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凜揉著那片濕紙巾，這樣的話沒法接。

    空氣瞬間變得沉默。

    “你跟我小叔，明知道我現在在南峯集團實習，明知道這個新聞是何熠花了時間冒著危險去調查取證，你們明知道這個新聞不是我的，你們不好意思讓何熠不報道，就當著他的面來跟我施壓，搞得這是我的新聞一樣，何熠為了不讓我為難，肯定不會再報道了呀?！?/br>
    “你跟我小叔打了一手好算盤，算計到我頭上來了?！?/br>
    “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你要顧及你跟向舒的關系，是不是我跟何熠的朋友關系就可有可無？”

    “你想過何老師心里怎么想的嗎？”

    “憑什么你們覺得不需要報道就不用報道了？”

    “那是他的工作呀?！?/br>
    “何老師要報道也是因為嫉妒你對向舒好？”

    傅成凜在黎箏跟前從來都是啞口無言的那一個，說多了又怕她難過，“箏箏，你別激動?！?/br>
    “你們把人飯碗都要砸了，逼著人家放棄一些原則，我怎么能不激動？”

    黎箏抿抿唇，控制著情緒。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么，問題地暖不是都解決了嗎，再報道干什么，影響了千向的股價?！?/br>
    傅成凜小心翼翼措辭，“箏箏，你現在還...”

    黎箏打斷他：“別跟我說我不諳世事，傅總，我懂得不比你少，只是我良心尚存?！?/br>
    傅成凜瞅著眼前的女孩兒，欲言又止。

    黎箏索性一吐為快，“我今天就跟你掰扯掰扯。我媽總是不明白，我為什么不去做個財經新聞記者?！?/br>
    她摳著背包帶，“因為那才是真的難?！?/br>
    “除了專訪，要是報道點行業黑.幕，我不管報道什么，都會踩到你們的雷點。資本行業的潛規則，一個愿打愿挨，我沒必要去管那些，我也沒那個本事管，免得我一個人把我小叔關系網都得罪了?！?/br>
    “我其實也俗不可耐，唯一比你們多的一點就是，我良心還沒壞透?！?/br>
    “我只是個小小的民生記者，不是調查記者，我自以為我沒那個能力，沒那個魄力，我能做的就是跟家長里短打交道。我跟何老師調節過鄰里矛盾，去報道過汛期河水水位，也去走個過場拍社區一些宣傳活動，連查酒駕都去報道?！?/br>
    “只有別人打電話求助時，我們才去采訪調查，我沒有天天找你們事兒，不是雞蛋里挑骨頭?！?/br>
    “向董為什么一開始知道了自己地暖有問題，還是不愿返工更換？”

    黎箏自問自答。

    “因為他覺得他能壓下來那條新聞，他寧愿把錢花在公關壓新聞上，也不愿把錢拿來返工?！?/br>
    “拿錢壓新聞能把錢送到一些人手里，能維持人脈關系，返工了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br>
    “向董覺得在那個小區買房子的人，都是社畜，不然誰有錢不在市區買套房子？誰不想讓孩子接受更優質的教育，誰想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在通勤路上？”

    “向董算準了，這些人就算鬧起來，也掀不起風浪?！?/br>
    “如果地暖問題出現在你跟我小叔住的那個樓盤，你看他還敢不敢這么囂張？他不得挨個登門拜訪去道歉呀？”

    傅成凜今天過來就是想給她寬心，“箏箏，地暖問題我保證會處理好。我擔保，你就別壓在心里了?！?/br>
    “何老師肯定不會再報道了，我還壓什么心里。你不懂我在說什么，你總覺得我之前想要報道是得理不饒人，不對，在你們眼里我是咄咄逼人?！?/br>
    “傅老板，報道新聞是為了更好的以儆效尤，罰一儆百，是為了引起監管部門的重視，這樣才能維護更多人的權益，不只是這六百多戶業主?！?/br>
    “不是單純為了曝光誰或是某個企業。不是...”黎箏說著說著自己打住了，“反正我不管說什么，你們就是覺得我借題發揮?！?/br>
    “你跟我小叔總覺得我胡鬧，總把我還沒長大掛嘴邊?！?/br>
    “做記者是我考慮很久的，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不是體驗新鮮感。我要只是對這個行業感覺新鮮，我實習體驗一下就行了，至于在你們眼里上綱上線？”

    “再退一步，要是想找個工作來打發時間，我做個跑口記者就行，工作輕松，新聞量穩定，何必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br>
    “你沒看過那些老實又沒多少本事的人維權有多難?！崩韫~自顧自說著，“我看過?！?/br>
    她目光虛虛地落在花園里，不知道看的是哪朵花。

    “我們現在享受的很多很多好處，都是別人曾經拿命去維權換來的，沒人記得他們是誰，所有難過和痛苦都是他們家人的...”

