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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萬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秦熾羽,不是因為有什么前車之鑒,什么灰飛煙滅的孽徒師兄;而是因為,孽徒師兄就是秦熾羽本人啊。 那些蹩腳的借口,矛盾的過去,全都得到了解釋。 陸萬閑眼中露出的猶豫,不是為了編造謊話搪塞秦熾羽而伴隨的遲疑,而是面對全無記憶全無經歷的秦熾羽無法把真正原因說出口的……寂寞。 是寂寞嗎? 或許是吧。 秦熾羽無法想象,如果他和另一個曾經親密后來反目的人一起重生了,他還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另一個人卻什么都不記得了,還像什么事都沒發生時那樣上趕著親近自己,他會是什么感覺。而時至今日,秦熾羽依然沒有想起來上一世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通過分析,通過推理,得出了這樣一個“真相”。 可他對這個“真相”,依然沒有切身經歷后的真實感。 也就是說,陸萬閑仍然是寂寞的。 因為這世上,只有他一個重生且有記憶的人。 風,把玄門集市喧鬧的聲音,吹送過來。 那些聲音熱鬧而歡快,夾雜著叫賣、歌舞、吆喝和嬉笑,是市井里平凡的聲音。 什么都不知道,普通,平凡,有時候是幸福的,意味著周圍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一旦知道了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懷揣著只有一個人窺破的秘密,這個人,就會變得寂寞起來。 秦熾羽抬起手,從衣領中扯出一段紅線,直到紅線穿起的烏黑金屬出現在眼前。 陸仙長。 既然我知道了,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也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那么寂寞地背著兩世記憶。 秦熾羽閉上眼睛,攥緊了加持法戒,把拳頭放在唇邊,輕輕抵住。 夜里,朱善人想留秦熾羽吃晚飯,被秦熾羽婉言拒絕。 不知怎的,朱善人感覺到,從藏經樓里出來的秦熾羽,仿佛變了一種氣勢,他看人一向最準,卻在秦熾羽這里產生了迷惑。 再度挽留的話語,止于齒間。 “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多謝莊主款待,來日必當報答?!鼻責胗鹣蛑焐迫司狭艘还?,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謝禮。 朱善人有些懵,忙擺手道:“小事,小事?!?/br> 秦熾羽離開八方錢莊,乘仙鶴回到萬花山。 夏夜無云,月光灑滿院子,韓惜見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剝果子喂仙鶴,一邊跟傅唯一抱怨金鐵司的師父有多么苛刻。 秦熾羽飛快地走進院子,目光掃過陸萬閑經常坐著看書的地方,沒人,再看他臥房,門緊閉著。 “陸仙長呢?”秦熾羽急切問道。 “師尊說要閉關休息一陣,怎么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怎么,你有什么事兒找他嗎?”韓惜見從石墩上跳下來,走向秦熾羽,“我還沒問你呢,你今天無故曠工,害的我被隋掌司一頓罵,你知道我有多慘嗎?隋掌司說你再曠工的話,就讓我回去看爐子?!?/br> “不會了,我今天去了八方錢莊是有其他事情,明天我會向隋掌司解釋?!鼻責胗鸢矒岬?。 “下次至少也給我扔個紙鶴吧?!表n惜見委屈巴巴。 “知道了?!?/br> 傅唯一在一旁瞇起眼睛。 秦熾羽心中還有事,知道陸仙長只是閉關休息,便稍稍放下心來,徑自轉身往自己房里去了。 “他這是怎么回事兒?感覺魂兒都沒了?!表n惜見詫異地盯著秦熾羽背影消失的地方,問傅唯一,“還變得特別客氣,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br> 傅唯一正在鍛煉左臂,單手拎起裝滿水的大水缸子,緩緩托舉過頭,聲調平穩地回答韓惜見:“不知道?!?/br> “嗨,”韓惜見碎碎念,“你還是老樣子,永遠只蹦幾個字?!?/br> 秦熾羽盤腿坐在坐榻上,閉目靜思。 方才他差一點就鑄成大錯,差一點就奔過去對陸仙長說,我已經知道一切。 幸之又幸,陸仙長閉門修養,及時攔住了他的一時腦熱。 秦熾羽微微吐出一口氣,后背因為冷汗而有些濕粘。 他現在不能貿然對陸萬閑表露什么。 他還不知道,自己上一世到底做過些什么事,雖然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了,但是究竟沒有經歷過,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貿然去認領那些經歷,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從陸萬閑以往的反應來說,應該是對上一世的他……恨之入骨的。 一想到這一點,秦熾羽有些難過,又隱隱地有些興奮。 兩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他心頭,使他的胸腔都跟著裂痛起來。 重生一世,若是小事,早該撒手放開了,要么立刻報復回去,解心頭小恨,之后便可放下,去尋覓嶄新愉快的生活。 可陸仙長,既沒有對這一世的他放手,又沒有對上一世的他放下。 是不是說明……他對陸仙長來說,也很重要。 就像絕境的焦土里長出了一枝嬌嫩的幼苗。 那么漂亮,充滿希望。 必須要非常小心地呵護,才能讓它逐漸長大,綻放出至臻至美的花,每一絲輪廓都符合夢幻中的模樣;而后結出甘甜美好的果,吃一口就能令人沉醉,千日不醒。 若是中間出了任何岔子,這支小小的幼苗,都會就此委頓,與焦土化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