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內室中設了炭火, 暖意熏人,謝大崽和謝小崽均著了薄薄的小棉襖, 軟趴趴地躺在床上咬粗粗短短的手指頭。 他們兩個渾然不知屋中的奶娘婢女正因為自家老爹的戾色心下忐忑不安, 只覺得自己躺在床上那么久居然沒人過來哄自己,也聞不到娘親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謝大崽生的比謝小崽體型大一些, 性子也霸道, 嘴巴一憋作勢要哭。哇哇大哭的聲音頓時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奶娘婆子們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上前就要去抱孩子。 只是還未到跟前就被男人伸手制止了,“本侯來?!?/br> 祁朝暉居高臨下地望著啼哭不止的男嬰,修長的手指在他臉上拭了一下,滑膩而干燥, 薄唇惡劣一勾發出了無情的嘲笑,“男子漢大丈夫, 扯著喉嚨一滴眼淚都不見,假哭這種行徑你做的倒是熟練?!?/br> 說完手指一轉動作輕柔地將謝小崽抱了起來,有力的臂膀牢牢地護住她搖來搖去。 謝小崽鳳眸彎彎, 咧著粉粉嫩嫩的小嘴巴笑, 啊啊啊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語。 祁朝暉用同樣性狀的鳳眸凝視著她, 一只手撥了撥小女兒挺翹的眼睫毛。謝小崽眼睛亮晶晶的, 啊了一聲。 許是同為小嬰兒, 精通嬰兒語的謝大崽從呆呆愣愣中回過神來,小臉委屈地皺在一起,嚎啕大哭起來。 太過分了!分明是區別對待!我謝大崽就不可愛嗎? 小嬰兒的哭聲十分有穿透力,清桐院隔壁正與人交談的謝明意眉頭凝了一下,她怎么仿若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今日是逢五之時,她一大早便喂飽了兩個崽崽,又給他們換了新衣服等著他們爹狗男人過來探望。恰好,上次她與云家人說了海外一事,熱愛冒險的云家果然起了興致,正式上門拜訪。 來人是云夫人族中的侄兒云榮季,也是云氏一族的話事人,謝明意喚他一句表哥。時值隆冬,身行魁梧的云表哥一身厚裘衣,愈發顯得虎背熊腰。 當長相憨厚、胡須濃密的大漢畢恭畢敬地喚嬌弱的云夫人為姑母時,謝明意有一瞬間的怔然?;蚩烧媸瞧婷畹臇|西,明明是一個老祖宗,可這大表哥倒像是她母親的兄長似的…… “意兒,這是你榮表哥,你出閣的時候還來送過你的?!痹品蛉艘姷阶约耗锛易逯?,心情愉悅,笑瞇瞇地說道。 “表哥安好?!敝x明意回了神,請大表哥坐下。 幾人坐定,云夫人和侄兒說了族中的事情,敘了會兒舊,謝明意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偶爾才插兩句話。 話過三巡,喝了幾杯茶水,云榮季瞥了一眼八風不動穩如泰山的謝表妹,忍不住開了口,“不知表妹上次和拙荊說的那事?” 謝明意放下茶杯微微一笑,“表哥莫急,上次我和嫂子也不過是略提了一提,是否可行還要再行商議?!?/br> “表哥您知道,京中那家玲瓏閣是我的鋪子。我有意將它做大,可這兩年玲瓏閣的吸引力每況愈下。我曾聽人說過海外的物件很是珍奇,于是便想請人到海外搜集些稀奇的珍寶,來壯大玲瓏閣的聲勢。百件為限,每件珍寶我愿出價十金,簽訂契約后會先送上兩成的定金?!?/br> 謝明意放緩了聲音,慢條斯理地道,只在說到最后一句時加重了語氣。 十金絕對是任何一個商人都無法拒絕的價錢,云榮季自然也不例外。 這些年隨著云夫人的父親去世,族中少了帶領的能人,勢力財力一再縮減。慢慢地,已經在大楚的行商中排不上名號了,而且族人已經安于享樂,不愿再奮斗冒險。 久而久之,云家怕是連最后一點人脈關系都沒得了。 這,無疑是激勵族人的一次機會。 “謝表妹,不瞞你說,云家確有去海外的經歷。只是如今正值冬季,若是要搜集珍寶,出海還要等到春末?!泵嫦喑练€的男子沉吟了一會兒,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謝明意聽此已經明白他這是應了,眉眼便是一松,回答道,“自是如此,出海的事情不急。表兄可和族人商議,開春立下契約后,我自會奉上二成定金?!?/br> 聞言,云榮季頷首應是。 關于出海的船舶,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謝明意對大楚的航海能力之前便了解了一番,這個時代的船舶已經初具規模,江浙河東一片都有海商。 裝作不經意,謝明意開口又說,“表兄,先前我曾在書閣中看過一本雜記,里面記載的內容很有意思。比如那劁豬之法,我在京郊的莊子里面已經試了,頗具成效?!?