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所以, 聰慧如魏采薇, 大概推測出陸炳今早和丁汝夔說了些什么。 魏南山不過是個照顧丁巫的家臣, 陸炳不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特意去找丁汝夔。 陸炳一定發現了戶貼上“司吏丁巫”的名字,然后順通摸瓜,把“我”挖出來了。 挖出來也沒有關系, 我的身份無懈可擊,陸炳不會把我怎么樣, 頂多恐嚇或者用話來詐我。 魏采薇胸有成竹, 杵著拐站起來說道,“我這就去見陸大人?!?/br> 汪大夏也跟著去了。 在御醫的妙手之下,陸炳的病情穩住了, 陸英端著一碗藥,一勺勺的喂給陸炳——他雙手的抓握還有些問題,端不穩藥盞。 陸炳喝了藥,漱口, 陸英要給父親喂一塊蜜餞過口,去掉苦意,陸炳緩緩的搖頭,“我又不是孩子,苦點沒事。感覺到苦才好,比沒有知覺強多了?!?/br> 魏采薇一聽,陸炳口齒還有含糊,就像含著飯說話,但意思表達清楚,外人能夠聽懂,頓時驚訝宋御醫的醫術之高,遠不是她所能及,養父母和丁巫說的沒錯,京城乃藏龍臥虎之地,多的是能人異士。 “把我扶起來?!标懕f道。 看著威風凜凜的父親變得像個嬰兒般脆弱無力,陸英心下難過,面上卻不顯,強打精神,不停的告訴自己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幫著父親從躺下變成半臥,在他背后塞了好幾個引枕。 血脈相連,陸炳反過來安慰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人老了,都會得病的?!?/br> 陸英現在才明白為何父親突然每天都過問自己三餐是否按時吃,還叮囑不要熬夜,早點睡覺等等,原來父親身體出了大問題,希望自己不要步入他的后塵。 陸英點點頭,“我知道,晚飯我已經按時吃過了,還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飯?!?/br> “那就好,真是個聽話的孩子?!标懕矒崃岁懹?,這才轉過目光,看著拄拐的魏采薇,“你坐著回話?!?/br> 魏采薇坐在塌邊的玫瑰椅上,汪大夏也搬了把輕便的太師椅要坐著,被陸炳叫停了,“你就算了,年輕力壯的一個小伙子,站會沒事?!?/br> 陸英也說道:“你都有閑工夫上樹砍樹枝做拐杖,想必有力氣沒處使,就不要坐著了?!?/br> 汪大夏站直了。 陸炳看著魏采薇,“叫你過來,知道為什么嗎?” 又在詐我。魏采薇說道:“民婦不知?!?/br> 陸炳問,“聽說你剛剛和丁汝夔見面了——你為什么一直瞞著認識丁巫一事?你來京城的目的,是為了給他們父子牽線搭橋?!?/br> 果然是為這事! 魏采薇不慌不忙,說道:“民婦從未刻意隱瞞,民婦在鐵嶺的往事,旁人不問,民婦如何與人說?民婦來京城,確實有找門路為他們父子傳話、互通消息、報個平安的目的。但此事需要機緣,民婦也沒有想到會這么快見到丁汝夔?!?/br> 魏采薇和丁家的關系,汪大夏剛才在背她時候已經知曉,倒是陸英最后一個知道她還有這樣的來歷,說道:“你果然不是一個普通寡婦?!?/br> “未必是個寡婦?!标懕≈亓诉€不忘記把經驗教授給親骨rou,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弄清楚一個人的底細,可以從她身邊的人的下手,根據錦衣衛在鐵嶺監視丁巫的情報,丁巫和她都至今未婚,何時弄出個寡婦來?” 陸炳目光如炬,瞬間殺氣騰騰,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剛剛中風的病人,“你,冒名頂替了真正的魏采薇。甚至,你很有可能在魏采薇進京途中殺了她,得到了她的戶貼,冒充她來京城?!?/br> 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了。 汪大夏驚得一蹦三尺高,“陸大人!殺人償命!無憑無據大人不要亂講??!” 魏采薇和父親,陸英當然站在父親這邊,覺得父親言之有理,說道:“汪大夏,你再亂插嘴,就出去?!?/br> 汪大夏捂住大嘴巴,他不能出去,他若不在,魏采薇就愈發孤立無援了。 陸英對魏采薇說道:“種種跡象表明,你真的很可疑。我保證不會冤枉一個無辜之人,但是,如果你不配合,說話掐頭去尾,只交代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總是對我們隱瞞,讓我們走彎路,一旦釀成苦果,你也只能自食惡果?!?