餅子的時候,魏采薇拿著蒲扇,坐在小杌子上,不停的加柴火扇風,保持爐火旺盛。 兩人配合默契的樣子,應是在鐵嶺做過無數次的家常菜了。 此時汪大夏的嫉火比爐火還要旺盛,控制不住這張嘴,把方才的誓言拋到腦后,又開始擠兌丁巫,說道:“都說君子遠庖廚,我看丁公子不是一般人,廚藝太好了?!?/br> 意思是說丁巫不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