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川壓著眉頭，一副很不好說話的樣子，然而一雙鳳眸直勾勾盯著他，似乎是在等他做決斷。

    小皇帝有些訝然，隨即也看向了沈言川。沈言川尊重他的決定，不過保險起見，他將手伸到被子下，探了探彤妃的脈象，確定對方已經虛弱到刀都舉不起來的程度，才退到了一邊——沒出外室，因為擔心她仍有幫手；而且彤妃已沒有大聲說話的氣力，那么一段距離，足夠保證談話的私密性。

    小皇帝明白他的謹慎，轉頭看向彤妃：“他走了，你有什么話就說吧?！?/br>
    彤妃一眨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下：“皇上……毒蜂的事……我對不住你……”

    她的眼瞳漾動著淚光，染上了一絲悲苦的顏色。小皇帝凝視著她的神情，心中感慨：“為什么要說這些？”

    自坦罪責，相當于是承認烏贊意圖不軌，這話若讓他人聽見，一整個秋露苑都不夠殺的。

    “我是烏贊人……我沒得選……他們總是在催……我……我……”彤妃閉著眼睛喘了口氣，“我沒辦法……把目標針對到主使一人身上……是我唯一能辦到的事……”

    小皇帝心一緊：“朕知道了，你好好養傷?！?/br>
    彤妃搖了一下頭，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抓住他的衣袖一角：“其實……我想說的是……求你放過我身邊人……的命……她們沒有殺過人……”

    小皇帝低頭看向那只連指甲都變得蒼白的手：“你……你是因為這個才要和我單獨談的？”

    “是……”彤妃氣息奄奄，“我不敢求你原諒……但是她們……只要你同意放了她們……我拿一樣秘密來換……”

    小皇帝看著她努力要握緊的手，思忖一番，答道：“好，朕答應你饒她們一命?！?/br>
    彤妃緊皺的眉微微舒展開一點，手也垂了下來：“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別說這種話……”小皇帝忽然有點害怕，反手握住她一排冰涼的手指，“養好傷，別再做那些事，朕保證你們都能活?！?/br>
    “……”彤妃抬眼望向了帳頂，目光散亂起來，身體還是小幅度地抖，“我的情況……我自己知道……那個秘密……得說?！?/br>
    對那個“秘密”，小皇帝也有些好奇，看她堅持要講，便道：“好，那說完了你就睡一覺，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了?！?/br>
    “我剛才依稀聽人說……刺客是北朔人？”

    “是?！?/br>
    她說完，蒼白無力地翹了下嘴角：“我能說的就……這些了?！?/br>
    “朕明白?！毙』实郯阉氖址呕氐奖蛔拥紫?，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道，“你休息吧?！?/br>
    彤妃見他要走，忽然急促地喘了一下：“等等……還有一句?！?/br>
    小皇帝只好坐回去：“好吧。就一句?！?/br>
    “我死了以后……把我的頭發削下來一縷……連同衣服送回到烏贊去……”彤妃翕動了嘴唇，聲音更低了，像是風中的游魂發出的，“我等于是沒有丈夫的人，烏贊才是我的家……我的家一年四季都花團錦簇……”

    大約是氣息不足，她的話到這里就沒了聲，只剩嘴唇微微動了兩下，最后也閉上了。

    “喂……”小皇帝趕緊探了她的鼻息，手指感覺到一丁點兒微弱的氣息，他才稍稍松了口氣，喊來宮人和太醫留守著好生照看，自己攜沈言川回了養心殿。

    “朕覺得，她說的還是有道理的?！毙』实厶袅酥攸c，將彤妃的話向沈言川轉述了一遍，“咱們在北朔安插個人那么困難，北朔在咱們這兒安排人也一樣啊。派一個人來刺殺不夠，還特意安排另一個緊跟著殺人滅口，朕看還是主戰那一派的人在搞事，虛晃一槍，最后隨便傷個無關緊要的烏贊人做收尾?！?/br>
    沈言川審視了他的表情，說：“您心軟了?！?/br>
    “是，朕承認?！?/br>
    小皇帝沒等他責備，自己先低下了頭。辯解是沒有用處的，他只好是惴惴不安做了補充：“不過朕也已經通知太后，撤掉彤妃身邊人控制起來。而且現在她昏迷著，短期內什么都做不了，烏贊在打聽不到確切消息的情況下應該不會貿然行動。這段時間正好讓胡謙想辦法把事情調查清楚……”

    沈言川聽到一半，垂下眼簾道：“皇上既有決斷，那臣妾就不再多言了。臣妾告退?！?/br>
    小皇帝聽他聲音悶悶的，抬起頭便見他轉身離去，趕緊伸手挽留：“……沈言川！”

    然而沈言川走得頭也不回，足帶勁風，并不是個好追的模樣。

    太后遇刺，彤妃昏迷，貴妃生悶氣，后宮出了這三樁大事，小皇帝很是煩悶，早朝時對著過去主戰的臣子們狠狠一番敲打，后來還真震出了幾個耐不住的，被他直接貶出了都城。

    除此之外，他還下令加強了禁軍的訓練，更時不時讓女官和管事太監對宮內人做突擊檢查，要求他們做到徹底清白，不偷錢，不偷人，不獨行，不聚眾聊天賭bo——這么做是防止各方勢力布在宮中的棋子趁亂趁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想著，那么多棋子在宮里，一個個揪費時費力，揪光了也會跟野草一樣再長，不如干脆壓著，讓他們不能發揮棋子的作用。

    “但我認為……他不是?！蓖涯抗饴D向小皇帝，“北朔……汗王的叔叔主戰……我哥哥同他們有所來往，他們……應該不會冒失地殺入秋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