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邊贏靜待下文。 云邊重復:“我有事?!?/br> 她慢慢在墻角蹲下來,看著地毯的紋路發起了呆。 邊贏居高臨下俯瞰她,燈光下,她烏黑的發頂有層光圈。 他也慢慢矮下身來,直接席地而坐,與她平視的高度。 “邊贏哥哥,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爸爸?!彼f。 邊贏沉默聆聽。 云邊把下巴擱到自己膝蓋上,費勁回憶當時的場景:“我一開始還以為他終于良心發現了呢,我發揮豐富的想象力,想可能是他得了什么絕癥,臨死前想見我一面,得到我的原諒。如果是這樣,我要不要原諒他呢,mama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br> “簡直太好笑了?!彼nD一會,繼續道,“確實有人得絕癥了,不過不是他,他跟那個破壞我mama婚姻的女人的兒子,得了白血病,聽說親屬配對的可能性比較高,他終于記起這個世界上還有個云邊了,想讓我救他兒子一命?!?/br> 云笑白凈身出戶離婚后,寧溫書火速與三邁入婚姻殿堂,也許應驗了那句“婊、子配狗,天長地久”,這倆人的婚姻倒是一路支撐到如今。 可是天道有輪回,現世報報應到他們的孩子身上。 寧溫書走投無路,把希望寄托到云邊身上。 云邊惡狠狠:“他休想?!?/br> 邊贏一直保持沉默,聽到這里終于開了口:“那如果你弟弟……還是哥哥?因為你沒救而死了呢?” “那就讓他去死!他該死!”云邊情緒一下子很激動,連帶著看邊贏的眼神也充滿憤怒,她想不明白,為什么連他也要圣母心發作勸她救人一命。 她的父親卑微地求她,說條件隨便她開。能找到她頭上,想必他要做不少心理工作,他明明是可以當好一個父親的,這比他天生冷血無情更讓她沮喪。 他不是不能愛自己的孩子,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她不想顯得自己沒用,但淚水還是充盈眼眶,她抬手捂住眼淚,不想讓他看見。 邊贏站起來關了燈,房間里沒有拉窗簾,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看不到她哭泣的臉龐。 云邊只能從他的聲音判斷他重新在自己面前坐下來,他說:“我首先聲明我的態度,從我旁觀者的角度看,你們身來就是有仇的對立面,而且捐骨髓的對人體的影響一直有爭議,不救完全沒問題,甚至可以痛快說一句老天有眼,惡有惡報?!?/br> 看云邊漸漸安靜下來,邊贏才繼續說下去: “但你是當事人,很有可能沒法精確排除干擾項、做到完全理智。你要想清楚,如果他死了,你會不會困在【因為我的冷血讓一條本質無辜的生命走向死亡】的自我譴責中,尤其是這個人跟你流著一半相似的血。據我所知,大部分人其實沒有辦法用平常心看待死亡,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眼睜睜殺死他,正常人依然會產生對生命本能的畏懼?!?/br> “云邊,你想清楚,不是想清楚救不救他,而是想清楚你能不能承受自己做的決定?!?/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救的,不用激動,寫這種情節有寫這種情節的用意,耐心看 第33章 有關生父來找自己一事,云邊沒有跟母親提及只言片語,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 云笑白對此暫時一無所知,云邊猜測,她那個沒臉沒皮的爹不找云笑白絕對不是因為內疚,而是覺得女兒比前妻好拿捏,想從薄弱處擊破。 寧溫書這個名字永遠是云笑白心口的一道傷口,云邊不想揭她傷疤。 而且云邊不確定母親面對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會做出什么反應。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平時的仇恨到了生命攸關的時刻很有可能暫時拋下。 可云邊這人眥睚必報,天大的事到了她面前都沒有商量的余地。 第二天早上,云邊醒來看到微信有未讀消息。 邊不輸:「查了資料,親兄弟姐妹的骨髓配對率有四分之一,但像你們這種同父異母的情況,配對率很低,只比陌生人好一點而已」 邊不輸:「所以即便你想救,幾率也非常渺茫,查不查配對沒差」 消息是昨晚兩點多發來的,云邊看著微信就樂了,回復:「看來邊贏哥哥真的把我當朋友了」 這么關心她的心理健康,這么怕她有心理壓力。 邊贏沒理她。 云邊又發:「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邊贏這次回了:「沒經歷過,不知道」 昨晚她表達強烈并堅定的否定后,邊贏沒有反對,只說讓她早點睡覺。 云邊說:“可是我還有作業沒寫呢?!?/br> 然后回房間把作業寫了,還鎮定自若應付了云笑白。 演技一流。 傍晚,寧溫書又一次出現在學校門口等云邊,他給她帶了不少禮物,臉上卑微的討好愈發明顯,為了套近乎,對她的稱呼也很親昵:“邊邊,爸爸求你了,你就跟你弟弟做個骨髓配對,只是抽個血,很簡單的,不適配的話我再也不來煩你,我保證?!?/br> “???”云邊停下腳步,明知故問,“不適配你就要消失,你不留在我身邊補償我缺失的父愛嗎,原來你找我就只是為了弟弟呀?” 寧溫書被她問住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而后強顏歡笑:“我當然愿意補償你了,我求之不得。邊邊,不管你信不信,你小時候我很多次試圖來看過你,是你mama攔著不讓我見,后來我因為工作原因移居加拿大,距離太遠了才……” 寧溫書說不下去了,語氣哽咽。 