/br> 陸炳陸英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總算有些默契了。 “我沒有殺人?!蔽翰赊闭f道:“民女就是魏采薇本人。除了在婚姻一事上說謊以外,民女交代的全部屬實。陸大人英明,民女的確未婚,” 什么? 陸炳和陸英父子對視一眼:果然把她詐出來了。 魏采薇突然從自稱“民婦”為“民女”,最震驚就是汪大夏,比剛才蹦的還高,都忘記了陸英的警告,指著魏采薇說道: “你你你!你不是寡婦?你騙了我?你家里亡夫的靈牌那里來的?你口口聲聲說你心中只有亡夫一人是怎么回事?你還——你還每頓都給亡夫供飯,找個空位擺上筷子,你簡直比寡婦還真!你把我騙的團團轉!” 汪大夏就像一個被花花公子騙身又騙心還懷了孕的姑娘,剛剛得知對方其實是個有家室的渣男。 偽裝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信,如果偽裝寡婦反而讓自己變得可疑,那么就不需要這層偽裝了。 ”既然要假裝寡婦,自然是越真越好,靈位、供飯、思戀亡夫之語都是必須的?!蔽翰赊卑寻l髻包頭的白綾布摘下來,說道: “在鐵嶺的時候,我父母是象牙山名醫,我從小給他們打下手,病人們都認識我,十四歲時就開始和父母一起在醫館問診,當地人大多相信我的醫術,并不因為我年紀輕、尚未婚嫁就輕視我。但是離開鐵嶺到京城,一路走,一路行醫賺些旅費,在異地他鄉就很少有人愿意相信一個陌生的未婚少女懂得婦科、妙手回春……” “因為一路碰了太多的釘子,生意慘淡,所以一進京城,我就改頭換面,去成衣鋪買了素淡的衣裳,還去棺材鋪買了個空白的靈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已婚的寡婦,在外人看來,只有成過親的女人才懂得已婚婦人的煩惱疾病,才曉得保胎生產之事,才會請我給她們看病?!?/br> 魏采薇一席話嚴絲合縫。雖有偽裝之實,說了謊話,但,情有可原。 上一世,魏采薇只為復仇,生意無所謂,一直是未婚少女示人。 這一世,魏采薇要在復仇后阻止死鬼老公自宮,必須留在這里,所以她重生后第一天就籌劃了后路,以寡婦身份行醫。 汪大夏還是難以置信,他怕鬼,同居那一夜,他對著靈位擔驚受怕,反復和死鬼解釋不是他要來的,是寡婦主動邀請他過夜的。 早知如此,我還糾結什么呀! 我一片赤誠之心,終究是錯付了! 汪大夏腸子都悔青了,指著魏采薇,“靈牌上寫的‘亡夫汪二郎之靈位’是怎么回事?我姓汪,也排行老二,你這是什么意思?” 魏采薇說道:“哦,靈牌剛剛買下,本來是空的。那天陳經紀帶我去看房,我一眼就相中了那套房子。陳經紀說鄰居是汪府,傳承五代千戶,樂善好施,頗有賢明,我當即租了房子,回到客棧時,拿出靈牌,調勻了朱砂,在上面隨手寫了‘亡夫汪二郎之靈位’?!?/br> 汪大夏問:“為什么是二郎?大郎也挺好寫的??!” 魏采薇說道:“我也不知道,隨手一寫,就寫了二,大概是二的筆畫最簡單吧。我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介意,我回去買個新靈牌,改成‘亡夫汪大郎之靈位’也成?!?/br> 以前都是汪大夏把人懟得無話可說,今天他算是開眼了,被魏采薇信口開河給氣的腦仁疼,氣急敗壞: “汪大郎也不行,不準和我同姓——你寡婦的假面目都被我們戳穿了,還在家里擺個靈位作甚?裝模作樣的給誰看?” “給客人看啊?!蔽翰赊闭f道:“京城的婦人出手闊綽,還是比較相信寡婦的,我才來幾天,就賺了一些銀兩,我平日以寡婦示人,突然變成未婚女子,就成了騙子,病人怎么敢請我看???” 魏采薇看著陸炳和陸英,“陸大人、陸統領,我偽裝寡婦并非惡意,只為方便在異地謀生,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這件事結束之后,我也依然會以寡婦身份懸壺濟世,求兩位大人容許,為我保住這個小秘密?!?/br> 汪大夏氣不打一處來,“誰說你沒有傷害別人?你傷害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汪大夏: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一片誠心終究是錯付了! 恭喜抽到獎的1000名讀者,沒抽到的讀者也沒關系,本章送100個紅包,先留2分評,先到先得,祝各位周末愉快喲。 