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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死之前,有此等美酒作陪,值了。 一杯給自己,一杯給主子送行。 與嗜酒如命的我不同,主子不喜歡酒,更不喜歡喝酒,尤其不喜歡跟別人喝酒。 少年時,主子酒后失言,透露了他三哥的謀反計劃,害得三王黨被徹底鏟除,三王府被滅門,他與三王爺共同的母族血洗刑場,他自己也被放逐邊塞。從那以后,若非國宴,皇上滴酒不沾。 我與主子相伴二十余載,一起上過戰場,一起跋涉過險地,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我們同袍共饗馬鞭執。毫不夸張地說,我就是這世上最了解主子的人。 但我偏就要與他飲酒。 沒見著他也就罷了,見了他以后我心中總有一股郁郁之氣,這個病秧子自己走得早還不夠,還要帶我一起走。 呸,有病。 酒喝到正酣,我借著醉意掃視著在場的大臣,現場沒有看到幾個我的人,多數是死忠老丞相的舊部與徐玉闕的手下。我在徐玉闕的門生里不斷掃視,卻沒有看到徐玉闕的身影。 “徐……徐jian商呢?” 三分酒意一吐,我肆無忌憚地質問著我的對手。 “他不想見你?!?/br> 惡心粘膩的嗓音從令人忽視的角落傳來,將自己掩藏在人群中的季清賀主動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知道這個家伙就是個瘋子,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他會瘋得這么厲害。 “我也不想見到你?!?/br> 季清賀輕挑眉梢,桃花眼中水光瀲滟,他這一笑,是傾城名妓也比不得的絕色。周圍士兵被秀美妍麗的容貌晃了眼,早就對他免疫的我卻仍舊是一副嫌惡至極的模樣。 “哎呀,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何必擺出這幅面孔。徐玉闕那家伙不是不是想來見你,而是沒臉來見你,他給你寫了一封信,讓我在你死后燒給你呢?!?/br> “拿過來,給我看看?!?/br> “你對他不在這兒的原因這么好奇,對我在這的理由就沒有一丁點的好奇嗎?” 季清賀的手蒼白修長,隱約可以看見青色的經絡,手指間夾著一張信紙。我懶得跟他廢話,上前兩步,直接從他手中搶過信紙。 我一直懶得搭理這個腦袋就沒有正常過的家伙,季清賀不在意我的態度,自顧自地給自己不可理喻的行徑找出另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 “母親教過我,好孩子做事要堅持不懈,我既然要滅了季家,只滅到一半怎么可以啊,這可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啊?!?nbsp;季清賀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宛若蝶翼的睫毛撲閃著,低低地笑出了聲,“李三胖,你知道嗎,我從沒有原諒過你,我想要你死,更想要你生不如死?!?/br> 季清賀眼中的光明明滅滅著,他熱切看向我的所在的方向,想要從我的表情中獲得他想要的結果。 此時,我正一心一意地閱讀著徐玉闕留給我的信。 徐玉闕的這封信寫了很長,好幾處墨跡暈開,本該瀟灑筆鋒卻是圓鈍的,在末尾的贈詩之上,他寫道: 吾友,你若掌權,季老丞相一生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世家將重新掌控大禹國,大禹國已經上演了近百年世家爭權奪利的戲碼了,你方唱罷我登場,下一個世家重復著上一個世家的老路,門閥廝殺不朽,血脈高于能力,底層上行的通道被封死。 大禹國已經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循環中沉淪了近百年,直到季老丞相的登場,我們才看到了一線天光。 為了護佑這一線天光成為大禹國東升的旭日,我不會準許任何人毀滅它。 你不行。 我也不行。 信件的末尾,徐玉闕送給了我兩句詩句。 這兩句詩句寫得極好,我愿以這場戲劇最盛大的終局給它作配。 我拔出腰間的金蛟劍,環繞在我周圍的士兵舉起武器,符克己護在我的身前,橫起長劍,禁止他的士兵繼續向我靠近。 寶劍劃過鐵制的劍鞘,尖銳的摩擦聲令人的耳朵極度不適。 “能將我逼到這一步,”我對護在我身前的男人說,“不愧是我教出來的?!?/br> 符克己沒有回頭,只留給了我一個寬厚的背影。承天殿中的長明燭火苗跳動,為他銀色的鎧甲上鍍上金色的輝光。 故事終章,主角身份展現,他是棲息于枯木的鳳鳥,他是潛藏于深淵的五爪金龍。如今風生水起、驚蟄雷鳴,他必然要翻騰于滄海、翱翔于云霄。 驚蟄之后,旭日升起。 年輕的王將給這個國家帶來榮耀的未來。 身為反派的我,只能握住自己最后的寶劍。 金蛟劍上仍舊沾著魏柯辛的血,血跡不能磨滅鋒利的劍光。我的手指撫過閃著寒光的劍身,感受著利刃冰冷的溫度。 這柄劍,跟了我許多年。 十四歲那年,主子送了我這柄利劍,三十七歲之時,我仍舊只有這把劍。這柄兇劍曾吞噬過無數的亡魂,現在,它就要反噬它的主人了。 我以寶劍抵住脖頸,對著在場的眾人吟誦出舊友送給我的絕命詩。 “吾等身與名具廢,不廢江河萬古流?!?nbsp;7 我在為我的人生終結而吟誦,這兩句詩詞動搖震撼著我的心靈,令我的血脈為之沸騰,斗志為之昂揚。 這既是挽詩,也是一首戰歌。 利刃劃破咽喉,鮮血飛濺在主子的棺槨之上,飛濺在我素白的孝服之上,飛濺在孩童惶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