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秦滅魏。

    九年，與民休息，無戰事。

    十年初，秦將白起、王翦南下伐楚，李信、王賁北上伐燕。

    這一日的朝議后，眾臣子魚貫而出，聽聞南北兩方初戰告捷，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喜色。

    王綰走出大殿后，就被姚賈喊?。骸柏┫喟?！一起喝酒？”

    王綰回頭看見李斯不情不愿地被姚賈拉著，喲了一聲，“難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典客令請我喝酒？”

    姚賈嘿了一聲：“難得客氣一回，丞相不去就算了！我找去疾還不行嗎？李斯，走！”

    王綰一甩袖子：“找吧！我這兒一堆事兒等著處理呢！讓馮去疾多替我喝兩杯！”

    “沒勁沒勁啊，當了丞相了，忙得不可開交，看看我，就剩個齊國還有用到我的地兒，整天閑出屁來，哈哈哈哈哈?！?/br>
    “走了！”王綰擺擺手，徑自去丞相所在的尚書臺去了。

    原地，姚賈攬著李斯，重重拍了一下：“想什么呢御史？你兒子又逃課了？叫我說，由這么聰明，你就讓他逃唄，他喜歡窩在你，這是好事??！想開點！”

    李斯搖搖頭：“不是這個?！?/br>
    姚賈眼珠子一轉，“今日朝議不是挺好的嗎，六國現在就剩仨了，楚國和燕國不出意外今年就能拿下，齊國，那點小地方，說不定運氣好點，也能湊到今年里。朝堂上都沒有為伐誰伐誰吵架的了，這么和諧我還有點不適應，哈哈?！?/br>
    李斯憂心忡忡：“也不是這個。你有沒有覺得，大王的話越來越少了?！?/br>
    “用得著你說，朝堂上還有誰看不出來？就五年前開始的吧?！?/br>
    李斯嘆了口氣。

    五年前昌平君謀逆伏誅，朝堂勢力再次被清洗，順便滅了個韓國，本應是好事。但也是那一年，長安君魏如性情大變，像是換了個人，不再摻和文政，而是轉而攻城略地，大殺四方，還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白起，簡直是石破天驚的壯舉。

    從那以后，大王雖然仍是重用長安君，卻不再是從前那樣親密無間了。而且長安君這個改名好像真是白起附身了一樣，用兵作戰堪稱出神入化，尤其是滅趙那一戰，和王翦配合得那叫一個漂亮，實在非常匪夷所思。

    現在想想，李斯都覺得那一年是真的很詭異。大王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仿佛有很重的心思，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斯直嘆氣，姚賈攬著他往宮外走，“行了，別整天像個女人一樣唉聲嘆氣的，喝酒吃rou不香嗎？走吧走吧，過得一日是一日，那么多事兒你cao心得過來嗎？哎喲——誰撞我？！”

    姚賈猛的回頭，兇神惡煞地就要找肇事者算賬，等看清撞他的是個白白凈凈的小屁孩時，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太子殿下！瞧瞧我們這兩個不長眼的，擋住殿下的路啦，對不住對不住……”

    那是個穿著玄色冬衣的小男孩，頭上扎了兩個小丸子，用喜慶的紅色發帶綁著，長得秀氣漂亮，尤其一雙眼睛，烏黑明亮，很有莊襄王子楚的神似，和今上有五六分的相像。大秦太子趙憲手里抱著一卷個頭頂他半個大的竹簡，抬起頭，眨眨眼，一臉無辜：“我是不是撞到你啦？”

    這小祖宗就是個白皮的黑心蘿卜，姚賈可不敢占這種便宜，忙拉著李斯退到一邊：“殿下說的什么話，是我們倆不長眼擋著殿下了，對吧，李斯？”

    李斯：“……”

    趙憲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李斯：“我剛剛都聽見了，你們說我父王的壞話?！?/br>
    兩個人齊齊一抖，對視一眼，然后撲通跪下了。這回輪到李斯手忙腳亂了：“臣等無心之言，請殿下責罰?！?/br>
    趙憲敲著手里的竹簡，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我要是治你們的罪，就不用驚動父王了，對吧。那好吧，先生，你說，非議王上，是個什么罪？”

    一直站在他身后弓著身一言不發的青年垂眸道：“在秦律第九篇，殿下又沒記住嗎？”

    趙憲被說破心事，卻不敢朝那青年發火，父王什么都由著他，卻最不能容忍他對先生不敬。趙憲想了想，道：“就打手背吧，由先生代勞，好不好？”

    那青年溫聲一笑：“臣不敢?！?/br>
    于是趙憲只好擼起袖子自己上。從青年手里取了一把戒尺，“來，抬起手來?！?/br>
    兩位秦國大臣認命地抬起手。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就是喜歡學大王的樣子，尤其是打手背這一招，學得爐火純青，深得真傳。

    趙憲用戒尺在兩個人手上各自抽了一下，自以為用了很大的力氣，對兩位老狐貍來說卻是不痛不癢。打完之后，他將戒尺還給青年，輕飄飄道：“走啦?！?/br>
    他自顧自抱著竹簡走遠，那青年卻是慢了一步，對李斯和姚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小殿下不懂事，趙高代殿下道歉了?！?/br>
    姚賈頗為世故，主動遞上去一塊美玉，“少傅這是哪里的話，剛才真是無心之言，少傅不要當真，哈哈?！?/br>
    官至少傅的趙高卻是沒有收下，只是低斂著眉目，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溫聲道：“下官剛才離得遠，并未聽見什么話，這就告辭了?！?/br>
    姚賈見他不為所動，也不強求，與李斯一齊行了禮：“少傅慢走?！?/br>
    趙高回以一禮，帶著屬官走遠了。