第34章 雙倍的醋 魏采薇問:“我傷害你那里?我愿意賠償?!?/br> “我——”汪大夏語塞。他也不曉得被傷了那里, 如果一開始魏采薇不以寡婦面目示人, 那么他和她之間會變成什么樣子? 他還有些小憧憬呢??墒俏翰赊逼f自己是個寡婦, 他每每動了少男心, 都會被寡婦這個障礙給壓制住。 他一直以為她看上他, 是亡夫汪二郎移情的原因,她把他當成了亡夫的替身。 他一再拒絕她,抗拒她,卻又享受被漂亮小寡婦暗戀、被需要、被幫忙的感覺, 那些糾結現在看起來就是最大的笑話。 因為根本沒有什么汪二郎。 所謂汪二郎只是魏采薇租房子之后隨手寫下的名字, 寫“二”字, 是因為筆畫最簡單。 所以,她否認動情,說我“自作多情”是真話。我真的在自作多情,我感覺她喜歡我、對我放出時而熾熱、時而柔情的目光原來都是我的錯覺! 可不就是被你傷害了嗎! 當著眾人的面, 汪大夏不好意思說出口,“你說謊騙人, 還不是傷害啊?!?/br> 魏采薇說道:“對不起?!?/br> 汪大夏別過臉去, “道歉有用的話,詔獄里死囚早就放出去了吧?!?/br> 魏采薇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驅蚊的香囊上,“這個香囊就不收你的錢了?!?/br> “就這?”汪大夏頗為不屑, 煩躁的把香囊狠狠一拽,甩給了魏采薇,“還給你。我不要了?!?/br> 居然堅決不肯原諒。 魏采薇也沒有其他法子哄他回轉,干脆閉嘴。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再退讓, 卻遲遲沒有下文了,他又不好意思轉過身去問,就保持著冷漠的姿態,背對著魏采薇,雙手背在后腰,七十五度角憂傷的仰望窗外的星空。 他努力用眼角的余光暗中觀察魏采薇,無奈站的地方太刁鉆,他的眼珠都轉到眼角的極限了,還是看不到她。 汪大夏恨不得在腦后開個天眼。 臥室里的氣氛從緊張變得尷尬,正兒八經的“三堂會審”在汪大夏一副被騙身騙心的“你傷害了我”的表現下,瞬間變了味。 連陸炳都始料未及,好好的逼問真實身份怎么變了味? 這如何收場? 一直默默聽魏采薇解釋為何用寡婦的裝束來行醫的原因的陸英開口說道:“汪大夏原不原諒你,我管不著,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原諒你的謊言。你這樣做,也是身不由己,并非惡意欺騙。況且,你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你解救我父親中風用的手段,連宋御醫都是認可的,白天還向我問你起過你的來歷?!?/br> 此話一出,讓魏采薇頓生好感,她一直以為陸英是倨傲、自以為是的高官子弟,但是連續幾次接觸下來,陸英較真嚴瑾的性格,也自有他的可愛之處,他嚴瑾,但并不呆板。 最起碼,魏采薇能夠從陸英的話語里聽出他對自己這個職業的尊重,女醫屬于市井里三姑六婆之列,被人瞧不起,陸英卻不在乎她的身份,只看她的醫術。 魏采薇施了一禮,“多謝陸統領理解?!?/br> 汪大夏聞言有些懵:怎么回事?陸英這種比我爹還古板的人怎么可能原諒魏采薇的欺騙? 他想干什么?莫非……他看上了小寡……不,是魏大夫! 汪大夏終于轉身了,對陸英說道:“陸統領說原諒就原諒,干嘛扯上我?顯得陸統領心胸寬廣,統領的肚子能撐船,我就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小人?” 陸英說道:“你非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你原不原諒是你的事,我原不原諒是我的事情?!?/br> “你——”汪大夏再次語塞,繼被魏采薇傷害之后,他又被“乘虛而入”的陸英給氣到了。 汪大夏對陸英怒目而視,陸英當然不怕他,和他對視。 自從認識汪大夏,陸英和他無論說什么,最后都是被伶牙俐齒的汪大夏懟到沉默,或者爆發要他滾,從未在口角上占過上風。 今晚陸英第一次把汪大夏懟到無言以對,頓時覺得好爽快??! 汪大夏,你小子也有今天! 反而是剛剛被所有人針對的魏采薇有了喘息之機,她剛才說的口干舌燥,終于得空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 見識多廣的陸炳怎么都沒有想到,他抱病連夜審問嫌犯魏采薇,想要逼她坦白來歷,事情卻突然變成脫韁的野馬,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