    她突然想想到了十年前那個畫面。

    哽咽了下。

    沒忍住，眼淚滑了下來。

    黎箏趕緊別過臉去。

    當初被他拒絕，她也沒哭。

    突然覺得沒意思。

    黎箏起身就走了。

    今天北京郊外的天很藍，藍得沁人心脾，能把眼里肺里的污濁給洗一洗。

    --

    傅成凜沒去追黎箏，知道她想一個人靜靜，他也需要冷靜。

    原處坐了會兒，他離開醫院去找蔣城聿。

    黎箏沒上樓，到了電梯里發現眼睛通紅，回病房又得讓他們擔心，她去而復返，在長廊坐下。

    剛才在長廊坐著等人的那個老人還沒走，他見黎箏哭紅了眼，能在醫院里哭的，肯定是家里人情況不太好。

    他打開旁邊的塑料袋，從里面拿了兩個大桃子。

    “姑娘，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meimei之前也在這搶救，現在已經好了，明天就能出院?！?/br>
    老人把桃子遞給黎箏，“別嫌棄，這是自家桃樹結的，又脆又甜?！?/br>
    “謝謝爺爺?！崩韫~沒有拒絕老人的一番心意，雙手接過桃子。

    “甭客氣?！崩先嘶氐阶约耗沁?。

    沒多會兒，老人兒子的車來了。

    從車上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氣場凜然。

    “爸，您怎么提這么多桃子?！蹦腥丝觳接^去。

    “給你帶回家去吃，一早我剛從樹上摘的?！?/br>
    “二姑今天怎么樣了？”

    “電話里說不錯，你mama先上去了，我這不是在樓底下等著你呢么?！?/br>
    說話聲遠去。

    黎箏情緒緩得差不多，她拿著桃子往住院部走去。

    靳峯從里面出來，手里也拿著兩個桃子。

    兩人對望半天。

    靳峯發現，“你桃子好像比我的要大一點?！?/br>
    “......”

    靳峯走過來，“這老頭兒，見誰都送桃?！?/br>
    黎箏問：“剛那個爺爺，你認識？”

    “我不認識那個羅爺爺，認識他兒子?！苯鶏o告訴她，羅總是某報業集團一把手，家里一個姑姑前幾天暈倒了在這搶救，羅總今天出差剛回來，過來看望老人。

    靳峯把手里那個小點的桃子給黎箏，拿了她一個大的.

    黎箏無語，把幾個桃子都塞他懷里。

    “去派出所做筆錄？”

    “嗯?？纯匆荒陜饶懿荒芗R所有派出所的筆錄?！?/br>
    “......”

    --

    傍晚時，黎箏終于回到市區。

    這一天一夜，漫長得感覺有一輩子。

    靳峯轉院到市區，她打算回家洗個澡，換了衣服再去醫院陪護。

    蔣城聿吃著桃子，不時看兩眼侄女，從坐上車到現在一句話沒跟他說，他吃了她桃子，她也不睬他。

    “箏箏，你說說你怎么才能原諒？”

    黎箏頭也沒回，“不生你的氣。都過去了，以后別再跟我提這事兒。也禁止在我跟前提不相關的任何人?！?/br>
    第四十七章

    八月初, 傅成凜和蔣城聿在會所打了一個照面，這段時間兩人都忙，電話聯系過一次, 還是為投資的事。

    “箏箏最近怎么樣？”

    “不清楚。每次跟她打電話，她敷衍兩句就掛了?！?/br>
    兩人碰了下酒杯, 心不在焉喝著。

    蔣城聿喝的是烈酒, 傅成凜昨晚有應酬喝了不少, 胃燒了一夜，到現在都不怎么舒服，就要了杯飲料。

    傅成凜本來還有不少問題想問, 那些話隨著冰飲一起咽了下去。

    蔣城聿郁悶, “箏箏跟我越走越遠了，拉都拉不住。這事兒之前，箏箏什么都跟我說, 包括她當初暗戀你?！?/br>
    她對他無條件的信任，那晚在病房, 出現了裂痕,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那句冷冰冰的‘誰讓我欠你的呢’。

    她小時候他是她全世界，現在不是了。

    “她嘴上說著原諒我, 不生氣了，其實她是懶得再跟我說話, 現在一通電話不會超過兩分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