/br> “倒是有所耳聞?!必湄i之法?云榮季的臉皮默默抖動了一下,只是掩在了胡須中無人看得清。謝家表妹瞧著是嬌弱可人的女子,怎么這般,這般…雖說豬rou的確少了腥臊氣,可云家也不養豬啊。 “那書里不僅有劁豬之法,還有一些農物記載。比如這些味甘可飽腹的橢圓狀物,表兄可看看?!敝x明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沓圖紙,給云榮季。 “雖說雜記中多前人杜撰,但也許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表兄走南闖北,可否幫我尋一尋?尤其一些海外的作物,也請帶些回來給我?!彼笭栆恍?,清麗的面容帶著幾分誠懇。 云榮季接過那圖紙看了一眼,臉上沒有太大反應,開口道,“只是些子小事罷了,無妨,我會記在心中的?!?/br> 謝明意捻動一下手指,臉上笑意更深了,溫聲道,“今日見到表兄,母親很是開懷,表兄可要多多到府中走動?!?/br> 云夫人又命婆子備上厚厚的禮,笑著和他說起來日到族中去。 正談到這里,隱隱約約的哭聲傳來…… “小姐,小公子哭的厲害,侯爺他讓您快去看一看?!奔氃拼掖颐γΦ剡^來急聲稟報,低垂著的肩膀微微顫抖。 謝明意猛地一下起身,狗男人與孩子們同居一室,自然不會有人敢怠慢崽崽們。除非,是崽崽身子不適! 因著謝大崽和謝小崽是雙胎早產兒,她一直都很關心他們的身體狀況。畢竟,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低下,一場風寒都能要了孩子的命。 “表兄,明意先行離去?!敝x明意微微福身,轉身急著去了清桐院。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聽到那襖裙的婢女口中說的侯爺,云榮季眼眸微深,出海這事,做得! 謝明意離清桐院愈近,孩子的哭聲就越響,她的心中也就越慌。 進到內室,入眼就看到這樣一幕,高大的男人環抱著謝小崽,手上逗弄著,父女兩個其樂融融。而一旁的小塌上,謝大崽像是個小烏龜一般半趴著身體,動彈不得,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往下落,煞是可憐。 許是看到謝明意進來,父子三個齊齊地往她這邊看,如出一轍的鳳眼中帶著截然不同的三種情緒。 大的冷嗤,兩個小崽一委屈一歡喜。 屋中的哭聲似乎更大了,謝明意往幾個婆子那里掃了一眼,婆子們低下頭不言語。 侯爺命令說是要磨磨小公子的性子,不準她們上前,她們也沒得法子呀。 見此,謝明意上前抱起啼哭不止的大崽,拍手哄著,之后狠狠地瞪了一眼狗男人,冷聲道,“嘉安滿月不久,身子還弱,怎么能讓他一直哭,壞了身子可怎么是好?!?/br> “他的親生娘親為了和勞什子的表兄見面,將人扔在這里,哭鬧也是常事?!蹦腥岁庩柟謿獾卣f道,語中帶了些涼意。 謝明意簡直要被他氣笑了,若不是因為他來謝府,她用得著避開清桐院。 不過此時她不想和男人爭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道,“哭的太久對孩子身體不好,以后還望侯爺多注意些?!?/br> 低頭看了一眼謝大崽,抽抽啼啼地漸漸止了哭聲,小腦袋開始在她的懷中拱來拱去,明顯是餓了!她臉色有細微的變化,隱隱的不自在。 祁朝暉見此淡聲道,“不過因為他見不到親娘就哭了幾聲,慣會裝可憐,比不上我們嘉寧乖巧?!?/br> 謝嘉寧安安靜靜地窩在父親的懷中,她顯然是很喜歡這個懷抱,不哭不鬧,還很給面子的彎彎嘴角,露露牙床。 不過,她也餓了,粉粉的嘴巴蠕動著,想要往母親那里湊。 這下,男人敏銳地發覺了什么,鳳眸幽暗地望了下巴尖尖的女子一眼,喉結輕動,將女兒交給婆子,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謝明意見他識趣,解開了衣衫…… 這樣一個小插曲房中的婆子丫鬟們都看在眼中,互相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今后幾次鎮北侯到太傅府去看自己的一雙兒女,謝明意都會找各種理由避開。不過事不從人愿,最后總是因謝大崽大聲啼哭,她又回到清桐院去。 好在這幾次狗男人都很明事理,雖說看謝明意的目光愈發幽深,但他只是抱著孩子逗弄,和謝明意略說幾句家常話。 對此,謝明意也樂的自在,索性將狗男人當作是尋常的朋友相處,態度不近不遠,但比以往要溫和許多。 然而她的這番舉動明顯讓旁人誤會了什么。 如今已經到了年節時分,朝廷官員大多都休沐在家。往來的宴會自是少不了,謝明意盛情難卻,也就去了一兩場。 宴會上,德高望重的公府老太君拉著她的手夸她是個有福氣傍身的,不僅誕下了一對龍鳳雙胎,而且挽回了鎮北侯的心。 