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不過他立于原地不動,對方卻是有幾分試圖躲藏的意思,衣袂在喧囂塵埃中一閃,頓時遠去。 謝厭足尖一點,追在他身后,懶洋洋地道:“方才那個‘謝厭’,是你想出來的吧?既然同入一個幻境,便證明你我關系匪淺,怎么還沒見面就想著逃呢?怕我吃了你不成?” 對方不答,身形愈發詭異迅速。他著玄色衣衫,手持彎刀,背影不似謝厭記憶中的任何人。 謝厭不甚明顯地蹙起眉,劍當空一撩,使出春江花月夜中第三式第七招,閃至那人身前,再旋身遞劍,劍光化飛花,將人鎖進瞬息間織成的劍網中。 這一瞬,他看清對方的模樣,依舊不是所知所識的任何一人。 他當即揪住對方衣領,沉聲問:“你是誰?” 對方卻說:“你在幻境中看見趙辜,是否證明心里仍舊有他的位置?” 謝厭笑了,揪著這人一同落地,眸光一轉,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知那個趙辜,是我想出來的?” 對方臉色有瞬息變化。 “還有,你叫他趙辜。我還以為后世之人,都稱他烈帝?!敝x厭唇畔弧度更甚,輕輕松手,后退半步,將垂虹天影收回腰間,慢悠悠道,“我不認識你。準確地說,我不認識你這張臉,但你能與我同處一方幻境,想必,我們曾經是認識的?!?/br> 對方道:“你怎知我非為幻境中人?” “我可不覺得這幻陣會怕我怕得連個照面都不敢和我打?!敝x厭涼幽幽一笑,“還是說,你依舊想隱瞞自己的身份。行啊,那就這樣,咱們就此別過,后會無期?!?/br> 言罷,他抬腳便走,不帶半分留戀。 “這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幻境?!蹦侨肆⒂谠?,沉聲說道。 謝厭頭也不回:“那又如何,一劍,或一刀,劈碎便是?!?/br> “那你為何現在不動手?”那人又問。 “因為幻境困擾不了我,未曾從幻境中走出的人,是你?!敝x厭散漫說道。 他走了幾步,又來到那個夏初的山谷,澗水清澈,山風清涼,鳥啼聲聲,蟲鳴唱晚。 與謝厭同處一方幻境之人跟過來,問:“你為何在那時動手?” “你又為何選擇在那個時候?”謝厭反問他。 此言一出,身后之人站定,拂過衣袖,沉眸望定謝厭,神情、動作與幻境中最初出現的那個趙辜,有八九分相似。但謝厭背對著他,沒有看見。 “因為趙辜不會問那樣的問題?!蹦侨说?。 “哦?”謝厭挑眉,尾音上挑,“你又知曉了?” 他又說:“不管你恨他與否,當年的事,他都不會后悔。因此,趙辜從不糾結這樣的問題?!?/br> “蜀山仙林初見,他不會收回對你伸出的手?!?/br> “北闖昆侖虛,他不會拒絕與你同行?!?/br> “入主中州,他不會不采納設立觀星臺、削弱國師權力的諫言?!?/br> “而神京觀星臺上,他更不會收回發箭的命令?!?/br> “位及此,有些事,縱使不愿,亦不得不做。當年的你,風頭太盛,名聲太好,皇權危矣?!?/br> 字字句句,皆是往昔。 句句字字,皆成云煙。 謝厭目光掃過遠山渺云,漸漸停下腳步,摩挲著劍穗流蘇,似笑非笑問:“那你緣何至此?” “想把一件東西還給你?!蹦侨说?。 謝厭偏頭:“何物?” 第60章 不復當初矣 不復當初矣 一柄古樸帶鞘的劍出現在那人手上, 劍長三尺,鞘上雕紋古雅大氣,劍柄綴赤紅劍穗, 在深谷清幽的風中, 打著旋兒晃動。 這柄劍,與謝厭腰間所佩,竟是一模一樣。 垂虹天影劍。 不同于幻境中虛化而成, 是真真切切的垂虹天影。 那墜落于斷海無涯深處, 謝厭冷笑一聲,連帶劍鞘一同舍棄的垂虹天影。 今時今刻,虛幻的斷海無涯中, 陽光透過層林灑下宛如碎屑的浮金,又因微風拂動樹梢, 時明時滅。光似有若無地淌過謝厭霜白長發,為他鍍上一道稀微的影, 謝厭上挑的桃花眼眼角輕垂,掃過那人手上的劍,輕描淡寫道:“你把它還給我,那你, 想要什么?” 趙辜看著謝厭的眼睛, 他眸光幽深, 手寸寸地, 在劍鞘上收緊:“我不后悔方才所說那些, 但身為一個平凡人, 一生不可能不犯錯。我此一生,唯一的錯,便那夜御書房中,允諾讓你代替丹珠,前往碎葉川和親?!?/br> 三百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冬末春初,神京漫天飄零細雪。星星點點的素白小團在重樓深闕內輕舞,有人冒雪而來,無視左右禁衛,帶著漫不經心的神情推開御書房大門。 那時趙辜正與內閣大臣商議預防建州東北春旱之事,其中兩位在御前吵得不可開交。謝厭不入內,就那么靠在門邊,吹著冷風,隔了兩三丈的距離,耐著性子聽他們把架吵完,等書房內安靜,才開口。 “陛下,您真打算,把自己的親meimei嫁到數千里外的草原上去?”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清澈帶潤,透著股說不出的質感。 此言一出,御書房內更加寂靜,大臣們屏息凝神、不敢發表一言,房內房外,幾乎可聞落針聲。 趙辜這才注意到來了人,立時揮退周圍大臣,親自去門口,把人接進來。又是遞手爐又是吩咐加火盆,好一陣伺候,話卻是不留情,“碎葉川求娶大胤室宗之女,我膝下尚無子嗣,丹珠是唯一的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