云邊只是微笑地看著她,對這番看似真情實感的言論毫無波動。 “但去年開始我調回國內了,就在北京,雖然也不算太近,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常來看你?!睂帨貢徍土艘幌虑榫w,“你mama知道了嗎?” “知道了?!痹七厪埧诩磥?,“她說不行,不然打斷我的腿?!?/br> “她恨我是應該的,當年是我混蛋?!睂帨貢鴩@了口氣,“我愿意補償你們,只要你愿意做骨髓配對,不管最終結果是什么,要求都隨便你們母女提?!?/br> 云邊稍稍歪了腦袋,配合地努力想了一圈:“可是我什么也不缺,我現在的爸爸很有錢,對我比對親女兒還要好?!?/br> 聽云邊如是說,寧溫書躑躅著問:“你mama……現在的丈夫是姓邊嗎?” 檢查出兒子的病以后,又久久找不到適配的骨髓,寧溫書想到自己還有個女兒,可云笑白早就和他斷絕來往,他只得趕回錦城找人,前岳父岳母見到他就讓他滾,老頭子甚至拿著菜刀揚言要砍他。 后來輾轉著通過之前的鄰居,知道云笑白改嫁到了臨城。 臨城,邊家在那。 “這不關你的事?!痹七吘芙^回答。 “是我多嘴了?!睂帨貢s緊住嘴,“邊邊,求求你,爸爸真的走投無路了,求求你你救救你弟弟?!?/br> “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br> 寧溫書不肯放棄:“邊邊……” 云邊說到做到:“保安叔叔!” 還是前一天的保安,昨天云邊和邊贏走后,寧溫書被帶到保安室,遭到一通盤問,寧溫書聲淚俱下,把事情給保安說了一通,保安也是有家室的人,聯想事情發生到自己孩子身上,不禁深深同情寧溫書。 這會,兩名保安站著說話不腰疼,一唱一和勸她:“小姑娘,有天大的仇恨也放一放,救人要緊啊,你弟弟才七歲?!?/br> 保安介入,就引來別人的好奇心,云邊不想繼續被人圍觀,告別:“請兩位叔叔幫我攔住sao擾我的人,我要回家寫作業了?!迸R走前,她真誠建議,“你們這么有愛心,那你們去做配對,說不定你們配上了呢?!?/br> 邊贏放學出校門,發現校門口圍了不少人,頗為熱鬧,路過的時候他隨意一看,發現了寧溫書。 寧溫書正跟圍觀群眾說這樁事,他絕口不提自己拋棄妻女多年,只說離婚后,前妻和女兒對他的兒子見死不救。 “小姑娘心也太狠了,做個配對都不肯,又不一定配上。沒配上,當父母的也就死了這條心了,安心找別的路子,這不是吊著人家嗎?” “是啊,畢竟是親弟弟,就算是個陌生人,也狠不下這個心啊?!?/br> “當媽的有很大的責任??隙ㄊ钱攱尩脑诒澈髷x掇,十幾歲的小姑娘很單純的,不可能自己拿這種主意?!?/br> …… “發生什么了?”哈巴不明所以。 他很想湊個熱鬧,但知道邊贏不愛管閑事,哈巴頗感惋惜。 沒料到,邊贏居然停下腳步:“各位?!?/br> 眾人好奇看他。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聽過嗎?”他又看向保安,“你們的工作應該包括一條保障師生出入校門安全的職責,為什么昨天已經讓注意的人,今天還放任他出現在校門口?你們失職了?!?/br> 說完,他沒等那些人的反應,徑直走開了。 哈巴在原地目瞪口呆片刻,追了上去:“我cao,什么情況什么情況?” 邊贏明顯不想回答,隨口扯開話題:“去哪吃晚飯?” 這正是他擔心的點,云邊拒絕向同父異母的弟弟施以援手,除了自身可能產生的心理壓力,更可怕的是巨大的輿論壓力。 * 盡管邊贏已經警告過學校保安,但第三天放學,云邊依然在學校門口碰到了寧溫書。 寧溫書說服保安,自己只讓云邊看一個視頻就走,絕不多做糾纏。 寧溫書把手機展示在云邊面前,手機連了視頻通話,對面是一個小男孩,六七歲的模樣,躺在病床上,穿著住院服,滿臉的病容,頭發已經因為化療掉光了,他看著鏡頭,流著淚乞求:“jiejie,我叫茂茂,求求你救救我?!?/br> 憑誰都忍不住對一個無辜的孩童心生同情。 云邊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臉部輪廓略有相似的孩子,靜默一會,推開手機。這些日子來,她第一次對寧溫書說點真誠的話:“我跟你兒子同父異母,配對的可能性很低。你和你老婆不如重新生一個,幾率還大些?!?/br> “我們生了,半個月前生了個女兒?!睂帨貢^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但是沒有配上,他等不了我們再生了……邊邊,你也說了,你和他配對的幾率很低,你就做個配對,讓我死了這條心,好不好?求求你了?!?/br> “我無能為力?!痹七厯u頭,“你不要再來找我?!?/br> 她走向傳達室,非常嚴肅地告知:“如果明天我放學還在學校門口看到他,我會跟學校舉報你們瀆職,說到做到?!?/br> 再晚點,邊贏走出校門看到寧溫書,轉身折回學校。 “不輸,干嘛去???”哈巴沖他的背影喊,“欸!不輸!” 邊贏頭也沒回。 第二天,云邊早上上學,發現學校門口的保安換了兩張面孔,學校保安本來就是輪崗制,她沒有多加在意,就是有點擔心這倆保安不知道前幾天的事,指不定又放任寧溫書到校門口堵她。 她多慮了,放學的時候,寧溫書沒有再來找她。 再往后一天是星期五,依然風平浪靜。 寧溫書大概是見她連小孩子的苦rou計都不吃,終于認清現實,死了那條心。 周六那天晚上,云笑白神色凝重敲開云邊的房門。 云邊一看云笑白的臉色就知道她要說什么。這事在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母親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 “你爸來找你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