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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青輝在穆清嘉手心中生起。墻壁泥灰層層剝落,露出其下的木墻。苔蘚和菌菇從木墻上汲取養分,狂野生長,它們迅速攀援至底端的排水孔洞,順著孔洞爬了過去。 對面響起驚恐的罵街聲,罵聲男女老少皆有,熱鬧得像個大型集會。 爪子刮擦石板的響聲過后,一只不明物體被菌菇和苔蘚推出孔洞,它兩爪緊緊摳著石地板,但還是被推了出來。 穆清嘉動作干凈利落,單手在空中畫出一個束縛符,那兩爪生物便被藤蔓捆了個扎實。 “你娘的雞毛撣子!”那物張開圓喙,聲嘶力竭地喊著,“小雜種!”“臭婆娘!”“兔兒爺!”“快放開老子!” 不同人的聲音從那張袖珍鳥喙中傳出,那鳥兒肚腹一漲一縮,吐出來的聲音聲如洪鐘,甚至有些震耳。 剛才那些不可能出現在地洞中的人聲,就是從它口中“說”出的。 “草雞?”霍瀧驚訝得合不攏嘴,“竟然是只草雞在故弄玄虛?” 那鳥禽只有巴掌大小,渾身毛羽灰撲撲的,只有鳥喙和尾巴是艷紅色的,那尾羽細看來還有些禿。 整只鳥脖子短、翅膀小,胖乎乎的,也不怪霍瀧叫它草雞。 這“草雞”聽了老大不樂意,仍是拼湊著別人的話:“誰他娘是”“草雞!”“草雞也能飛上樹做鳳凰啦!” {是灌灌。}穆清嘉抱臂看著它。 “灌灌?”霍瀧疑惑地重復道。 那名喚“灌灌”的鳥一聽有人識破它名字,頓時縮了縮脖子,咒罵聲也低了下去。 霍瀧辟谷還不久,自來劉府也沒吃過一頓正餐,此時看著這只肥雞,肚子咕嚕一聲,莫名有些餓了。 他傻頭傻腦地問道:“好吃嗎?” 穆清嘉一頓,然后笑容更盛:{難得的佳肴。清蒸、紅燒、燒烤,我都能做。} 霍瀧應景兒地吸溜了一下哈喇子。 灌灌嚇得都快失禁了。 猜測被證實,穆清嘉的心情直線上升,連帶著與這小草雞的新仇舊怨也一并忘了。 其實在知道大白狐,知道這里是狐族聚集地時,他就有所懷疑,這座山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青丘山,大白狐是不是所謂的九尾狐。 老村正口中的揚州、英水,他年幼時尋到的名為青雘的天然染料,似乎一切都對應上了古書中“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英水出焉”等傳聞。 但由于在他的記憶中白狐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尾,所以穆清嘉一直沒能確定。 直到這只青丘山標配,“灌灌”的出現。 灌灌擅于模仿聲音,尤其喜歡模仿激烈的罵架,一到獨處沒趣兒時,就愛自言自語,自娛自樂,扮演多人罵架,把以前聽過的都嘮叨一遍。 剛剛那場大型口技現場,就是它不知何時從何處聽到,又學出來的。 聽到霍瀧的口水聲兒,那灌灌抖抖索索地學道:“太難吃了,呸!”“糟粕,糟粕?!薄半y吃!” 只聞其聲、不知其形時覺得這些聲音神秘詭異,而一旦灌灌真正站在他們面前吊嗓子時,就顯得十足的滑稽了。 霍瀧被它逗得哈哈大笑,樂得直捂肚子。 穆清嘉蹲下|身,單手捉住灌灌的兩只小翅膀和一顆小腦袋,做出一個熟練的殺雞動作。 灌灌嚇得兩腿狂蹬,各種慫話一籮筐地往外倒。那些人聲里有的稚嫩有的蒼老,五花八門,最后出現了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都是我的錯?!?/br> 穆清嘉的動作一滯,灌灌以為奏效,立刻又學了幾遍。 “都是我的錯?!薄岸际俏业腻e?!?/br> 沙啞低沉的嗓音回蕩在地道中。 那聲音太有特點,情緒又極強烈,一邊的霍瀧也聽出來了:“……這不是那位兇巴巴的仙友么?” 穆清嘉默然無語。 灌灌知道自己學的這個聲音大概與他們有什么關聯,于是搜腸刮肚,又倒出了一堆豆子。 與方才那摻雜著絕望與后悔的語氣不同,這次的嗓音更年輕、更清澈,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但無一例外都是霍唯的聲音。 “待師妹長大,我們就把皋涂山交給師妹,然后一起來這里隱居,過無拘無束的生活罷?!?/br> 他話音淡然,其中卻藏著淺淺的笑意。 “等哪日你我病老歸西,就葬在這山里,埋在一起?!?/br> “春雨落下,你墳頭開出漂亮的小野花,我便做你墳上花叢的蝴蝶去?!?/br> 話音落下,滿洞皆寂。穆清嘉怔然捉著那一對雞翅膀,雙手微微發抖。 霍瀧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沒想到,那位看起來……但其實還是個情圣呢?!彼竽X勺,有些尷尬道。 穆清嘉還是沒有動。 這里是他的故鄉,霍唯在師門行二,水驚蟄行三,能稱她為師妹的,只有自己和霍唯二人而已。 霍唯的那番話,是對他這個大師兄說的。 以師弟那別扭勁兒,能豁出面子道出這番話,說他們從前情同手足都不為過。 現在的霍唯向來對自己疾言厲色,嘲諷捉弄是常有,沒想到師兄弟情誼卻如此深厚。 深厚得穆清嘉都有些發臊了。 ——自己做師兄時仿佛也沒做到什么模范帶頭作用,值得師弟交付一輩子與自己隱居,舍命給自己養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