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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太具體,此言一出,正哼歌的步回風沉默下去,耶律追肩頭一動,狂花一刀坐在角落里擦刀,看不出表情。 在羅漢榻下打坐的劍無雪偏頭,伸出手指勾了一下謝厭搭在被面上的小指頭,被謝厭給毫不留情拍開。 “一邊去?!敝x厭做了個口型。 劍無雪沒動。 步回風洗完碗,以培養組員間默契為由,半步不理溫颯,拖著她一道做這做那,溫颯竟然沒表現出不耐煩,或是丁點慍怒。 這愈發讓步回風覺得此人奇怪——就算習武的姑娘比尋常姑娘要颯爽一些,可也沒有颯爽到這種地步,完全不排斥有男人在身邊打轉。且他記得,溫颯在神都學院時,并非如此。 那會兒這姑娘小心翼翼,就是并排走路,都要拉開三尺距離。她入都紅臺不過一年半,能有如此變化?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熬入了夜,瀾渡關上亮起燈火,遠遠能瞧見戍城將士筆挺的身姿,往北望,播都城里沒有半盞燈。 魔族是黑暗的產物,不見星月的夜,是他們功體最強盛的時候。一般來說,人族與魔族交戰,會選在陽氣充足的白天,尤其是正午,那個時候魔族相較而言,會更虛弱些。 謝厭偏偏反其道而行。對于修行者,一日十二時辰,正午夤夜,其實沒什么區別。黑暗是絕佳的保護色,刺客殺手們通常選擇在夜間執行任務。 這一次,他們的對手是魔族。夜里的魔族,向來是狂妄自大的,這些玩意兒本就沒腦子,功體一盛,愈發自負,殊不知一旦腦袋抬太高,地面的動靜就瞧得不那么清楚了。 亥時,諸人入播都城。城內地牢分西南、東北、東南三處,謝厭和劍無雪往西南,溫颯和步回風往東北,耶律追獨身去東南。 疾行夜色,劍無雪問:“我們白日里沒去這處打探,你打算如何?” “老是問我,你為何不自己動腦子想想,該如何?”謝厭沒好氣地抬手,往劍無雪額上拍去一巴掌。 “阿厭?!眲o雪笑了一下,聲音很輕,“你發現了嗎,其實你是個很溫柔的人?!?/br> 謝厭斜乜他一眼:“哪兒溫柔了?” 劍無雪抓住他的手,輕輕揉捏他的手指:“你嘴上常說不想管不感興趣,但實際上,在說這話前,就已拿定主意?!?/br> 謝厭不咸不淡一“哦”。 “這一趟行動,我們是假裝去放人的,所以要做的很簡單,打開幾扇牢門便可?!眲o雪回到方才的話題,帶著謝厭幾次起落,將狼藉屋宇甩在身后。 謝厭一副不感興趣的神情,不答這話。 劍無雪繼續道:“但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真的帶一批人走?如此一來,既能給余下的活著的人希望,又能讓魔族震怒,并引起戒心——雖說他們完全能以此去瀾渡關問話,但我們先前已商定好,若發生類似的事,便讓北武的皇帝拒認,并反過去威脅?!?/br> “小混球,你說了這么多,是想讓我用傳送符帶一些人回固倫磧,順便把我也留在固倫磧吧?”謝厭微微瞇眼,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哼。沒等劍無雪回答,他又道:“行啊,我把人帶回固倫磧,然后往姑蘇,找說留刀玩兒,或者去落鳳城,到仙樓住幾日?!?/br> 攬在謝厭腰上的手陡然收緊,劍無雪湊過來,在他唇上狠咬一口,“你敢!” “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再說了,我和誰在一起,去哪兒小住,需要經過你同意?”謝厭彎起眉眼,并指拈住一張傳送符,往劍無雪面前晃了晃,滿臉無所畏懼。 劍無雪咬牙切齒:“你在威脅?!?/br> 謝厭眸眼悠悠一轉,語氣平淡:“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畢竟我等無鄉之人,只能去朋友那里落腳?!?/br> “你不是無鄉人?!眲o雪微微抿唇,鄭重道。 “哦?我故鄉該在哪兒?”謝厭仍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抬眼望天望地,最后才看向劍無雪。 劍無雪停下腳步,一指自己心口:“在我心里,你該落腳到我這兒?!?/br> 謝厭靜了半晌,笑問:“是嗎?” 劍無雪道:“當然是?!?/br> 謝厭眼里笑意不減,他收起傳送符紙,食指點上劍無雪胸膛,聲音輕得隨時能被風吹散:“劍無雪,一個人的心,其實很小的,你已在里邊裝了家國天下,裝了黎民蒼生,便不該再想著裝下我?!?/br> 又頭一偏,補充道:“狂花一刀說得很對,世上難有兩全之事,能得其一,已是不易。我并非逼你做選擇,我是在讓你放棄,放棄……你面前這個人?!?/br> 劍無雪理解謝厭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無論如何,都不認同。陷入水深火熱的五萬人,他要救;一心求死的謝厭,他也要救。 他沒將這話說給謝厭聽,只道:“既然如此,為何一開始還給我靠近你的機會?” 謝厭輕輕挑了一下眉,從劍無雪懷里退出去,慢條斯理走上空無一人的長街。 無星無月之夜,四周無半點燈火,地上,連一絲影子都瞧不見。謝厭腳步聲極輕,紅衣蕩開在夜風中,在黑暗里拉出虛緲光弧。 他說:“你清楚我的,我是個不太耐得住寂寞的人?,F在呢,距離走到終點,還有很長一段路,所以我總得找點什么,來消遣解悶。你恰好撞上來了,所以——” 幽彌長夜,紅衣霜發之人獨自前行,他拉長語調,卻不再繼續言語,慢條斯理走過轉角后,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