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后反應過來：“可這不符合常理。三魂之中，元神與識神何其重要，母親她為何棄欲神而非欲神？所以后來才……”

    所以后來才有那些流言蜚語，為人說三道四，受盡苦楚。

    穆清嘉抿著唇，沒有說下去。

    “我也不懂?！焙删従彽?，“但她說，她想留下元神來陪你，留下欲魂來愛你?！?/br>
    穆清嘉一呆。

    竟然是為了這種毫無功利的理由嗎？

    他顫抖地笑起來，燙熱的淚水蓄滿眼眶，酸澀疼痛。

    大白狐舔去他眼角的水意，溫柔道：“你長得很像她，尤其是眼睛?！彼龂@了口氣道：“現在想來，我好像昨日才撿到了她。而今天，她的兒子就已經這么大了?！?/br>
    穆清嘉狠狠埋進大白狐的毛發中，那份對狐仙的難以言喻的親近感緣何而生，有了答案。

    因為大白狐的魂魄中，有他母親的一部分。

    不僅是識神，后來，還有延續生命的元神。

    后來母親無疾而終的原因，穆清嘉也很容易便猜到了。

    他回憶起之后發生的事，低聲道：“我不該跟師尊離開這里。她本應該好好活一輩子的?！?/br>
    師尊的出現讓母親知道他有了依靠，她知道即便沒有她，穆清嘉也會平安長大，所以才把剩下的元神，也留給了狐仙。

    元神乃掌控生命之魂，失去了生命的本源，凡人無人能撐過五年。

    “所以，我將最后一次卜筮的機會，留給了你。也留給了九州命運轉折的關鍵點?！焙傻?。

    穆清嘉抬眸問道：“可以將你所知道的告訴我么？”

    “探知天機已是重罪，天道更不容許泄露天機。我已失去了rou|體，承受不住第二次天罰?！焙沙林氐負u頭：“我必須留在這里，守護最后一人，守護青丘山最后一程?！?/br>
    穆清嘉又問道：“既如此，你所預見到的未來，改變了么？”

    狐仙笑道：“你現在仍然留存于世，就證明未來已然發生改變?！?/br>
    “我會好好保重這條性命，無論是為你，還是為師弟。只是你……”穆清嘉握拳，沉默半晌，才接著道：“地底的那些人類懸棺——已經沒有新的棺槨送進來了么？”

    他曾經對那數以萬計的地底懸棺的存在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知道了狐族預言的代價，知道了魂魄可以填補仙魂、彌補天罰，問題的答案也浮出水面。

    “人類曾經會分享魂魄為歷代狐仙所用，不過，那已經是更久遠的事了?！焙苫貞浀?，“祖輩時，九州硝煙四起，仙魔爭戰、闡截混戰實乃常態?！?/br>
    “那時的青丘山，凡人與狐族互通有無，狐族善用預知天賦來躲避災禍，而人類也會在死后葬入山中，讓自己的魂魄成為狐仙的一部分?！?/br>
    這就是那些懸棺的來歷。

    因為就像灌灌與狐族一般，從前人類與青丘狐族也是共生關系。

    死者的魂魄將維持狐仙的預言能力，從而壯大狐仙的仙力，護佑子孫后代。

    所以，如果還有人自愿葬入青丘山地底的話，狐仙便能繼續生存下去。

    “像我母親一樣?！蹦虑寮蔚?。

    “是的，他們都像你母親一樣?！焙傻?，“說來奇妙，狐族與凡人曾合力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而現在這種和平年代，我們卻反而無法互通感受了?！?/br>
    穆清嘉忽而想起老村正的話，問道：“五十年前，村里的嬰兒也是自愿么？”

    大白狐一頓，嗓音中帶著愧疚。

    “不，他們是被迫的。出于一個意外。那時我rou|身毀滅，仙魂失去了控制，為了茍延殘喘，無意識地抽取了他們的魂魄。幸運的是，我及時找回了自己，沒有墮落成魔?！?/br>
    “仙也會墮魔？”穆清嘉道。

    畢竟修魔和修仙，不管是稱謂聽起來還是實際的修煉功法，都是兩條完全不一樣的路。

    “當然?！焙山忉尩?，“仙魔之間，只有一線之差。魔毫無節制地掠奪他人，成就至尊至強。而成仙，是甘愿成為一方水土的守護仙靈，為蒼生奉獻自己的魂魄?！?/br>
    “也就是說，甘愿寂滅的覺悟，是飛升成仙的前提?！蹦虑寮蔚?，“化神后期修者突破的最后一道坎，是奉獻自己的心境?！?/br>
    但若是知道升仙的后果，修仙者還會選擇成仙么？這明顯是個矛盾，無怪乎化神期修士有百數，而成仙者幾百年無一。

    從另一個角度來想，若飛升成仙，或曰成魔后，意外受傷，就會奪取大量魂魄為己所用。穆清嘉想起此次來劫掠仙魂的魔修，感覺隱約抓到一絲線索。

    那魔修是否也在為一名仙，不，一名魔的存在，而尋覓大量的魂魄呢？

    正當他思索時，大白狐的身影逐漸消散。

    “我該走了?！彼?，“你的身體走得太遠，我不能離開青丘太久?！?/br>
    穆清嘉連忙道：“那里太危險了，魔修還會再來的?！?/br>
    “只要我不出現，就沒人能找到我——當然，除了你?！焙稍捯魩?，“而且，會有人來守護我?！?/br>
    “等等！”

    “我們還會再見?！蹦锹曇粲鷣碛p，“在這之前，我將守護好你的歸來之所……”

    穆清嘉伸手去觸碰狐仙的殘影，然后“啪嘰”一聲，拍在了一張人臉上。

    他使足了勁兒，自己的手倒是沒痛覺，被打的那人臉上卻緩緩浮現出一個紅色的巴掌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