又說,今后她重回鎮北侯府定會福壽綿長,安享尊榮。話里話外似是認定了她不日后便會與鎮北侯重歸于好。 謝明意愣了一下,但老太君年歲已大,不久前還去府中探望過重病的辛老夫人。在這么多人面前,她不好駁斥老太君,只笑笑并不說話。 是以大家居然都當她默認了,臨走之前幾位夫人改口喚她為鎮北侯夫人,謝明意倏然一驚,矢口否認。幾位夫人還當她是不好意思,帕子捂著嘴默契一笑。 “明意先行離去?!敝x明意眉頭一皺,覺得自己和男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怕是要改變一下才行,不然眾人這般作想,今后誤了她的姻緣可就不美了。 她的背后,一個戴著幕笠的窈窕女子靜靜地看著她遠去,目光冷然。 “回魏王府?!?/br> “是,宛側妃?!?/br> 第38章 赴宴歸來不久便是大楚的新年, 太傅府充滿了歡聲笑語。 重病多時的辛老夫人染上了喜氣,已經能從塌上起身了,她用枯瘦的手掌撫摸謝嘉安黑黑的頭發, 眼中帶著如釋重負的喜悅。 “攸兒,晚上祭祖也讓嘉安去,謝家有了后, 列祖列宗在上,終于可以放心了?!毙晾戏蛉藢χx太傅囑咐, 眼里卻全是身子小小一團的男嬰,充滿了熱切。 謝太傅有些無奈地頷首, 母親渴望謝家的子嗣多年,這一朝如愿眼中連他這個兒子都沒了。 謝嘉安被婆子抱在懷中, 有些害怕地閃躲,癟著嘴半哭不哭,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一直往謝明意那里看。 謝明意抱著乖巧的小女兒逗弄, 見此看了一眼穩穩當當認人的小女兒,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個猜測, 興許未來,女兒謝小崽要比她的兄長有膽識。 “意兒,為父有事要問你,你可有再回鎮北侯府之意?”晚上守歲的時候,辛老夫人和兩個孩子都已經入睡了, 謝太傅避開云夫人神色嚴肅地詢問謝明意。 鎮北侯是嘉安嘉寧的親生父親,他每月三日到府中看望一雙兒女是無可厚非的, 謝明意當日和謝太傅說起, 謝太傅也頷首應允。 然后, 京中關于鎮北侯和自家女兒的流言四起, 尤其謝太傅在朝為官也隱約得到了一個關于鎮北侯的消息,所以他忍不住開口問了謝明意的態度。 謝明意聞言,知道謝太傅也是和旁人一般誤會自己了,她正色回答,“父親,我和鎮北侯已經不可能了?!痹硪虿《?,她穿越而來的那天就已經確定了。 “鎮北侯畢竟是嘉安嘉寧的父親,也是他們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所以我和他約定每月有三日讓他和孩子們相處?!敝x明意開口解釋。 謝太傅點了點頭,嘆了一句,“為父明白你的意思,但鎮北侯再娶,這便有些不妥當了?!?/br>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個近日聽到的消息,“東狄遞了國書求和,開春便要過來楚京,同行的還有一位妙齡的公主?!?/br> 謝明意眼皮輕動,看向謝太傅,“父親說的是,我也覺得不大妥當。明日我便讓人去置辦一個宅子,往后鎮北侯再看孩子們,就在那里吧。每月三兩日,悄悄地,誰也不會在意。日后等到嘉安嘉寧年歲稍大,就將他們送到鎮北侯府住上一兩日,兩家也僅止于此了?!?/br> 三言兩語間,父女兩個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東狄有意和親,保不準就看中了后宅空虛的鎮北侯。是否和好,開春之前便要下了決斷。 而謝明意選擇了要和鎮北侯劃清界限撇清關系,鎮北侯再過去太傅府就太招眼了。 對此,祁朝暉是半點不知,他親自送了一份厚厚的年禮到太傅府,卻未見到女子。 謝明意身邊的婆子道小姐去盤查京中的鋪子,并不在府中。祁朝暉略沉吟了片刻,挑了劍眉,未再追問。 他從容地褪了外袍,去了頭冠,一身輕便自在地坐在小塌上和長子長女玩耍。孩子們已經很識得他身上的味道了,尤其是謝小崽最喜歡窩在他的懷中,咿呀咿呀地說話。 謝大崽也很喜歡他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抱著自己舉高高。 過了正午又用了膳食,和昏昏欲睡的孩子們一同睡了午覺,直到天色漸暗鎮北侯才離了去。 劉嬤嬤在一旁默聲看著,自從鎮北侯到清桐院來,待在這里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從一開始的坐在外間到如今更衣半躺在內室的塌上…… 劉嬤嬤仿若以為,這就是鎮北侯府的正房,而小姐也未與侯爺和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